《云影掠过少年时》千城沐雨

10、虎口脱险

　　｛张子明｝
　　教导处。
　　办公室内。
　　教导主任，一位更年期的女士，插着腰，摆出一副菜市场大妈与人讨价还价的预备姿势。
　　“说吧，怎么回事？”
　　乖乖受训的学生甲、乙背着手，装作观察地面上的污渍。
　　教导主任不耐烦了:“我现在可还没通知家长呢啊！但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家长的电话！”
　　教导主任终于亮出了第一招:威逼。
　　其实学生甲、乙并非不想说，只是在组织语言而已。如果给他俩单独的时间去串串口供，说不定叫家长就免了。
　　可是在教导主任和其他一些老师的高压之下，他们只能眼神交流，这可是大大的不方便啊。
　　而且没人自信自己的说辞是完美的，所以都不想第一个发言。既然没人打破这层尴尬，索性就一直不说话。
　　学生甲、乙也使出了第一招:守口如瓶。
　　教导主任看了看学生甲乙身后的一小群被抓来的学生，可能认定他们是乌合之众吧，又把目光转向学生甲、乙:“快点说啊，咱们可耗不起这时间啊。现在已经上课了。你们要是现在说，我可能还考虑考虑从轻处罚。”
　　此时，是以前被无数人用过，今后还会被更多人用下去的一招:利诱。但此话不能确保可信。
　　但是招供总是要招的，现在存点美好的幻想也好。
　　学生甲此刻特别想问一句从轻处罚是真的吗，但是为了保持从始至终的高冷，没问。
　　没错，学生甲就是我。学生乙，就是陈云天。
　　教导主任的脸凑得太近了，都能数出她脸上的皱纹和痦子了。
　　我感觉自己像被关进了动物园的老虎山，一只母老虎正在身边缓缓地踱步，眼神却一直凌厉地盯着自己，像是在思考明天要不要把我当晚餐吃了。老虎的鼻息呼哧呼哧地喷到身上，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憋死之前，先发个言。我把心一横。
　　可是该交代些什么呢？总不能说是男男相亲大会或者认亲大会什么的吧，剑拔弩张的样子一看就不像啊;也不能说找了两波人去做游戏吧，什么游戏需要用啤酒瓶子啊。
　　大体的事情要跟教导主任想的八九不离十，细节的事情，比如动机，可以改变一下。
　　事实证明，完美的逻辑往往是在边说边想中诞生的。
　　我就这样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好吧顾虑还是有地——地开口:“呃，我们吧，实际上……”开口先忘词的招供者，等于上场不知道报什么幕的主持人。尴尬。
　　但是这时候往往会激发人潜在的潜能，大脑高速运转，快速地用自己的聪明才智编出一套词。比如主持人就算不按照台本念，你也觉得她语言流畅而不会发觉有什么差错。
　　所以，你也可以看到我此时冷静异常，然后一本正经地开始瞎掰:“就是，我有个同学跟陈云天原来是同学，然后就说他长得挺好的(学生甲默默在心里呕吐)，成绩也比我高。现在不是要树立一个期末的竞争对手提高积极性嘛，然后我觉得他不错，当面又没见到，就在网上跟他说了，结果不知道怎么就吵起来了，反正就是我看他有点傲气，他也瞧不上我……”
　　“对，”陈云天接过话头，还露出一个自以为纯良的笑容，“呵呵，我俩话不投机就吵起来了，然后说要一决高下什么的，那离考试还有一段时间呢，拿什么比呢？就打群架吧！所以我们就各叫了几个朋友……”
　　我此刻的内心忐忑万千，如果不是一直努力扼制着冲动，他估计要爬到桌子上唱“啊呀哟”了。
　　教导主任看看一脸真诚的我俩，不做任何表示，眼睛都不眨一下;又走到后面看看“乌合之众”，拎出一个人问:“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我赶紧偷偷回头一看，大大松一口气:那人并不知道自己打架的目的，纯粹是凑数的。
　　那人一愣，畏首畏尾的，也不敢看教导主任的脸(虽然她那张脸确实惨不忍睹)，就说:“啊，啊？啊，我不知道啊。”
　　敢情这位是来练美声的，啊了半天。
　　教导主任又问了两个人，都一致说不知道，没人告诉。她想一想也许有道理，人家打架本来就不光彩，原因又很小孩子气，也许就是不想告诉别人呢。
　　这样一来，她的语气也缓和了许多，又回到我和陈云天身边，再问:
