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契阔》公子绝笔

21、第二十章：鸿门伪宴

　　无情牢里这场打斗，看去架势宏观，实际却有些虚张声势的味道。

　　冷陌萱本没有十足的把握取胜，多亏心仇一旁指点剑法，来来往往几回合，加之身体异常变化，竟打了个平手。

　　这次熏云并未动手，只冷眼旁观，怒气横生，全职指挥。虽说是平手，却也尽站下风，脱不得身。打到最后时，他被逼到了绝路，原本他不想走这条路，也根本不打算走，是心仇以死相逼，他才没奈何进了通往后山的地道。

　　后山奇大无比，似迷雾森林，想从这里离开天花阁，其中必得经过恶灵谷，恶灵谷据说是天下只进不出之地，因与天花阁只有一山一崖一湖之阁，多数阁中弟子好奇去过那处，却无一生还。

　　阁主曾说，他父母便葬在那里头，如今虽已明白那两位不是自己亲生父母，但到底也在心中默认了十多年，这遭进去若有命遇见，他要磕上三个头，算是同前半生彻底告别。

　　冷陌萱走后，熏云脸上的笑意彻底歹尽，她驱动武功将身前四名女弟子全部打伤至地，低沈道：“伤，是冷陌萱打的，你们现在立刻去通知阁主他已见过心仇，从正门逃走，我得再去追赶一番。记住，你们最好别乱嚼舌根，否则，都等着去见阎王！”

　　四名弟子个个捂胸咳嗽不止，不解问：“为什么……护法，你叫我们不许伤那叛徒性命，难道……难道不是为活捉他向阁主邀功？”

　　一位接话道：“护法，其实我们明明能捉住他，你为何阻挠我们再追？莫不成……你是特意放他走的？”

　　熏云冷色一寒，毫不客气送了她一掌，恶声恶语道：“你话太多了，不想死，照做便是！”

　　那女弟子惨叫一声，凝眉叩头：“属下……明白。”

　　打道回府的路上，四名弟子其中一位小声道：“兰衣，以后别同那恶女顶嘴，别叫自己吃亏，划不来。你想，她怎可能那么好心放了冷陌萱，恶灵谷是何地方，那同死有甚区别？”

　　一位附声道：“就是，冷陌萱同熏云，两人都不是甚好东西，一个虚伪，一个自傲，都该死，最好让阁主通通斩草除根！”

　　一位冷笑道：“哼，特别是柳熏云，希望阁主尽早撕了她的真面目，揪出她的狐狸尾巴！”

　　三位闻言无不震惊，忙异口同声问：“你怎知她姓柳？”

　　那女子勾唇冷笑：”我不仅晓得她姓柳，还晓得她是老巅疯柳奉的孽种，更晓得地牢里快死的前护法，姓孟，是朝廷某春风得意的公公之幺女。“

　　三位不觉惊叹：”倾屏，你太厉害了，这些东西，怕是阁主都不知道罢？“

　　被唤倾屏的女子依旧冷笑道：“阁主当然不知道，若不然，怎会养虎为患！”

　　她说完心感不妥，忽然语气转柔，颇带祈求道：“哈，各位师姐，我就随口一说，我也是听那给冷陌萱用刑被阁主不慎一掌打死的小梅讲的，真假难辨，你们全当我没说，不然我可惨了。”

　　三位捂伤笑叹道：“小梅的话你也信，平素里阁中就属她最爱看闲书，指不定看了什么离奇话本，胡乱编排给你听的。”

　　倾屏假意蒙昧无知点头道：“哦，原来如此。”

　　又笑道：“那定是她胡说了，老癫疯自出入江湖以来，便从未听说过有甚家眷子孙，哪里冒出个女儿……不说了，咱们快走罢。”

　　念轩楼——

　　天花阁主真是好大的手笔，满满一桌山珍海味，喜得少时两眼发绿。

　　相对富家公子东方洛来讲，便淡定得多，可他见少时吃得不亦乐乎，也不好扫他的兴，只好言劝着他莫失了礼数，文雅着些。

　　少时虽见食忘友，也还留了个度，边狼吞虎咽、风少残云，边推搡着一旁毫无动筷打算的富家公子道：“东方兄，你这样一直望着我填充肚囊，众揽独食，我很是为难啊，一面我既想好生畅快淋漓吃一场，一面又怕在你跟前丢了幽冥教脸面，你说我是吃呢还是不吃呢？”

　　他叹声道：“我自小这般随性惯了，没你那样多文绉绉的讲究，一向怎么舒服怎么来，只尊询本心所喜，让你见笑了。”

　　东方洛举杯闻酒香，一饮而尽，满脸柔和道：“没笑话你，人人生而不同，各有缘法，你文绉绉的不行，武道灵根却是丝毫不比我差的。”

