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君啊》留灯照人

5、来不及

　　楚子薪半个身子支出马路，又蹦又跳地不断挥手，路上计程车来来往往，却没一辆停下来——现在正值交班时间。
　　楚子薪急得额头出了一层细汗，他一边继续挥手，一边给老爸打电话，对方却总是不接。不止老爸，楚媛和老妈也没接他的电话。楚子薪烦躁万分，看一眼捏着麦当劳纸袋杵在马路边上江缪，心里翻了一百二十个白眼：青春期的小崽子，真的难搞，多变。
　　他全然忘了自己也不过比江缪大两岁。
　　江缪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马路，大概心里也着急，右手不断抠手腕上的新绷带，楚子薪见了，又觉得小孩儿怪可怜，叹了口气，断了给楚媛的拨号，在通讯录里翻出肖程的电话，拨了过去：“程秃！我在你店附近，打不着车！赶紧把你老婆开过来，带我去殡仪馆！十万火急！”
　　程肖在那边听得一怔：“啥？去哪儿？”

　　五分钟后，肖程开着他那台骚气十足的Vespa突突突地来到楚子薪面前，错愕地看着他身后的江缪：“咋了这是？殡仪馆？”
　　楚子薪挥了挥手，“别问了，赶紧把哥们拉过去，江湖救急。”，他胡乱朝着肖程方向一指，对江缪说：“小孩，这是你秃子叔。”
　　这就算介绍完了，时间紧急，楚子薪拉着江缪直奔肖程的车，肖程一下子炸毛：“不是，这小孩到底谁？你别爬上来，我这车坐不了三个人！”
　　楚子薪也急起来，对着肖程吼：“我回头再和你说行不行，现在时间来不及，走走走。”
　　肖程还没回话，江缪就把楚子薪的手一甩，扭头走了。肖程一脸懵逼地看向楚子薪，楚子薪连忙跑上去：“喂，你不是说要回去看你爸吗？”
　　江缪冷着脸跑起步来：“我自己跑着去。人家不乐意，我不求人。”
　　楚子薪：……
　　肖程皱起眉，一捏把手将车开到江缪身边：“你这小孩气性也忒大了点吧？谁特么不乐意了？”，他从车上翻下身来：“你们要是真赶时间，这样吧，柴狗，你拉他。”
　　楚子薪一怔，虽然肖程的老婆他早就摸熟了，可他毕竟是个未成年，没有本儿的。肖程看出他的顾虑，嘴角一努：“穿那边的小路，没交警，还快。”，楚子薪犹豫了一下，可想到半个多小时前老爸就给自己打电话说要拉老江去“那边”，这会子要是不用程秃的摩托车，等小江缪跑步到达殡仪馆时，估计老江都已经装盒里了。他看了眼咬着牙根一脸倔相的江缪，心一横，送佛送到西吧！
　　接过车，他拽着江缪：“赶紧的，快上来！”，大概江缪也知道时间不能再耽搁，踩着后座踏上了车，楚子薪捏了捏车把，Vespa发出轰隆隆的声音。
　　“先谢完你秃子叔咱再走。”
　　楚子薪说，他感觉到背后的衣服被抓了起来，衣服领子都被他捏得勒脖子。
　　“谢谢，秃子。”
　　江缪话音一落，楚子薪就捏尽了车把，一支箭似的飙了出去。

　　肖程指的小路，其实就是附近城中村的小巷，不止多斜坡，还时不时就冒出几条减速带。“你捉紧点，别一会儿颠下车了。”，楚子薪在前面嚷，“我不熟这儿的路况！”
　　他话音刚落，迎面来了个大斜坡，往下冲的时候那股子离心力，跟玩过山车似的，楚子薪忍不住鬼吼了一嗓子，“这路有够爽！”
　　喊完之后，猛地想起江缪是赶着去干什么……柴狗顿时消了音，他小心翼翼地瞄了眼倒后镜，从这个角度，能看得清江缪的表情。小崽子的双眼也不知道是吃了风还是真想哭，红透了。
　　“你别太有心里压力，就算赶不及了，你爸也不会怪你的。”，楚子薪把狗爪伸到背后，捉住江缪的手，拉到自己小腹上，“抱紧，狗爷再开快点。咱们争取能赶上。”
　　他能感觉到江缪的手僵了僵，然后，才用力地抱了上来。小崽子的额头抵着他的肩膀，不消一会儿，楚子薪便感觉到肩上有点湿意。
　　哭出来了啊。
　　楚子薪想到江缪拿了把刀，要在父亲的棺椁前自杀，心里就很不是滋味。这孩子说他家里没大人了，现在想来，也不对。他还有个妈。要是楚媛没那么倔，非要拽着江泓不放，小崽子说不定现在还是个父母双全的小少爷，天天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楚子薪在心里叹了口气，第一百次觉得楚媛错得太离谱。
　　“为什么你要帮我……是她让你来装好人的吗？”
　　“什么？”楚子薪听不太清，江缪的声音压得很低，声线还颤抖着，疾驰的摩托车带着呼呼的风，楚子薪偏过头来吼道：“风好大，你声音大一点。”
　　“我爸是被楚媛害死的！”

