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微光》二玉Jady

3、再次相遇

　　家中弥漫着一股烧柴火的味道，沈佩珩皱眉四处张望，本应卧病在床的沈佩珏此时却不见了踪影。
　　“佩珏？”沈佩珩喊道，“你在家吗？”
　　只听见厨房一阵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随即便传来沈佩珏有些虚弱的声音，“姐，我在这儿。”
　　沈佩珩小跑进了厨房，“你咋回事？”她用手扇了扇厨房里弥漫的烟雾。
　　“我想着你又要上学又要打工，我去做饭……你便可以歇息一下。”沈佩珏低下了头，声音也渐渐变得微弱。
　　沈佩珩长吁了一口气，拍了拍弟弟的脑袋。“你在旁边看着学罢，等以后我有事没赶回家，你就自己做饭吃。”沈佩珏也不说话，只是点头。
　　天渐渐地暗下来了，饭桌上小小的煤油灯照着两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摇晃，显得这个屋子更空旷了。沈佩珩两姐弟的父母本是要被接进城里同住的，怎知他们死活不肯，偏说山上的水土好不愿离开，沈佩珩也只好顺了二老的意，不再强求。只是这本来应是给一家子住的房子，现在就只有两姐弟住了。
　　沈佩珩随便扒了两口饭，便抬起头看着弟弟，“佩珏，”她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了，“我今晚有点事要出去一趟，你困了便去睡罢，不必等我回来。”沈佩珩有些心虚，把视线又挪开了。
　　沈佩珏倒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妥，“是打工那里要加班吗？”他衔着一颗青菜，口齿不清地询问道。
　　沈佩珩微微点了点头，便起身要走。
　　“姐，”沈佩珏唤住了他，“我的药……又快喝完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几乎听不清了。
　　“……我知道了，”沈佩珩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没事，家里还有点钱，我明天就去帮你抓药。”说罢她便背上已好久没用过的小挎包，摸着包上母亲亲手绣的花，往车站的方向走去，
　　向前街喧闹得很，电车虽早已停运，那空旷的广场却是很适合黄包车停着拉客。广场边缘有几张长木凳，上面坐满了瞒着父母偷偷出来相会的情侣，隐在树丛中小心翼翼地尝试亲吻的滋味。沈佩珩抿着嘴转过头去，脸却不识相地微微红了。
　　沈佩珩站在马路牙子上，抬头四处张望，那“兰芳歌舞厅”五个大字很是显眼，发光的广告牌像是古代青楼里对经过的客人甩手绢的老鸨，盈盈地笑着。她知道往那个方向走就能见到张兰英和那几位同学，但心里却不住地打着退堂鼓：万一真的见到了余瑛，自己要怎么办？她还记得自己吗？要不要同余瑛打招呼？张兰英又会怎么想？沈佩珩现在只想回到今天下午，阻止自己答应张兰英的邀约。
　　“佩珩——”一声遥远的呼唤打破了沈佩珩的胡思乱想，她歪着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原来张兰英早就发现了她，正站在歌舞厅门口向她挥手呢。沈佩珩只得小跑着过去。
　　张兰英笑嘻嘻地一把搂住沈佩珩的胳膊，不由分说就往歌舞厅门口走去，“你想啥呢，嗯？”沈佩珩没搭话，半推半就地进了歌舞厅。
　　西式的华丽装潢实实在在地把沈佩珩震住了，金黄色的帷幕上点缀着流苏，舞台旁是两根巨大的欧式圆柱，上面还精心雕刻着繁杂的花纹。舞厅的灯光有些昏暗，与背景里轻柔的音乐营造出了暧昧而不可言说的浪漫气氛。张兰英带着愣住的沈佩珩悄悄溜到了一张角落的桌子里窝着。
　　“怎么样，不错吧？”张兰英接过了侍应生端来的酒水，“你说我能不能在这里遇到我的真命天子？”
　　沈佩珩失笑，“你可省省吧，在这里的都是什么人啊？”她谢绝了张兰英递来的酒，“人家大少爷哪看得上我们这些穷学生。”她四处观望，突然附身向前小声地问道：“对了，这儿一个学生也没有……”
　　“嘻嘻，你还不知道吧？普通学生进不来。那哥俩的舅舅是一个小部长，我们是沾他们的光才进来的。”张兰英喝了一口高脚杯里装的葡萄酒，被刺激得龇牙咧嘴。“什么东西呀，又苦又涩。”
　　音乐停了，舞台突然传来了几阵喧闹声。沈佩珩疑惑地看向前方，只见一个模糊的倩影出现在灯光下。“欢迎我们的招牌美人——余瑛小姐！”
　　“余瑛”二字像是锤打在了沈佩珩的胸口一般，她轻轻抚着胸口，期望能缓解自己急促的呼吸。
　　轻柔而甜蜜的歌声透过音箱传向整个大厅，那丝绸似的嗓音轻轻抚过在场所有人的脸庞，又仿佛天使在你的耳边轻声低吟，使人欲罢不能。
