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于微光》向晚生

9、怨生（3）

　　田三一直都是过着这样的日子，家中的奴隶，她所求的没有什么，每天不挨打，有口饭吃，有床可睡即可，能生活得多优质她也不求什么，她求的只是能够安稳得生存下去。
　　家常便饭式地挨打，家里人心情好就少挨几下，不好就就挨得更重一点，大多时候她的身上都会有青紫，新伤旧伤重重累叠，让人感觉这具身体不能栖居灵魂。
　　这样的日子暗无天日，田三就像是生活在暗处的蘑菇，黑暗，扭曲暗自生长。
　　那一道光，是在她十三岁时候遇到的。
　　那一天她和往常一样，赶着自家的牛经过那个新建的学堂，那是村里最好的房子吧，青瓦红墙，房子前飘着一面五星红旗，顶上是正楷字的希望小学。
　　田三是不认识字的，她是被房子中的读书声吸引，像是着了魔一般地停下了脚步，不能向前。她将牛拴在了大树上，蹲在教室的窗前，向里面望着，眼中多了些好奇和向往。
　　听见读书声的那一刻，她的整颗心都是震撼的，屋中读的是李白的《将进酒》，这首诗本来气势就很磅礴，加上山里孩子声音大，更增添几分气势。田三被这股气势吸引，被这个场景给迷住了，心想：这里可真好。
　　眼波流转，发现了台上站着一位书生气的男生，穿着类似中山装的衣服，金框眼镜，面目清秀让人看着很生舒服。田三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这个场景是他营造的吧，真厉害！
　　男生也注意到了窗边的不速之客，对上她的眼睛，看了一下，嘴角上扬起一个角度，点了下头。
　　田三立刻蹲到了窗子下方，从脸到耳朵根红了一片，眼睛睁得大大的，这种感觉她从来没有过，那个男孩子一笑，她的整个世界都亮了。这是……她不懂的感情。
　　修整了一下，她便向那头牛走去，她不能忘了正事，在那个家里，牛可比她珍贵多了。这一整天，她都是心不在焉地放着牛，满心都是那个男孩子的笑容，她想：那个笑容可真好看呢！还没有男孩子对她这样笑过呢。想到这里，她的整颗心都是甜的，浸了糖一样。
　　她讨厌这里的男孩子，可那个人，应该是不一样的吧。
　　之后的每天，她都会去那个窗子前看着，听那个男孩子讲课，看着他的每一个表情，只是远远的看着，都感觉很开心。一样的，那个男孩子每天都会看见她，都会给她一个很美好的笑容，这个笑给田三的生活多了一份色彩。
　　“你好呀，我姓余。”那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那一天是周日吧，教室里没有人，她便偷偷溜了进去，看着没有擦掉的黑板，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感情涌了进来，好羡慕啊，可以学到这些东西改变自己的命运。
　　她听说了的，这个小学是来帮助他们改变穷的，然而，这里只有男孩子能进来，这是这个村庄不成文的规定。
　　她看着黑板上奇奇怪怪的字符，很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字符可以改变人的命运，但同时又很羡慕这些人，甚至来说，有些嫉妒。
　　她看着看着，心中那股感情就愈发浓烈，没办法控制住。
　　她拿起讲桌上的抹布，开始抹去那些字符，她下手特别狠，自己的手也有点痛，擦完之后，她便将抹布扔到了一旁，心中还是没办法抹去那份感情，她好嫉妒呀，凭什么呀！一脚将台下的桌子给踢翻了，她的力气本来就很大。
　　凭什么那些男生就可以坐在这里，接受命运的改变，而她只能干家务，一辈子做别人的奴隶！凭什么，就凭她只是个女孩子吗！
　　想着，心中的妒火烧得愈发厉害，等她回过神来，教室里课桌已经被她踢翻了一大片。
　　发泄完了，又升起了一股子做坏事的心虚感和愧疚，正准备逃走，发现门口站了一个笑眯眯的人，是那个站在讲台上的男孩子。
　　“小姑娘，你在干什么呢？”男生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很温柔的语气。
　　田三没有去看他的眼睛，很是心虚地低下了头，她这是在干什么呀，好丢人呀！同时也有害怕，天生的对男人的那种畏惧。
　　她没有说话。
　　余先生没有问下去，只是默默地去扶桌子，他明白的，这个地方的女人都害怕男人，班里也只有男生，一开始他觉得很奇怪，直到他去村子里转了一圈，才发现，这里，女人是卑微的代名词，这样落后的思想，他也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没有女老师愿意来这里，甚至男老师也不愿意来。
　　田三内心还是有些愧疚的，也想去帮忙扶桌子，被余先生摁住她的手，说：“女孩子安安静静地坐着就行，这些事，我们男人来做吧！”
　　田三连忙撤回了手，整张脸变得通红，低下头，默默地站在了一边。从来没有男人对她说过不用干了，都是他们去命令自己，如果不去，会遭到一顿毒打，这个男生，果然不一样啊！