　　少时不以然淡笑，自顾自怜摇了摇头，也知他有心安慰，不再争辩。

　　沈寂少顷，他突然举起手中筷子夹住的大螃蟹，满腹忧郁道：“哎呀，这螃蟹我倒是常见，却是从未将其送入口中过，东方兄，你乃大家公子，又打小识文断武，可说是博古通今，见识自不在话下，不如……你起个头我看看呗，让我这土鳖小儿也开开眼界，依着你福气学个吃螃蟹的手艺。”

　　东方洛大笑两声拿起桌上酒，再饮而下，这酒是他从自己家里带来的，名唤蛊谗，极小一银瓶，却是价值不菲。他揣在怀中一路都没舍得喝，一来怕酒劲上头误了大事，二来没个知音的朋友陪喝实属糟蹋。

　　小酌了两口，他极有教养温言道：“这算哪门子手艺，你若有心学，我倒愿意做这老师。你看啊，那‘蟹八件’便在你左手边，你推过来些，我教你认。诺，这个是蟹锤、这个是蟹镦、这个是蟹钳、这个是蟹铲、这个是蟹匙、这个是蟹叉、这个是蟹刮、这个是蟹针，分别用来垫、敲、劈、叉、剪、夹、剔、盛，你试试看。”

　　少时依言照做，效果却十分不尽人意。他着急吃那热豆腐一蟹锤下去，偏带了三分武力，把个上好的龙凤瓷碗生生锤成了两半。他郁闷道：“饱个肚子而已，多造孽！麻烦。算了，不吃了，谁不嫌麻烦谁折腾去。”

　　东方洛优雅起身，衣襟飘飘绕到少时身后，极有耐心道：“美食需细细品尝，才不算辜负，这般囫囵吞枣怎要得，来，我教你。你看啊，这第一步得先把螃蟹放在小方桌上，不能直接在盘子里动粗，我们用蟹剪剪下八只蟹脚，再用蟹锤在蟹壳四周轻轻敲打一圈，然后用蟹铲打开它的背壳同肚脐，再然后用蟹镊夹出蟹黄或蟹膏……或者用钎剔出来也一样……”

　　他两人前胸贴后背在餐桌上研究起这逸致高雅的美食文化，全然没瞧见两旁婢女窃笑掩面羞涩低语的表情，更没瞧见满脸锅底黑闷闷不乐站在大门口，看了他二人许久的阎罗君。

　　独孤焚真不晓得自己为何要来，来给自己找不痛快。

　　东方世家的公子与他乃八世之仇，他也是东方慎独仅有的孤苗，死了不是正得他意，绝了他家的后，何苦前来，惹得自己心烦意乱。

　　自己真是病得不轻。

　　有东方洛这位老师手把手教学，少时总算吃到了人生中头一口螃蟹肉，味美肉鲜，怎一个妙字说得！他堆了满脸笑意激动道：“东方兄，我对你越来越刮目相看了，这一路来，我怎的觉得你什么都懂，还样样都不外行。”

　　东方洛骄傲地仰头一笑，得意又谦虚道：“哪里哪里，我也就万般事略知一二而已，比如音律乐器，我就是个实打实的门外汉。咳，这事不提也罢，反正你往后跟着我混，凡有好事我都与你一道分享，何如？”

　　少时想了一想，再三思想，略带自卑道：“我有师傅有主子，比不得你逍遥自在身，跟你混怕是没什么希望，不过我决定认下你这朋友了。往后若我出了幽冥宫，行走江湖，便同你做个红尘知己，有难互帮，有酒平分，你看怎样？”

　　东方洛点头：“这敢情好啊！甚好，甚好，来，咱们碰个杯，一言为定！”

　　少时端起酒杯，两人对碰，一饮而尽。

　　这时，站在门口，站在独孤焚身后的无配，见主子发了好半天的呆，手握拳放至嘴边轻轻咳嗽了两声。

　　独孤焚回神之际，想到甚，忽然启唇朝餐桌上聊得不亦乐乎的两人大喊道：“别喝，放下！”可惜，为时已晚，他们酒都已下肚。

　　东方洛朝那好听的声音处望去，心情没由来大好，上前两步笑脸相迎道：“诶，阎罗……美人，你来啦，抱歉，没等你，我……我……”话未完，人已倒。

　　少时此刻也觉得头晕目眩，含糊不明道了句：“东方兄，你有没有觉得，好晕呐……”也倒在了桌子上。

　　两人倒下去后竟默契地手叠手，脸对脸，和谐得令独孤焚想去九重天宫借得王母娘娘金簪在他俩中间划道银池天河。

　　他忙走近东方洛，打算救人。
　　这时万花阁主从二楼走廊一飞而下，落在酒阁中央，十尺红绫飞腾而出将桌上美酒佳肴扫落至地，再一挥将桌子移到角落边堂，她吩咐一旁婢女：“立刻收拾干净。”又朝眼疾手快扶起东方洛的黄泉阁主道：“这两人，我要留下。”

