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生》莨昏昏

7、6.归尘宁安

　　5.归尘宁安
　　灵夷轻笑一声，朝着苦海挥了挥手，褪去破烂的外衫上衣，将肉包好，背起来往狱棚走去。
　　但他到了狱棚，却没有看到老爹，看守狱棚的老狱头吴老汉急急拉住他：“孩子，你到哪去了？”
　　灵夷激动的举起手中的肉，“老爹有救了。”
　　吴老汉红着眼睛说道：“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手中的肉掉落，灵夷惊道“不是还有三天吗？”
　　吴老汉的泪便沁出来，他连忙用手抹去，“已经过去三天了，还有一刻是午时了孩子，太迟了。”
　　灵夷踉踉跄跄的朝外跑去，听到身后的惊呼：“等一下，你要去哪里？不要干傻事呀孩子。”他也没有回头。

　　灵夷用尽全力往断魂崖跑，脑海里一片空白，他撞到好几个前去断魂崖看热闹的人，他一个个拨开他们，往前跑去，对身后的骂声充耳不闻，此刻他脑海里唯一充斥的就是今日要处刑的文老汉。
　　断魂崖高松而立，东面之下便是苦海，北面与一条山脊接壤，西南两面怪石铺砌成天然的台阶可攀爬，断魂崖终日被昏暗之气萦绕，光秃秃的，寸草不生，是刑杀罪灵的地方。
　　终于，灵夷跑到了断魂崖下，他扬起头，看到文老汉被绑在一根柱子上，往日里束发衣带齐整，面目素净的文老汉，如今发丝凌乱，苍白着脸色，尽显狼狈，他胸膛的衣服已经被退去，刑法已经要开始了。
　　灵夷一股脑儿推开在崖下等着吃文老汉肉的人，不管不顾的往断魂崖上跑去，立马有守卫拦住他，而他此刻力气大的惊人，胆子也大的惊人，竟然冲开守卫的拦截，连滚带爬一个劲直往断魂崖上冲，由于脚下发软，途中还不慎跌倒了几次。
　　他终于离文老汉越来越近了，似乎下一刻就能冲到他身边，带他逃离那里，却眼看着一个刽子手执起一把尖刀直刺入文老汉的胸膛，然后一块肉连带着血被割了下来。
　　文老汉紧闭着眼睛，眉头紧皱，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随后那块肉被放进一个盘子，被一个守卫端下断魂崖，立马有罪灵争着上前，一口吞吃了，也有罪灵不忍的别过脸去，接着那刽子手又是一刀，又快有狠。

　　“老爹。”灵夷痛苦又隐忍的叫出那一声后，便没有勇气再叫出第二声。
　　文老汉睁开眼睛，看着灵夷，眼中带着笑意，然后，他看向一边那个泛着寒光的冰柱子，那便是凌心杵，凌心杵如手臂一般粗细，它的一端尖锐如冰凌，泛着森冷的光，那是刑法的最后一步。文老汉的意思很明显，他要灵夷动手给他个解脱。灵夷看着周围，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罪灵，守卫布满断魂崖的各个角落，此时若想带走文老汉无异痴心妄想，他没有哪一刻感到像现在这样无助，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灵夷木然的盯着文老汉，而文老汉此刻同往常一样朝他微笑，像无数个谆谆教导和鼓励。
　　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灵夷的鼻子酸涩难忍，滚烫的液体从眼眶里汹涌而出，几乎灼伤他的脸庞。
　　当那锋利的刀，再一次向着文老汉而去的时候，灵夷几步冲过去，夺起那个冰柱，推开行刑的刽子手，朝着文老汉的胸膛，便穿膛而过。
　　所有的叫嚣停止了，灵夷的手开始不停的抖，双肩被后来赶上来的守卫按住，他的双脚像被钉在那一样，使出全身力气也无法移动半步，时间像凝在这一刻，他怔愣着，脑海一片空白，忘记了所有动作。

　　文老汉伸出他苍老的手，像是要抚摸一下灵夷的头，人却在慢慢地消散，最后，只听他说道：“好孩子，要活下去。”

　　良久，灵夷终于找回了些力气，他挣脱开双肩，扑向正在消散的文老汉，他想一把抱住他，抓住的却是一片虚无，他抓不住他，就像抓不住自己无措的内心一样，只能任由文老汉的体魄在他的指尖一点点散尽。
　　妄生界的罪灵一旦死去，身体化为粉末，魂魄尽散，再无来生来世，这是天惩。
　　灵夷的心中有无尽的悔恨，原本想要凭打捞海怪来换取老爹性命，而那群人非要来抢食自己的海怪，他一遍遍的在心里问着自己，为什么当时不直接带老爹走？这些罪灵有什么可怜的，原本就有罪，并且罪大恶极，他们自私，又穷凶极恶，披着人的外表，也难掩他们丑恶的嘴脸，这些人就是害死老爹的凶手，他们还想分食老爹，呵呵呵……灵矣突然惨笑起来，声音阴邪恐怖“你们都该死。”

