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契阔》公子绝笔

7、第六章：关心则乱

　　寒情夙接到冷终命命令后，听话离去。

　　这等大场面，倘若学问用不上，他也委实没甚理由留下。再者以冷终命的身手，应当危险不大罢？但那群黑衣人确实看着与一般杀手不同，他注意到其中一人无指，还有一人半瞎，他们并不像乌合之众，像有组织纪律的谋生杀手。

　　寒情夙的确回了睡房，冷终命是死是活轮不到他操心，他只要等着他的死讯放肆开心便好。

　　若无其事在房中研着墨打发时光，拿笔在纸上左涂右画一顿瞎忙活，结果却吓了他好生一跳！他怎么会浪费十来章纸写下“藏清苑，教主有难。”这种可怕的东西？？？

　　最终的最终，坐立不安的他到底还是鬼使神差，从那闷气的牢房里跑了出来。出来后他弃明投暗，尽量往隐蔽之处走，尽量不引人注意地摸着黑探索道路。幽冥教的路他不熟，虽说上次出脉同衍埋带他走过一遭，冷终命也带他去过一趟会客大殿，可回来后基本也就忘了个干净。原本还想画个地图，以备将来逃走之需的。

　　悄咪咪，惊惶惶，一路跌跌撞撞、东闯西逛，他竟也坎坎坷坷出了藏清苑。

　　回头看，不得一声感叹，这座神仙别苑，究竟耗费了多少资本浪费了几许精神，奢侈得好过分！

　　记得上次初脉同衍埋带他去的，应当是冷终命的寝宫，所以那儿去了无甚用，而冷终命带他去过的地方，别的不敢猜，找到不杀和冰烦，一定不难！

　　是以，去会客大殿，必没错。

　　他边提长袍边探路，总希望能再走快些，又怕动静太大，引来祸端，只得一步一惊心，往那黑暗的迷途里闯去。

　　良久后，待走到一处朱红高墙面前时，他发现竟然绝路了。细听去，墙那边似乎隐隐约约能听到有人唱戏，但声音太微弱，听不太清。他本就冻了大半夜，身体极差，就算有力气叫唤，里面人大概也听不到。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急飒他也。

　　正在这时，他眼睛一亮，诶，貌似发现了什么活路。定眼细看时，神天菩萨，前方墙跟处那盆口大的，可是个狗洞么？

　　他彻底傻了眼。

　　醉哉！天绝人路，莫不成老天要他爬狗洞过去？

　　堂堂男儿怎能爬狗洞，说出去岂不丢祖宗脸面！

　　可仔细想想，眼下除了爬过去，还能怎么办？但圣贤书他打小便看，钻狗洞实在有伤大雅，非君子所为。

　　不对不对，通通不对，他在想什么呢，想救冷终命么？不想他死了么？那是他杀父仇人啊，他怎敢忘？倘若他死了，不是正合他心意？或者，他现在应该趁乱逃走，而非在这狗洞面前困顿纠结，矛盾两难。

　　机会不是时时有，可人活着却一定要时时努力。

　　他该努力逃走，出去后找个安逸无人之地，读两篇好文章，待科考来临求得功名，等到自己在朝廷站稳脚跟，何愁报不了仇。

　　他还在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犹豫半晌，不知怎样抉择才不至将来后悔惘然，突然，前面有人冲跑过来，一把将他围住，三把长剑冷冰冰架在他脖子上，一人吼问：“什么人乱闯幽冥教？找死吗？”

　　寒情夙吓得一愣，久久不得回神。他怯生生慌乱摆手道：“各位大侠别动手，别动手……我是藏清苑的人，那边出事了，烦请诸位快去解救你们教主吧，他被好多杀手围困了。”