　　独孤焚毫不犹豫回言：“这个人，我要带走。”

　　幽怜阴媚一笑：“我的客人，我说了算！”

　　独孤焚淡定自若道：“我的人，我说了算。”

　　“噢，你的人，我可有听错，你的什么人？”幽怜像听了个新闻，好奇十足，深感有趣。

　　那厢无配也是大大吃了一惊，他家主子也没喝酒，青天白日说什么醉话。

　　独孤焚道：“我的，仇人。”

　　无配松了口气，还好，主子没醉。
　　幽怜大笑道：“哈哈哈……也对，你两家乃世仇，别人不知因何结的仇，我却是很清楚的。不过，你若杀了他，报你私仇，武林盟主那，我可不好交代。”

　　无配接话道：“这点阁主大可放心，独孤家同东方家都不是背后捅刀之辈，胜、败须得是光明磊落。”

　　幽怜挑眉：“这么说，这个人，你们是一定要带走咯？”

　　独孤焚直接了断：“当然。”

　　幽怜嗤媚一笑：“我天花阁虽都是女流，却也不是谁想欺负就能欺负的，你们这样公然挑衅，实在很不厚道，黄泉阁主是想在我这念轩楼里活动活动筋骨么？”

　　独孤焚平淡道：“阁主与我武功不分上下，动起手来非一日两日能完事，太浪费光阴，我却也没这等闲情雅致。”

　　幽怜媚笑：“这就难了，那你说，怎么办？”

　　无配道：“东方公子毕竟是武林盟主之子，得罪了于我两阁都不利，再则比武大会将至，何必多惹麻烦。自当，放他离去为宜。”

　　天花阁主完全不屑摇摇头，冷言：“我幽怜从不怕惹麻烦，更不怕得罪名门正派。我要的就是他，你们别多管闲事！”

　　独孤焚道：“人，我必须带走，什么条件，你随便开。”

　　幽怜挑眉笑道：“噢，是么？”

　　她斟酌少顷，点头叹笑道：“也行，我便买你一个面子，换了别人，跟我提条件，想都别想！至于条件嘛……”

　　独孤焚道：“请讲。”

　　幽怜正色道：“我要你以黄泉阁的名义，派人去给冷终命送个信，”她手指着前方因没人扶而滚落到地上的少时，“这个人，幽冥教主不亲自来，我—打—死—不—放！”

　　无配有些纠结看向他主子，支吾道：“这个……为何非得要我们黄泉阁的人去？”

　　幽怜冷笑：“你黄泉阁与中庸堡有仇，我天花阁同幽冥教主便有怨，”她动用灵力拿出一个黑花小瓷瓶，“解药在我这，成不成一个字！”

　　独孤焚毫不犹豫回言：“成！”

　　幽怜闻言心情大好，立刻驱动武力将药瓶送到独孤焚手中，独孤焚拿出药丸马上给东方洛服下，又吩咐无配：“这事交给你了。”最后同天花阁主道声：“告辞。”便抱着东方洛飞出念轩阁。

　　无配恭敬抱拳行礼：“那就劳烦阁主差人为我引路，再予我备匹快马，我即刻启程。”

　　幽怜点头道：“好！”又吩咐身旁女护卫：“寻弄，送无配少侠出门。”

　　“是！”寻弄拱手领命。

　　待无配离开后，四名女弟子浩浩荡荡闯进念轩楼，一齐跪地禀报道：“阁主……阁主，冷陌萱回来了，他闯入地牢救心仇，被我们同护法撞见，我们同他在地牢打了好几回合，不仅没能捉住他，还都受了伤，他武功似乎比从前大有长进。现在，他逃到后……他往正门逃走了，护法还在追踪。”

　　幽怜满脸震惊，冷言道：“什么？他回来了？”

　　四位弟子见阁主如此动怒，吓得不敢喘气，皆埋头埋脑，生怕小命不保。

　　幽怜稳住心绪，大声吩咐道：“速去通知云护法，不许再追，冷陌萱若死了，你们通通别想活！”

　　四位稍微愣了愣神，连滚带爬消失。

　　幽怜衣袖一挥，甩出一串钥匙到一旁婢女身前，低吼道：“将地上的人绑去大牢，用金刚链锁好，若是逃了，我要你们狗命！”

　　“是，是……”

　　三个婢女连连点头，手忙脚乱弯腰去捡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