　　帝清隐在暗处，看着这一切，看着文老汉被处刑，看着那少年果断又狠厉的结束那一场凌迟，从文老汉开始消散的时候，他便知道了，断魂崖上被处死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师君姜文丞君，每个神仙的灵力都有自己的色彩，外貌、声音甚是男女之身都会变，而这灵力的颜色，一旦修炼成，将永不改变，姜文丞君的灵力色彩就是雪白之色，那是自己最熟悉的色彩。
　　帝清很是疑惑，姜文丞君是如何来到妄生界的，当年他帮助帝真陷害自己和母后，他应该是得到帝真重用才是，该是留在天界颐养天年才是，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番境地。
　　如果他在妄生界，为何这一千多年来，对自己避而不见，又改名成文老汉，他隐藏的这么深，谁会想到曾经风华绝代的仙界星君，三界公认的美貌男子，竟然有一天会是那样一番苍老的容颜，如今他这般狼狈的样子，自己真该大笑几声，可为何竟然心酸难忍，想起他曾经在身旁悉心教导自己情形，心里竟是无论如何也痛快不起来。
　　不行，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自己和他的仇恨还没有了结，他应该匍匐在自己的脚下认罪才是，他应该受尽自己的凌辱后死去才行，可是他现正在消散。
　　帝清向前迈了几步，隔着远远的距离和人群，他暗暗地抬起自己的双手，汩汩灵力从自己的手心溢出。

　　因着尊贵的龙族血脉，天家正统，帝清是少有的能在妄生界使用灵力的人，奈何被气场压制，灵力不似曾经那般精纯。
　　帝清想用自己的灵力把文老汉的灵体护住，只是，即便他用尽灵力将文老汉的灵体护住，而文老汉的身体还是在消散，难道来不及了吗？一念到此，令帝清的气息开始紊乱，随后灵力后续不济，一个不慎，反被自己的灵力反噬，令他胸口一阵抽搐，沁出一口血来。
　　自己做不到了吗？他心里空落落的，往昔种种在慢慢发酵，心里五味沉杂。
　　帝清又举起手，这一次竟然使不出一点灵力，眼看着那个曾经陪伴自己的人一点一点的慢慢消散，一种无力感蔓延过全身，陷入不可自拔的情绪中，不知道是恨意还是不舍。

　　灵夷扑通一声跪坐在地上，抱着文老汉零落的衣服，仰天大喊，哭声震天，眼睛里弥漫出血红的水色，片刻之后，天上乌云密布，巨大的阴影像一张大网，向断魂崖弥漫来，接着电闪雷鸣，耀眼的闪电像一把巨斧，不停地在云中翻滚，天空都似乎要被辟出一条裂缝，随后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掉落。
　　崖下看热闹和分食的罪灵都被吓破了胆，刚才吃了肉的，吓得跪坐在地上，霎时间，周围响起念唱的声音，那是古老的蔚灵祭文：
　　“苍天浩德兮，归尘宁安，地广博爱兮，魂魄遂愿……”

　　帝清被那惊雷震醒，他看到那个少年的悲伤、痛苦甚至不舍都那么炽烈和纯粹，突然羡慕起他来。灵识动荡碰撞，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在为文老汉悲伤，他自嘲一番，抹了把脸上的水渍，心里思忖，这老狐狸如此聪明，给自己留了后代，对，就是那个断魂崖上哭泣的少年，也是在海岸边捕猎海怪的少年，他既然给自己铸造了后代，他就消失不了，自己的大仇还有得报的时候，他恨恨的盯着崖上那个身影。
　　断魂崖上一片漆黑，帝清却能透过重重迷雾和雨帘看清一切，突然黑色的天际闪现片片红晕，帝清大感不妙，断魂崖上悲愤中的少年煞气外溢，邪红入体，眼冒血光，这是要入魔的征兆。
　　一念至此，帝清快速飞扑过去，从灵夷身后一掌打晕他，快速封住他周身几个穴位，横抱起他，几个跳跃，消失在断魂崖上。
　　持续了半个时辰，暗无光亮的天色才逐渐转明，乌压压的一众人之间，已经没有了悲愤中的少年的身影，雨还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