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载酒》断桥临渊

12、翘思慕远人，愿欲托遗音【十二】

　　“嘿，发什么愣呢，你也喜欢看星星？”
　　沈妍的突然发话打断了江平那段倘若前生的回忆，只见她提起灯来，往上照了些，照亮了江平的半张脸，这让江平觉得有一些晃眼，微微的别了一下头，不动声色的清了清有些干的嗓子，回道：“有时候会看吧，你为什么喜欢看？”
　　沈妍的马尾稍微扎低了些，衣物也不是平日穿着的轻薄甲胄，而是换上了更偏向平常姑娘家的衣裙，这让她看上去好像卸掉了些许倒刺，露出来倒刺下的，属于平常姑娘们的温和。这份温和不多，堪堪半茶杯的分量。她浅笑了一下，伸出手来指了一下星星，衣袖自然滑落，露出略微带着青筋的皓腕来，在昏黄的光下像是打上了一层浅薄的夕阳。
　　“我二哥和我讲，我与疆场的将士，家人们相隔千里，头顶却是同一片天空，见到的也是同一颗星星。”她顿了顿，接着说道“星星是恒古不灭的。我哥说，我家会被记载在史册之上，我和我家人的情分，我家人的战功，也终究会恒古不灭。有时候看着星星，会想起我二哥他们。”
　　夜风吹过这光秃秃的，只有高墙砖瓦的沈府。江平并不是个怎么会聊天的，沈妍的话题结束后顿了许久，星星轻微的闪烁着，打在沈妍的眼睛之中，犹如冬至那日在园墙之下，江平仰头仰视对方时所见到的绚烂。
　　江平禁不住又看了一眼这个姑娘，她此时看上去非常平和，与白日那副插科打诨，血洗街头的模样有所差距，却又差得不太远。大概是月光柔和了些，姑娘的容貌更是惊艳。
　　“你……和你二哥关系很好？”
　　沈妍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道：“我的父亲早年可怜一个女人，便……她与我母亲关系很好，但大哥对我并不待见。三哥并不是一个知道怎么照顾人的人，每回送我礼物，都会送些令女子大惊失色的东西。倒是二哥对我一些小动作格外纵容，有时还会替我背锅，于此对比，我当然格外愿意亲他些。”
　　江平并不知道沈妍口中的一些特别纠结的东西。他的师兄弟对他都是特别包容，早年逃难之时也没有什么兄弟朋友，他听淳风师兄说，大户人家的阴私密密麻麻，剪不断理还乱，他不清楚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剪不断理还乱，但看沈妍说这些还要格外压低声音，便知道她是对这些东西也是苦手得很，便想就此打住，不再多问。
　　然而沈妍却并不是一个藏得住话的，也不是对这些难以开口，她道：“我白日时分说了，我幼时抓的是胭脂，却又对那柄银枪——就是今天我用的那把情有独钟，父亲对那柄银枪宝贵的很，他固执的认为，一个沾了脂粉气的女孩是不配摸兵器的。”
　　“他当时觉得我玷污了银枪，走过来从我手中抢过银枪就要打我，我二哥死命的护着我，挨了父亲的银枪好几下，最后我们两个人都带了伤。二哥在伤好之后，过来问了我，问我想不想摸银枪。”沈妍把马尾从背后抓过来放在胸前理了理“我说想，他问我真的想，我说真的想。”
　　江平多看了她几眼。他性子略微有些平淡，因为早年经历，有时候他确实不是那么想开口说话，但并不是没有好奇心。沈妍却是一个很好的讲故事的人，她停顿了一下，又很快接上了她自己的话。
　　“他为了我的愿望，在父亲眼前求了很久，冒着父亲大怒的风险，让我从学习琴棋书画上，转到了习武，为了摸那把银枪，我们两个打破了沈家的规矩。一开始，我的武功就是和他学起，我怕苦怕累怕疼，他一边哄着我，一边扛着家里头的压力，把我硬生生教成了个做事硬派，动手不惧的人。”
　　沈妍勾了勾嘴角，平淡的笑了一下：“他挺好的，他说他上了战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让我注意点，别被欺负了。还说，谁折辱我，只要打的过我就可以直接打，有事他会想办法摆平。可谁敢折辱我？别站着了，坐吧。”
　　江平撩起衣物坐在了一旁，与沈妍隔着些许距离，却没再听见沈妍的下文，她换了个话题，问他道：“园子里打架的时候我就想问了，你是不是很讨厌别人碰你？我看那天你似乎是动了真火。”
　　江平摇了摇头“我是那天被捡回山门的，每年这个时候都比较热闹，那天情绪不太好罢了。”
　　沈妍把灯拎起来，放在了二人中间。灯火照着半方天地，却没有留意到，屋檐之下，沈府之外，有人正在记录着他们的一言一行。沈妍弯了眼尾，笑道：“你这样一个人，居然喜欢热闹？”
　　“我又不是苦行僧，为什么会不喜欢。”江平侧着看了她一眼，灯火倒映在沈妍眼底，沈妍笑着弯了一双细眉，白日的英气化成女子的美貌。让江平心思一动，倘若耳边有个人用他的声音虚虚而言，道是她当真是美的不同于常。她笑了两声，道：“我见你一路上不愿多说些话，你师兄和我拿你开涮，你也只是平平淡淡的表现了些无奈。我还当真以为你淡泊清远呢。”