　　那人一听是藏清苑来的，立马将长剑放了下来，也扬手示意大家不要轻举妄动。

　　毕竟是藏清苑，那座惊世骇俗的神仙别苑。

　　待看清他长相后，巡夜的八人纷纷震惊了。近来大家都晓得藏清苑住了位绝色佳人，但却都没亲眼目睹过，现在看来，传闻委实不假啊，天下真有这样好看的人！

　　好看得如此虚拟不真。

　　好看归好看，美色向来误事误人，他们并不会随便轻信任何人言语，更不会被任何美景迷糊眼睛，何况这位公子一身睡袍裹体，光打赤脚，谁知道是不是故意扯谎哄骗他等，好趁机逃跑。

　　教中经常有这样那样美得不像话的男子，半夜三经不睡觉，要翻墙上瓦意欲逃跑。

　　教主擒获的猎物，除非教主亲自放生，否则，便是死也只能葬在幽冥教！

　　可教主安危他们不能不顾，倘若这人没说谎，后果又当如何？一位认真确认道：“教主被杀手包围，你确定你没撒谎？这位小公子，看清楚了，这里可是幽冥教，若你敢骗我们，我们是一定会宰了你的！宰成很多块那种！”

　　寒情夙急了，实在不想浪费时间，低吼道：“人命关天，岂非儿戏，大半夜的我何苦来哉骗你们？阁下武功高强，杀我何其容易，也莫再多问，骗了你们，我认打认罚，怎样都好，快去救冷终命是紧，我怕他体力不支打不过那群杀手。”

　　“他死了，你们可就群龙无首了。”

　　敢直呼教主的名讳，够胆！领头将手中剑入鞘，大手一挥：“大家快跟我走！”

　　等八人走后，寒情夙也顾不得君子不君子，一咬牙直接从狗洞爬了过去。

　　唉，满身泥，真臭。

　　过了墙之后，该死的，居然没到会客大殿，这里很偏，是个挺荒无人烟的院子，可他在墙外时，分明听见里头有人唱戏的，怎么现在这般安静？他提起长袍放肆往里面跑，大喊：“有人吗？有人吗？里面可有人？有人就应我一声？”但很不幸，并没人答复他。

　　等走到荒废的大殿里面去时，那里坐了个老伯，点了盏很昏暗的油灯，他很奇怪怎么老伯这么晚了还没睡，但现在没心情关心这些。

　　寒情夙觉得可能是自己刚才太鲁莽了，失了礼数，老伯才不肯理他，忙走上前弯腰屈躬道：“老人家，方才多有冒犯，晚辈只是一时着急，才放肆吼叫，扰您清净，这里给您赔个不是。眼下还烦请您给我指条明路，晚辈要去会客大殿，有急事处理。”

　　那老伯本一直盯着油灯发呆，一动不动，见眼前人行为端庄，举止文雅，遂拿出个写字的木牌，重重拍在桌面上，寒情夙定眼一看，上面写着：“吾乃聋哑老人，有事写字，没事走人。”

　　寒情夙见字，立刻拿起桌上的笔一挥而就道：“老伯，在下迷路了，请问去会客大殿最近的路怎么走？晚辈有急事，还望告知，感激不尽。”

　　老伯不动声色望了眼前男子一眼，又撂出块牌子在桌上，上面写道：“出门直走，尽头处见一白梅右拐，穿过南边小门，左拐十米，过断桥，见梧桐，梧桐树上扯下红线机关，立显高墙，墙下狗洞爬过去，便可到会客正堂。”

　　寒情夙快速过目完所有字，道声感谢立刻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又倒回来，他将自己出门时胡乱塞在胸口处的纸章放在油灯下，给老伯行了一礼便跑开。

　　寒情夙走后，老伯立马双眼有神将纸条拿起来看，上面写了七字：“藏清苑，教主有难。”看完后，他心一惊，蹙眉道：“难道是……幽怜？”