　　余先生很快将桌子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看着低头的田三，轻笑了一声，说：“小姑娘叫什么呀？”
　　“田三。”没有抬头，喏喏地回答了句。
　　余先生环视了下周围，说：“田同学，你不觉得你该做点什么吗？”
　　“？”田三抬头，一脸疑惑地看着余先生。
　　余先生看着她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笑得愈发好看，说：“你不觉得这些桌子和大地来了一个亲密接触，需要清洗一下吗？”
　　田三恍然醒悟，端着一个盆子就向外跑去，心里还是没办法平静，整个人都是飘乎乎的，很是开心，看了一眼自家的老牛还拴在书上，悠闲得吃着草，田三便松了一口气。
　　盆子快接满水的时候，余先生出现在她的身后，端起盆子便向教室走去，田三想要要过盆子来，余先生并没有给她，说：“太沉了，不用你。”
　　田三的心跳本来就很快，一下子，更加快了，脸已经红成了番茄的样子。
　　两块抹布，一人一块，教室里的桌子很快擦干净了。
　　分离的时候，余先生又献出了一个很大的笑容，说：“你可帮大忙了！我一个人弄得话，不知道要弄到什么时候呢！谢谢田同学了。”
　　田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个男生真的好美好。
　　说了声再见，两个人便朝着不同的方向走了。以拴着老牛的那棵树为圆心，一米为半径，周围已经没有草了，看来老牛吃得挺开心的，懒洋洋地倚着树睡着了。
　　田三叹了口气，牵着老牛便回家了，那个家，她还真的是一点都不想回去呢！
　　之后的日子里，田三还是会每天去教室的窗前，听余先生讲课，默默地看着余先生的笑，心里默默地开心，每个周日，她都能和余先生说上两句话，有的时候甚至能够听上余先生朗诵几段诗，给她讲诗中的含义，一来二去的，她也学会了不少东西。
　　余先生不是没有劝过田三来上学，可一说到这个事情，田三便是一脸的为难，他便知道，田三的家里是个什么情况了，毕竟他也是经常帮田三处理伤口的人，田三身上的伤，还真是多得数不清，余先生很是心疼这个小姑娘。
　　所以每当田三过来的时候，他总会给她一些药膏，零嘴之类的东西，有时候还会给她将一些小故事，那些小故事，都是课本上的，看着小姑娘开心的样子，他也是很满足。
　　只是余先生想，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多少像田三一样的小姑娘。
　　田三身上的伤增加着，余先生给她的药膏她没有用过，她都伤惯了，药膏是留到不得已的时候才用的吧。她还是经常的饿肚子，余先生给她的零嘴她都吃掉了，因为家里的饭根本不够正在发育的她吃的，余先生给的东西恰好可以补充她的肚子。她感觉余先生对于她来说真的是很特别的存在。
　　意外发生在一个周日，余先生还是和往常一样在教室里等着她，桌子上是翻开着的一本苏轼词选，苏轼的诗词大多豪迈奔放，大多是需要细细琢磨才可发现里面的不同。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余先生正在低吟这首词，语气多了几分悲凉，这首《江城子》是用来悼念亡妻的，听来自然是有一种悲伤之感。
　　田三觉得这首词真的是太过悲凉，很是让人想起不好的回忆，她想到了她的外婆了，生死两茫茫了。
　　余先生扭过头来便看到了田三，拿出招牌笑容，说：“念起亡人了？”
　　田三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余先生招呼她来坐下，说：“这首词呢是苏轼怀念亡妻的，有些悲凉，让你不开心了，真的是不好意思呀。”
　　田三看着余先生的眼睛，笑了笑，说：“没什么，突然想起来了。”经过很长时间的相处，她能正面看着余先生的眼睛了。
　　余先生摸了摸她的头，顺了顺她的头发，说：“又挨打了吗？”
　　田三低下头，享受着他的抚摸，她来见他的时候，总会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她保持着沉默，余先生也看出来了，想：看来是应该去谈谈了。
　　余先生没有对田三说，只是心里默默地想，将书翻到了一首词。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定风波》
　　那首词旁边标注着的是余先生自己的心得，上面写着豁达开朗，无畏风雨。
　　田三自然是认得他的字的，自然也明白余先生的意思，他想让自己活得自在，不害怕一切，可生活在这里，那里来得豁达开朗呢，只有不畏风雨吧。
　　“我只不畏风雨。”田三苦笑一声，很是无奈。
　　余先生用手指轻弹了一下田三的脑门，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三儿怎么能这样说呢！岂不是煞费我一片苦心。”
　　他的称呼从田同学改成了三儿，很是亲昵的样子。
　　“我明白的你的日子过得苦，也知道你每天生存都会是问题，可是人生的乐趣从来不是别人给你的，三儿，你明白吗，人生的乐趣，从来都是自己寻找的。”
