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生》莨昏昏

8、7.少年渐远

　　7.少年渐远
　　又是一个雾色蒙蒙的天气，灵夷身上淋着雨，勉强能看清几丈开外的开阔地，身上的衣服泛着黏腻的味道，久而久之，他渐渐喜欢上这种味道，至少证明这是活者的味道，在妄生界想要活下去太难了，虽说守着粮仓，但粮仓的食材只减不增，早就没了存粮，南岸丛林虽说艰险，但比起在无望的等待中饿肚子要好上许多，所以他一有机会就会潜入南岸，觅一些吃食。
　　不一会雨停了，露出半个日光，由于刚刚淋过一场雨，身上的衣服湿腻，裹着极不舒服，不裹又冷的慌，灵夷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路上，他穿着一双草鞋，总会不经意的撞上路边凸起的石子，没走一会脚底板全割破了，不断的往外渗血，因为天气极冷，不一会那血迹就凝固住了，双脚也渐渐麻木失去了知觉，突然他看到前面有一个身影，像极了文老汉，灵夷顿了一下，朝着自己冻得发紫的双手轻呵一口热气，又忙朝着前面那个身影追去，“老爹等我。”
　　文老汉停下脚步，转身朝着灵夷看去，微微笑道：“孩子，过来。”
　　灵夷听话的走上前，文老汉轻轻拉起他的手，两人一前一后往前走，灵夷听到文老汉说道：“我和你说的那些你记下了吗？”
　　“嗯，我记下了，我记性好着呢，待会我就躲在暗处哼唱老爹教我的曲子，这样可以安抚一些凶兽，好让老爹给我摘果子吃，遇到危险自己先爬到树上，让老爹没有后顾之忧，好专心对付凶兽。”
　　“还有呢？”
　　“不要走的离阿爹太远，南岸那片林子里有许多的暗洞，掉下去，老爹就找不到我了”
　　“还有呢？”
　　“如果不小心掉进暗洞里，万不能大声呼救，因为其他兽类会比老爹更快找到我，然后把我吃掉，要唱溃兽曲，这样凶兽就不会靠近我了。”
　　“嗯，好孩子。”
　　“哼～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好好好，我的灵夷长成大孩子了，哈哈……”

　　灵夷慢慢的睁开眼睛，满眼昏暗一片，他怔愣了许久，直到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疼痛，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只是做了一个梦。

　　断魂崖上的一幕幕闪现脑海，这令他的心口暗暗的疼，周围弥漫着药香，他微微坐起身，模糊中看到一个乌发披肩的白衣女子跪坐在草铺旁，察觉到那女子伸过来的手时，他防备似的一把紧紧的握住，似乎用力太大，听到一声惊呼后，才令他彻底清醒。
　　似是意识到什么，灵夷猛地松开她的手，“抱歉。”动作太大，自己也差一点摔下草铺。
　　那女子并不恼，快速上前扶住灵夷，因为离得近，灵夷能闻到她身上散发着的药香，淡淡的，令人的心也平静下来。
　　而那女子便是良姬，良姬是这妄生界的女医师，也是唯一的医师，她不仅美丽，而且医术高明，又因救活过垂死之人而闻名北燎寨，深受北燎寨众罪灵的尊崇。

　　然后灵夷听到她轻声细语的说道：“你身子很虚弱，还是坐着吧？”
　　灵夷依言停住动作，眉目间是少年人不该有的愁绪，他下意识的扭头朝良姬问道：“天黑了吗？”声音干涩嘶哑，连带着干咳几声。
　　良姬轻轻拍打灵夷的后背为他顺气，一边探身拿来一个装水的木碗，放到他的唇边，对他说道：“你大概是渴了吧，我扶你起来，先喝点水再躺下吧。”
　　灵夷就着良姬的手，喝了几口，水是苦海之水，入口苦涩至极，他艰难的吞咽着，这感觉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境，越喝越苦涩，想到老爹，他便不再有动作了，也不再喝良姬递过来的水，良姬只好把水放下。
　　良姬以为他是发现自己眼睛看不见而难过，连连劝慰，“你只是眼睛受损，暂时看不清，相信我，我会治好你的。”
　　灵夷摇摇头，复又躺了回去，也不说话，背转过身。

　　良姬看着他，轻叹一声，转身往医棚外走，听到身后传来，“多谢姑娘救我。”
　　良姬转回身，“我并不想居功，其实是一个黑衣蒙面人送你来的。”
　　看灵夷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住了口，来到妄生界的人，都有着自己的不得已和苦衷，良姬并不想探究，于是她转开了话题，“我叫良姬，小哥怎么称呼？”
　　“老爹说，万物生而有灵，平泰安好为夷，我叫灵夷。”灵夷梦语般轻声说着，人又渐渐陷入沉睡。

　　来到医棚已经半月有余，良姬扶着灵夷到医棚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你的眼睛已经恢复了。”她为他涂抹上药，并缠上丝带后说，“今天以后，就不需要再涂药了。身体的伤还需再养几日，但是已经无需用药了”
　　灵夷朝着西斜的日光闭目仰头，对良姬说道，“多谢你。”
　　灵夷的这个样子在良姬看来是极俊美的，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又顺着他目光的方向也看向西斜的日光，说出来了心中的疑惑，“有件奇怪的事，我觉得还是要告诉你。”
　　灵夷收回目光问，“什么事？”
　　良姬也收回目光看向他“妄生界药材稀缺，但治你眼睛的药，每次都会凭空出现在医棚的院子门口，并且都是上好的药材，不知你是否知道是谁会这么做？”
　　灵夷摇摇头，“我也不知。”