　　吱——
　　摩托车急刹的刺耳声震得楚子薪耳鸣。他瞪大了双眼，僵硬且呆滞，他的大脑在这一瞬，是空白的。江缪这句话里包含了叫楚子薪不能接受的信息，好半天，他才颤着唇开口：“害、害死？你……没误会吗？楚媛她，楚媛她……”，楚子薪脑子里混乱着，楚媛从小到大各种真善美片段在他眼前放电影似的不断循环，楚子薪喉咙干涩，他看着江缪，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嗫嚅：“楚媛她……其实挺好的……”
　　江缪冷哼了一声，原本已软下来的眉眼，又变得锐利。“你果然是来装好人的。”，他翻身下车，双手用力一推楚子薪，将楚子薪差点儿连人带车推倒在地。“滚吧。”
　　楚子薪也急了：“喂！我说好带你的！”
　　江缪却仿佛听不见一样，迈开腿跑了起来。楚子薪见他手里还捏着麦当劳的外卖袋子，捏得骨节发白，怕他出什么事，叹息了一声，扶正摩托车慢慢跟在了他身后。这个位置已经能看到殡仪馆的一角了，那支令人畏惧的黑色大烟囱抬头便能看到，擎天柱一样，怼着长空。
　　江缪越跑越快，一开始，他在抽泣，慢慢的就变成了嚎哭。楚子薪开着车跟在他身后，看他不断拿手背擦泪，心里面着实是……难以形容。
　　他知道即使继续喊江缪上车，他也不会上的。假若江泓的死真的和楚媛有关。然而……楚子薪想不通，有这种可能吗？楚媛，自己的老姐，真的变化这么大？
　　忽然，啪一声巨响，打破了楚子薪的胡思乱想。他定神去看，原来是江缪摔倒了。楚子薪连忙刹住车，跑上去看江缪。只见他双脚不停地打颤，膝盖着地，衣服上已经渗出了血。“你留了那么多血，还跑！”，楚子薪也有点被江缪古怪的脾气和举止弄上火了，忍不住骂他说：“傻逼吗你是！不知道失血过多会晕吗？让你吃麦当劳补充，你偏不吃——”
　　他话还没说完，江缪忽然疯了一样，刺啦的拉开手里的麦当劳袋子，半盒薯条撒了一地，江缪却完全不理，伸手抓起一把就往嘴里塞。
　　楚子薪完全被震惊了，“我操，你是疯了吗？”
　　江缪大把大把地将薯条往嘴里塞，喉咙里发出了呜呜的声音，他还没有将食物咽下去，便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楚子薪望着他，只见眼泪已经弄脏了他的整张脸，他的嘴被薯条撑得不能闭上，他瘸了两步，便再次跑了起来。
　　呜呜——
　　呜呜呜——

　　楚子薪难受得跟着摸了一把眼泪。江缪嘴里发出的声音，就像是野兽的悲鸣。
　　他抬起头，才知道小崽子为何突然发了疯——那巨大的黑烟囱里，正往外冒着白色的烟。这样的情景，是震撼的。即使和江泓没有任何感情，楚子薪此时的心也空了一空。这就是……人生的最后？
　　这一阵白烟？

　　楚子薪怔怔地望着江缪跑进了殡仪馆。他知道，这小孩来不及了。
　　他摇了摇头，翻身上了摩托车，将车开到停车场。今天这就算……完了吧。楚子薪长长的吁出一口气，他打算找到老爸和老妈，认认真真的祭一祭江泓，然后就走了。江缪这个小崽子，估计以后是不会再见着了，今天也算是仗义了一遭吧……虽说最后貌似并没有帮上忙。
　　他一边在心里叹息江缪太可怜了，一边往火化室溜达过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听到里面吵得翻了天。
　　“……如果不是她，你爸会死？大侄儿，我要是你，我今天就扇死她哟。”
　　楚子薪眉头一皱，这声音……不就是今天指他去找管理员推迟追悼会的那大妈？
　　“他伯娘，你这话就不对了。女婿是车祸走的，你怎么能教唆孩子去打他小妈呢？你看他哭着跑这一路，何苦还刺他的心，叫他更难受？”，这是楚子薪老妈的声音。
　　“阿媛！”，这是老爸楚孝义濒临发火时的语气，“孩子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你倒是说句话！”
　　楚子薪听到这里，连忙跑了进去。他远远看见江谬站在楚媛跟前，江家一家人将自己父母团团围着，楚子薪心道，不会这么狗血吧，里面都还没烧完呢，这边就斗得乌鸡眼似的？
　　忽然，江缪嗷的一声，冲着楚媛跑了过去。他连掌带拳的，毫无章法地往楚媛身上招呼，楚媛跟失了魂似的，呆呆地站在原地让江缪打。楚妈看着心痛，想上去拉江缪，却被江家的伯娘拦下了，江伯娘呸了一声：“打得好！就该打！谁是你家女婿了？我们老江家只有一个亲家，人家在法国当教授呢。一家子的不要脸，臭缸里面出的臭草。”
　　“我操？”楚子薪怒了，他正要上前，楚孝义却横了他一眼：“你给我站好！”
　　就在这时，楚媛拼尽了全力叫了起来：“啊！！！！！！”
　　所有人都被她吓了个正着，齐齐转头望着她。楚子薪心里却暗道了一句，糟了，楚媛要开始发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