　　老伯一跃而起，立马灭了油灯，闪到后堂黑灯瞎火中动用武功换了装束，尔后开机关进了密室通道。

　　藏清苑——

　　冷终命见到术请八人时，很是惊讶，问他们哪里来的胆子敢闯进来，术请将事情原委全告诉了他，他听后脸色一黑，心情很是不悦。

　　这时房顶上方忽又飞下二十多名弓箭手，还有七位身着宝蓝色道袍的刀客，另一处屋顶上更藏了四位放/毒高手。场面之大，令人震惊！

　　加入战斗的这些群伙，可能同先来的认得，见他们相□□了头，便朝冷终命直杀过来。术请八人武功虽也算得上好，但对方人手太多，打得还是很吃力。

　　冷终命不止一次命令他们：“保护自己便好，不必管我。”但他们并未遵命，还是拼死保护教主，在他们心中，天下没有东西比他们教主的安全更重要。

　　可谓个个勇者，忠心可嘉。

　　这厢，寒情夙似走了一朝阴曹地府，衣裳破烂不堪，满身鲜血淋淋，远远瞧去，仿佛一缕幽魂，凄凄惨惨飘荡在人间。等他死里逃生左拐右绕好容易到达狗洞时，他彻底泄气了，没想到他今日同狗洞这么有缘！

　　以后说出去，谁会相信他堂堂相府公子，一天爬过两次狗洞？

　　好罢，反正一次是爬，两次也是爬，于是他眼一闭，心一横，咬牙行动。

　　这次比上次更惨，头发、脸、衣裳，全脏了，没有一处能见人的，说不出的难堪。

　　但老伯没有骗他，果然到了大殿。

　　他是从一把椅子下爬出来的，因狗洞有些长，他爬得脚都麻了。大殿里灯火通明，可是偏偏没人，想了想他便卷起袖子搭个板凳爬到桌子上，桌子上方挂了一面铜锣，他扯出最后一丝力气敲打开来。只是那罗却也奇怪，半点发不出声响，静得何等可怕。

　　最后，他放弃敲锣，直接不怕死大喊道：“不杀，冰烦……两位快出来，教主有难……教主有难，快去救他……去救他！”

　　凤以尘说过，幽冥教管事的诸君们，睡房都有地道机关方便随时通往会客大殿。

　　寒情夙自小身子弱，眼下实在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喊完话后头昏目眩，直接便从桌子上摔了下来。幸在并未落地，而是被飞身进来的不杀抱在了怀里。

　　跟在不杀身后进来的，还有两大老堂主，一众巡逻校队，以及冰烦、御音、逆风、紫颜、眉骨。

　　少时最后一个闯进来。

　　行为乖张，冒冒失失，不成体统。

　　少时见不杀怀里抱着位公子，还是位比自己好看的公子，顿时醋意大发，忙跑过来将寒情夙一把推开。

　　他气鼓鼓道：“大庭广众，搂搂抱抱干甚？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其他人都已经认得寒情夙，也晓得他后台强大，能敬便敬着，只有少时从未见过，也不知里头轻重，自然对他很不客气。

　　寒情夙被那小公子一推，直接就狼狈不堪倒在地上，御音同紫颜连忙扶起他。不杀很不耐烦瞪了少时一眼，冷清清道：“你师傅都是怎么教你的，智商堪忧，行事鲁莽，还不快滚回去！”

　　他又当着这样多人的面骂他，少时感觉好难过，可没关系，他脸皮厚，才不怕丢脸，他就是要凑热闹。

　　尤其在有他的地方凑热闹。

　　有些细微的东西，冰烦看得很清楚，有些人也许一辈子都看不清别人对他的用心。

　　寒情夙平复好喘息后，赶紧扯住不杀的手臂，着急道：“你们快去……快去救教主，再耽搁怕是要给他收尸了。他在藏清苑，很多武林高手要杀他，那些人看上去很厉害，你们一定要带上武器，带最厉害的。”

　　冰烦脸色担忧道：“教主真的一人在藏清苑？”