　　帝清蒙着脸，躲在医棚外的门侧，手里拿着今日的药材，听着院子里两人的谈话，冷笑一声，自言自语，“眼睛要好了呀，看来也不需要这些了。”说着就把手里的药材化成了粉末，转身便走，一会功夫就不见了身影。
　　讳兴从暗处走了出来，看着那人离去的方向，陷入沉思。
　　断魂崖那日，他就一直跟随此人，此人很是奇怪，蒙着脸，像怕被人发现似的，从他抱着灵夷来到这医棚后，每次都是偷偷的来送药。
　　见并未作出伤害灵夷的事，讳兴也就没有和他交涉，只是想暗中跟踪他，但此人警觉极高，有几次差点被他发现了，于是讳兴只好在医棚周围守着，等着他的出现，而今天他居然销毁了药材，看来是已经知道灵夷的眼睛要好了。
　　“此人究竟是谁？为何对灵夷如此上心还要瞒着他？”细细思索着，讳兴揣测，“难道他也发现灵夷的身份？”
　　然后他笑了起来，“不管你是谁？灵夷是我的，既然你做了这么多还要瞒着他，就别怪我善加利用了，呵呵……”

　　医棚的前面用木桩围城一个院子，晾晒着药材，出了医棚的门，右手边是一棵樟树，这让灵夷想起粮仓门口空地上的那棵西坞树，西坞树矮而弯曲，树上被老爹系着各色线条，线条上绑着木头和石头，一阵风吹过，叮叮当当的响，风小的时候响声如清泉，风大的时候，响声如雷鸣，总是激荡着欢快，线条飘飘荡荡的，色彩斑斓，如四季更替，云霞飞转，煞是好看。

　　一日晨起，医棚外面的樟树上竟然也多出了许多颜色各异的线条，并且坠上石头和木头，细听之下还有铃铛，飘飘扬扬的激荡出乐响。
　　灵夷站在树下静静的听，听着那声响，看着那色彩，就好像文老汉还陪在自己的身边一样。
　　但到底不是是不同了，粮仓是一处山头，能俯瞰整个寨子，看到纵横交错的人流和道路，天晴时候，站在山顶，能看的很远，金色的沙滩，幽绿的丛林，黝黑的海水，更远处还能看到大地的绿色边缘和蓝色的天空相接壤，最美是有星辰的夜晚，广袤的星空闪烁着点点星光，因为站得高，那星辰似乎又近了一些，那时候的老爹还很年轻，有强壮的身体，可以把灵夷举得很高，指着形状各异的星辰，讲述着他们的由来。
　　而如今灵夷看着医棚的四周被草湖环绕，绿油油的草湖荡着绿波，置身其中像穿梭在泥泞之间，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内心的那片湿地。
　　不一会，讳兴从阴影处走了出来，“喜欢吗？我仿着榭意峰上的西坞树做的。”
　　灵夷点点头，讳兴脸色一变道：“宋两翼偷了令牌被他阿爹狠狠的打了一顿，奉调被他阿爹关在棚屋里罚抄书，匠古被圣女带走了，至今都没有见到他，那夜我发现的时候他们已经被抓了。我那时慌了，躲了起来，就是为了找到你。”
　　灵夷没有说话，讳兴也看不出他的情绪，继续道，“那日我看到你在断魂崖上疯了起来，就打晕了你，无处可去，就把你带到了这里。”
　　不等灵夷说话，讳兴继续说道，“那晚大家都去了，只有你没去，我们的计划泄露了，他们都怀疑你，只有你没有出现，但我信你，你不会，你肯定是被什么绊住了，才没有赶来。”
　　轻舒一口气，灵夷道：“谢谢你信我，治眼睛药材也是你找来的吧。”
　　讳兴沉默着不好意思的摸摸头，灵夷苦笑一声自嘲道，“我不值得你为我做这些，我亲手杀了养大自己的老爹，我这样的人，最好远离我，以防那天受了拖累。”
　　知道灵夷已经全信了，讳兴收起眼底的异样，双手按住他的双肩，“我知道你是不得已的，那样的情况，换谁来都不会有你做的好。你不要就此消沉，你该去找到放火的真凶，查明真相，为你老爹报仇，我也会帮你的。”
　　报仇，灵夷一下子豁然了，对，就是报仇，原来自己心中一直以来的意难平，不过是因为不能给老爹报仇，当这个念头萌发出来的那一刻，瞬间便长成了参天大树，也点燃了灵夷的怒火。
　　看灵夷沉默着，像是无动于衷，讳兴放开了他双肩，盯着他的脸想看清他的神情，“我们两个都是遗弃子，我其实很懂你，从小到大，我们和他们是不同的，所以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如今文伯伯不在了，但你还有我，我们相互照应在这妄生界好好活下去，我等你振作的那一天。”
　　灵夷依旧沉默着，讳兴心里突然有点难过，他好想再见到那个话多的灵夷，那个总是能轻易的逗乐所有人灵夷，那个灵动又乖张的灵夷。但如今世事变幻，经历过生死，他们那些年少轻狂的岁月似乎已经回不去了。

　　良久的沉默后，讳兴也知道自己讲不出几句像样的安慰人的话，最后讳兴说道：“照顾好自己。”然后便离去了。
　　樟树的枝叶垂落下来，随风舞动，灵夷看向他离去背影，眼神开始变得坚定，他默默低语道，“我会的，只有活着才能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