　　田三似懂非懂，还在思考着，就听见门外一阵敲门的声音，打开，发现周围并没有人，田三却觉得周围好像有些不对，拴在树上的牛，居然不见了。
　　一下子，田三心里像是着了火一般，紧张，恐惧一下子涌了上来，腿一软，她便往下坐去，幸亏余先生发现了她的一样，抓住了她，不让她跌落在地上。
　　“我去找，一定能找到的。”余先生将她扶到了椅子上，很是温柔地说。
　　田三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才缓和了自己的心情，等她回过神来，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身泥泞的余先生和老老实实的老牛。
　　一下子，田三的眼眶有点湿润，几秒后，哭了出来。也不知道哭了多长时间，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爸，你知道吗，田三每天不好好放牛去学校听课呢！”她还没有进到屋里，便听到自己田二正在打小报告。
　　男人愣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愤怒，说：“是吗？”
　　田三下意识地缩了缩脖颈，身子有些发抖。
　　“是的呀！她今天还把牛给放丢了，我亲眼看到的呢！”田二还在添油加醋地说着，田三便进了门，看了一眼得意的田二，说：“牛在棚里，我好好放牛了！”
　　说完，便向着柴房走去，习惯性地男人一不高兴，田三便会躲到柴房里，对于她来说，那是个很安全的地方，柴房这个地方，男人不屑地去。
　　男人看了看田三，很是愤怒，但从牛棚里传来的牛叫还是让他止住了自己想要打人的冲动，今天的他心情还不错，并不想打人。更何况是打个小丫头片子。
　　后来的几天，田三没有再去教室窗前，只是远远地看着余先生，只是这样，她也很满足。
　　又过了几天，余先生去田三的家里了，劝说能让田家的女孩子们能去上学。
　　可男人一贯秉持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理念，愣是没有被打动，当被说到自己思想落后时，居然有动手打人的念头。
　　余先生几局下来，终究是没有说动他。
　　大概一个月吧，她没有见到余先生，余先生回家了，没见到他的日子，都很难熬，拿着他给的东西，她只是在发呆，想念他，思念他，这种心情如野火般蔓延，灼烧着她的心。
　　余先生回来了，她一见到余先生便想要扑到他的怀中，她忍住了，她不能这样做，各种方面的原因。
　　余先生给她带来了很多东西，其中有一条红绳碧玉的佛，她很喜欢，欢欢喜喜地带到了脖子上。
　　“余先生，好喜欢这个项链。”也好喜欢你，后半句话被田三咽进了肚中，这样的她，配不上优秀的余先生。
　　余先生每次都是笑着的，是个很温柔的人，说：“喜欢就好，别弄丢了哦，弄丢了我可是会生气的！”
　　田三点了点头，摸了一下胸口的玉佛，有些暖意涌上了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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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她唯一出来的夜晚，她和余先生躺在草地上，望着漫天的繁星，月亮并不是很亮，她的光芒全部分给了星星吧。
　　“我要走了，凌晨的车。”余先生盯着她看，眼神温柔得滴得出水来。
　　田三的心咯噔了一下，随即恢复了镇定，轻轻应了一声：“嗯。”
　　“再也不回来了。”余先生偏过头，看着星星，莫名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嗯。”田三只能发出一个单音节的词了。
　　余先生知道田三的心里很难过，但是他终归不属于这里，待在这里两年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只是以后这个小姑娘再也没人护着了。
　　两个人都是安静地看着星星，好几次，田三想要握住他的手，可都在即将握住的时候又缩了回去，她没有这个勇气，她与他不是同一个阶层的人啊！
　　余先生只是叹气，他又何尝不明白这个小姑娘的心思，只是，他们两个人是没有办法在一起的，他又何尝不喜欢她清澈的眼神呢！
　　第二天，余先生走了，回到他该去的地方了。
　　他不属于这里的，她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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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余先生：对不起。
田三：不需要的，你没有对不起我。
默默对视，含情脉脉。
作者：剧情需要哈，开开心心的哈
我胡汉三不定期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