　　话刚说完，又见江平拿出了白日清理街头时的那份无奈：“不早了姑娘，夜深霜寒，早睡吧。”
　　沈妍挑了挑眉毛没说什么，啧了一声道句安。左手提起灯来，右手一个转腕，跳下了房檐，朝东走了，江平摇摇头，也从房檐上下来，就见到窗头的师兄半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道：“你小子行啊，白天还说门派不允近女色，大半夜的跑房檐上和人家姑娘幽会呢？”
　　江平推门进屋，把剑解下来放在木桌上，看着他这个困到不行，还非要要旁听他和沈妍聊天的师兄，无奈道：“是她半夜敲窗，我只是听见异响出去查看，谁知她是来同我聊天的？”
　　淳风哈欠连天，梦游般虚虚走了几步，一头栽倒在床上，脸朝下扑倒在枕上给自己扯好了被子，迷迷糊糊回应：“师弟你长得这么好看……我看有戏啊……没准是人家姑娘想倒追你呢。”说完迷迷糊糊的，几呼吸后又睡下了，留着江平摇摇头，心想道就算沈妍拉下沈二小姐的脸面来倒追他，他又怎么可能背叛山门铁规？
　　想着江平走到另一张床前，也跟着睡下了，一觉睡到天明，直到侍女敲门送了饭食过来，才悠悠转醒。
　　师兄坐在桌前，两把剑被放置在一旁，食物的香气一点点飘过来。江平从床上坐起，早晨的阳光有些过于灿烂，他半眯着眼睛，好一会才移开了腿，准备下床穿鞋。
　　淳风见他清醒，对他招了招手，随即又把头埋入碗中，没去了半张脸。江平觉得好笑，便笑出了声来，着了衣物准备洗漱。一路行前路过餐桌，分出一眼来瞄了一下桌上。
　　桌上盛着一碗白粥来，飘着乌黑的不知何物，上头浮着些许姜丝……以及一些偏白的颗粒。
　　江平一见肉末，面色惨白，冒出了冷汗。还未用饭，肚中便已翻江倒海，猛地扶起墙边，干呕几下，最后才吐出些许胆水来。这一吐便让淳风慌了神，急忙跑过来要扶起江平，江平略一抬头，便看见淳风唇边遗留的些许肉末，一瞬间，淳风的脸与曾经见过的灾民们的脸交织了，江平急忙挥开他，又扶起墙来开始干呕。
　　淳风后退几步，不知他这个师弟是怎么了，一起床就开始干呕，总不会是昨晚在房檐上受了风寒罢？可受了风寒，又怎会急冲冲想要挥开他？
　　江平上气不接下气喘道：“……把……把肉拿走。”
　　淳风哦哦几声，急忙喊了侍女把桌面上的两碗皮蛋瘦肉粥收走，换上两碗白粥，喊了两句，道把脸上的肉末给震下去了，江平看上去依旧是那副诡异模样，仅仅是面色稍稍好了些，并未有过多的改变，依旧是扶着墙干呕着。淳风突然想起来，师父说过江平不能见到肉，否则反应将会异常剧烈。淳风再一看江平，江平喘着大气，眼神微微失焦，似乎像是看到了鬼一般。淳风一惊，没想过师父说的江平不能见到肉，见到后的状态竟然如此恐怖，难怪江平一路上都去吃人气平淡的餐馆，而且绝不允许点半分肉类。
　　可他怎么昨天看见鱼肉，没有反应？淳风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先去给师弟倒水。
　　恶心。
　　江平漱了漱口，他头脑并没有发晕，他觉得自己从胃到喉咙，仿若被倒置了一般难受，依旧是严重的，想要吐的欲望，可是除了那一点点微黄的，稀薄的胆汁，他什么也吐不出来。
　　那肉末的形状色彩，就像被剁碎煮熟的人肉一般。
　　淳风隐约记得江平来的那天，吃了两口就开始吐，到了后来还是自己端着白粥给他吃的，也是因为那日见了肉吗？
　　江平看着淳风疑惑的眼神，咬了咬牙，小声的开了口。
　　“我逃难的时候……因为那场该死的战争……被逼着吃过人肉。”
　　淳风皱着眉头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慰，却听见门口两声敲门，淳风以为是白粥送来了，走近几步，打开门却发现是沈妍。
　　沈妍开门见山道“江大侠可是身体有恙？我托人从厨房里端了碗肉粥来，如何了？”
　　淳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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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嗝，看到十二章，这可能是为数不多稳定的更新了。
马上就要进封闭式管理学校了，稳定更新还是等假期吧，我会尽量写的，这篇文估计要写很长，有六个大卷，按照我的速度可能要一年√
对肉粥反胃什么的，其实好像我也有一些，所以我偏素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