　　一曲唱罢，台下登时响起一阵阵掌声，余瑛拉起裙摆行了个礼，随后便往后台走去。
　　沈佩珩托起桌上的高脚杯，浅尝了一口。
　　“那就是余瑛啊？”沈佩珩回过身面对着张兰英，“那个高官跟前的大美人？”
　　张兰英点头如啄米，“对对对，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听说某个大官想包养她做二奶她还不肯……嘘，别说了，她走过来了。”
　　沈佩珩感觉背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她在哪儿？”
　　张兰英晃了晃脑袋，“就在你后面……欸！朝你走过来了。”沈佩珩只觉得快呼吸不过来，“你说什么？”
　　“噢不对，她在你后边那一桌。”张兰英吐了吐舌头，“抱歉。”
　　沈佩珩这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僵硬的肌肉也逐渐放松。她可以很清楚地听见余瑛和后座男人的对话。
　　“王处长，好久不见了。”余瑛轻声说道，随后只听酒杯碰撞的声音。
　　“余小姐，唱功不减当年呀。”那被唤做王处长的男人回道。
　　余瑛顿了一会儿才说：“处长这真是过奖了，我一个陪笑的人，哪有什么唱功可言。”
　　“余小姐过谦了，不知可否有幸赏脸，与在下跳一支舞？”
　　“呵呵……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余瑛轻笑着答应了。
　　余瑛与王处长一一滑入舞池，便霎时引起全场的瞩目。余瑛曼妙的身姿，在灯光闪烁下隐约可见的姣好容颜，与王处长熟练的舞步和高大挺拔的身材相得益彰，吸睛无数。
　　沈佩珩坐在一旁似是看呆了。她的目光追随着余瑛，那雪白的臂膀，丰满的臀与灵活的腰肢一起舞动，直让人迷了心智。不可能吧，沈佩珩猛地眨了眨眼，她感觉余瑛似乎有意无意地往自己的方向看。
　　难道她认出了自己？沈佩珩很快便否决了这个想法，这舞厅灯光昏暗，余瑛又是在运动中，哪里能看清自己的样貌？多半是看错了罢。
　　随着舞曲的最后几个音节落毕，两人的动作缓缓地停了下来，舞池边又响起了一阵掌声。“不愧是余小姐，姿色动作都美得不可方物啊。”沈佩珩听到旁边有人赞叹。
　　余瑛退下舞池后，并没有直接走去下一桌，反而倚在吧台旁。她的半边脸都隐在了
　　沈佩珩有些疑惑，却也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又小酌了一口杯中的酒。
　　“佩珩——”张兰英托着腮望着沈佩珩，“夜深了，不如我们走吧，这儿没啥意思。”
　　沈佩珩放下酒杯，舔了舔嘴上残余的酒液，“行行行，听张大小姐的。”于是跟那两男同学打了个招呼，沈佩珩和张兰英就往外走去。
　　秋夜凉得厉害，沈佩珩裹紧了身上穿的外套，一脚踩在铺满落叶的道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沈佩珩左顾右盼，堪堪地看到一个优雅地身影隐在黑暗中，漫出几缕轻烟。
　　沈佩珩侧过身来挡住张兰英的视线，“那个……兰英，”她说，“不如你先回去罢，我还要去给我弟抓药呢。”她低下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
　　张兰英疑惑地偏偏头，“这个时辰去抓药？药房还开么？”
　　沈佩珩连忙摆摆手，“哎呀，你就不用管我了，你先回去罢。”好在张兰英也不是个深究到底的主子，道完别便离开了。
　　沈佩珩深呼吸了两下，往那身影的方向走去。
　　还没等沈佩珩走到那圆柱后的阴影处，里面便缓缓传来一声：“沈佩珩？”那优雅而娇媚的尾音，正是沈佩珩所想的那人——余瑛。
　　“你还认得我？”沈佩珩吃了一惊，“我我我就是过来看到这里好像有人……”
　　“你一个学生跑到这种地方做什么？”余瑛不由分说地打断了沈佩珩的话，“这不是你们这些乖小孩该来的地方。”余瑛走出了阴影，身影逐渐变得清晰。
　　沈佩珩攥着自己的衣角，她感觉自己有些难以呼吸，“张兰英——我朋友拉我来的，没想到会遇到你。”
　　“噢，坏学生。”余瑛瞥了一眼低着头却连耳根子也红了的沈佩珩，吸了一口夹在指缝的纸烟，又缓缓地把烟圈吐了出来。“走吧。”她说。
　　沈佩珩抬起头，“啊？”她疑惑地看向余瑛。
　　“一起回去罢，这么晚你一个学生走路回去不安全。”余瑛把烟头丢在了旁边的花盆里，伸手便招来一辆黄包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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