　　“就是因为这个，是吧？没骗我是吧？”
　　“没有，没有”，我们激动得上嘴唇和下嘴唇都快碰破了。
　　“那就行。为了这点小事至于打架呀？谁跟谁都有不和的时候呀，老师也不例外。都这样打架怎么行？是不是！”教导主任摆出一副居委会大妈的样子，语重心长道。
　　“是，是”，这下好了，嘴唇刚碰破 ，我俩点头又点得差点得脑震荡。
　　接下来自不必说，是长达20分钟的说教，连带着手比划和脚踏步。
　　“——好，现在知道了吧？以后还打不打架了？”
　　“哦不打了，绝对不打了。”被叫过来的一群人，都点头点成了哈巴狗。
　　“但是惩罚咱们还是要有的啊，”教导主任一秒变脸，又开始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了，“你们说，怎么办？”
　　“”我们说”当然是什么也不干好了！这不是废话嘛。
　　当然，这只是客套客套，可别把自己不当外人真的说“我们什么也不想干”，这不叫诚实善良童言无忌，这叫恬不知耻不识时务。
　　于是，众人一起声音甜美，态度陈恳，语气热切地说:“老师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就差画上两个大红脸蛋了。
　　这时候，不知不觉中，我和陈云天的班主任已悄声站在办公室门口。但一看学生们认错态度之积极，集体表现之良好，大出意料之外，不禁慈祥地笑了。
　　教导主任一见教导成果显著，就撇下我们热情地朝两位班主任迎过去:“哎呀，你们来啦！呵呵呵……我们都快把事处理完啦！他们的事啊……”然后低声跟班主任解释一遍，到动机和其他一些秘密的部分声音就小，到无关紧要的部分声音就大。我悄悄跟陈云天说:“看见没，有心机！”
　　陈云天也小声说:“那又何妨！她不能背着咱们说咱们的坏话！也不可能篡改咱们的口供！”
　　我表示赞同。
　　过了一会儿，这三个女人居然都哈哈大笑起来，以教导主任为首，走到我们旁边，说:“我们给你们想了个惩罚的办法。因为快期末了啊，复习很紧张，我相信你们在关键的升级考试也不想考差了。那就这样吧，学校里有好多摄像头，安置在挺高的位置，一般很少有人擦，常年落灰。(听到这儿我心里一个哆嗦)你们都长得人高马大的，是吧？(我真想再次声音甜美态度诚恳语言热切地说‘不是！’)要不就——帮学校擦擦摄像头吧！我们有梯子，晚自习的时候蹬着去擦你们那层楼里的摄像头。”
　　我……竟无言以对。这算什么惩罚？这难道不应该叫“史上最暗黑最变态最丢脸的辛苦劳动半天没有报酬还吃一嘴灰”惩罚？
　　“这还不算完啊。”我的班主任绷着脸，补充道，“每人写1000字的检讨书。”
　　我真后悔编理由的时候编了个因为言语不和看不惯彼此所以打架。这下检讨可怎么写？一千字呢！把聊天记录抄过来，还是把陈云天描写得罪大恶极十恶不赦长了个瓜子脸还长倒了？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过如此而已。
　　之后又提了一些琐碎的要求和让人心碎的惩罚措施，不提也罢。然后我们一帮人呼啦啦涌出办公室。
　　我一看，天早就黑了，上完这一节课就该晚自习了。我正享受着风吹脸颊那种兵戈铁马潇洒不羁的感觉，有人过来拍了拍我肩膀。我以为是周晨光，结果是陈云天:“嘿，忧郁啥呢？”
　　“我哪忧郁了？这叫惆怅啊哥们儿！”
　　“惆怅一千字还是摄像头？”
　　“二者兼有。”
　　“米兔。(Me too.)”
　　“你英文真烂……”
　　“下次还打架吗？”他把胳膊勾住我肩膀，压得我一个不稳。
　　“什么？”
　　“下次！还打！群架！吗！”他凑在我耳朵边大喊。
　　“哎哟别那么大声小爷我眼不花……呸，耳不聋。当然不打了。没劲！还招老师！”
　　“对，不打了。”陈云天暧昧地朝我笑了笑，“顾晓曼让给你了。你俩幸福啊。希望你忠贞不渝。”
　　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走远了。我望着背影渐渐远走，顿生凄凉，不禁大喊:“啊喂！别走！我要再跟你比试一下！”
　　“忠贞不渝是形容女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