　　整个幽冥教，只藏清苑一处无人守备，亦无人巡夜，虽说景致雅人，却也同琴剑飘零一般，孤僻冷清。

　　若是琴剑飘零居，他倒不担心，那里明面上虽看不到人走动，背地里却有不少高手轮流埋伏，没人敢撒野。而藏清苑，自建成起便空着，无人居住……难道他今日过去，一个护卫也没带？

　　真是够放心的。

　　寒情夙喘着气点头道：“我不晓得，我从藏清苑出来，许是走错了路，鬼影子都没碰着一个。噢，不对，半路有碰见一班巡夜的，他们已过去帮忙了。”

　　冰烦闻言立刻吩咐大家道：“各位，藏清苑花木众多，大而迷，我们分开行动，两位堂主，这等小事不劳你们费神，歇息去罢。东烈你带巡逻军正常巡夜，紫颜、眉骨，你们走西厢门过去，御音身手好，走北门最合适，我同逆风走东、南，两处地下通道，大家四面集合，先将藏清苑排查一番，再去帮教主不迟。不杀你轻功一流，最好不露面直接去宫门外揪出接头者！”

　　大家道了声：“好！”

　　一刹那便消失了。

　　速度之快，非人能想。

　　少时同寒情夙赶忙追出去，不杀不知何时已经上了屋顶，他一身白衣翩翩，在月下飘舞，恍若仙君临世，耀眼极了。他在高空挥动长剑，朝房顶下的人嘱咐道：“少时，我回来之前，你不许离开，必须保证好寒公子的安全，否则，你师傅也救不了你。”然后，人影不见。

　　你爹的混蛋。

　　少时此刻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对着空气，气呼呼朝房顶上消失的人打了一拳，恨爹骂娘道：“我去你大爷，老子凭什么听你的话，你武功高了不起么？长得高了不起么？整天就喜欢目中无人，目中无老子这个人，天天拿本公子当空气，让你看不起我，踹死你！踹死你！混蛋！”

　　他骂了半天，比划了半天，累得满头大汗，等回身之际时，吓了一跳。

　　他见身后那天仙般的寒公子，正满身泥泞坐在台阶上，单手托腮，笑意浮面，不停打着哈欠，似乎，对他刚才的举动多有嘲笑。

　　他提了衣服大大方方往台阶上一坐，没好气道：“喂，适才……你可是在笑话本公子？”

　　寒情夙摇摇头，依旧哈欠连天道：“公子误会了，在下是因想到教主有人帮忙，很开心，所以才不觉发笑，并没有嘲讽你的意思。现在我好困，想回去小憩一会，实在撑不住了。

　　少时听闻这话，笑得尤为诡异，语气拉得老长道：“喔……你这么担心教主呀……”话未完，他忽然住嘴。

　　少时收起嘻皮涎脸，严肃打量了眼前人一番，憋嘴道：“不杀不让我离开这，你自然也不能离开，会客大殿里没床，不过铺了地毯，倒也干净，比寻常百姓家的床不知舒服多少呢，要不你去将就一晚？”

　　寒情夙摇摇晃晃起身，很满意点头道：“那好，我便先去睡了，公子你也回去睡罢，反正我没力气再跑，也逃不掉，况且，我不熟路的，你完全可以明日再过来。”

　　少时一个激灵起身：“那可不成，不杀要我护你安全，老子再不情愿也得过了今晚再跟他翻脸！”

　　他说完又解释道：“我……我这人重情义，更重道义，答应别人的事情，或来不及拒绝的事，都不能轻易反悔。”

　　他讲到后头明显底气不足。

　　寒情夙淡淡一笑，似想起甚，忽然露出个好看的笑脸道：“你们幽冥教的人，果然都很听话。”

　　于是那小少年紧巴巴追进大厅，很不舒爽嚷嚷道：“喂……喂，你这话几个意思？你跟我说清楚，不说清楚不许睡……”

　　“你给我起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