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君啊》留灯照人

4、开心乐园餐

　　“江缪。”
　　一个护工在急诊室的过道里大声叫，“江缪！”
　　楚子薪的贪吃蛇盘成一圈长长的蛇饼，追着前面一坨屎，正惊险万分地要张嘴吃掉，身边的小孩儿唰地站了起来，害他手一抽，自己咬死了自己。
　　“操，我的新纪录！就欠这一口了！”
　　不对……楚子薪看着姐夫家那崽子大步流星地跟在护士身后，连忙追了上去。他有些尴尬，干笑了两声：“对哦，你就是江缪。啧，别这样……你又没告诉我你叫啥，我这还是偷瞄你写病历单，才看到的。”
　　江缪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他。他失了很多血，嘴唇发白，脚步绵软，偏还没收起一身的刺。楚子薪从江缪眼中看出了对自己的满满恶意，心里郁闷，却不敢将小孩儿扔在医院不管。万一自己一转身，江缪就来个信仰之跃，他就是有十层皮也不够楚老板扒的。
　　真是个烫手山芋啊。
　　楚子薪咂了咂嘴，自认倒霉。但他老楚家素来都是“义”字为先，既然扛下了，就没有半路不管的道理。想到这，楚子薪撇了撇嘴，迎着江缪戾气森森的目光走上前，手快速地插到江缪腋下，把他架在自己脖子上，几乎要将人半抱起来。
　　“你！”，江缪瞬间恼怒，想挣开，却没那个力气。走在前面的护工大叔斜了他一眼：“年纪小小，脾气倒是大得咧。”，他瞄一眼江缪已包扎好的手腕，戏谑地望向楚子薪：“怎么闹的？被老师训？小女友跑路？还是作业太多做不完？你们这些小孩儿，就是不省心，完全不知道父母在外面赚钱养辛苦，天天闹这个闹那个，矫情得要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懂不懂？像你这种，搁旧社会，得遭雷劈……”
　　江缪听他嘴碎不断，脸唰的就拉长了，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被楚子薪掐着的一条手臂肌肉绷得紧紧，青筋暴起。楚子薪看着，心想，小崽子这是被气坏了，说不得要打人的。他心里烦死这护工了，脸上却笑嘻嘻：“哪儿呀。我这小弟，他皮，拿模型刀玩儿，不知哪个傻X把刀开了锋，才不小心划了下。”
　　江缪：？？？
　　他一腔怒火，却被楚子薪搞得莫名其妙，不知作何反应，只好加倍用力地瞪楚子薪。楚子薪朝他翻了个白眼，在他耳边喷着气教训：“不想变成整家医院的八卦来源，就给我忍住。”
　　江缪看了看走在前头的男护工，怒气冲冲地挪开了眼，没再说话。
　　男护工听了楚子薪胡诌后，果然兴趣缺缺，将手上的单子往两人怀里一塞：“三楼，检验科，血常规。单子下来后给医生看看，没啥事就走吧。”
　　江缪：……
　　楚子薪接过单子，“谢叔叔，辛苦了。”

　　等护工走远，楚子薪脸上的笑容一秒垮掉。对江缪淡淡说道：“这种呢，叫社会老油条。你跟他生气没有用，他们巴不得将小孩儿逗得哭出来呢。你得像我一样，比他更油，他就会觉得没意思了。学会了吗？”
　　江缪冷着脸，将手臂粗暴地从他手里抽了出来，闷头往前走。楚子薪被他闹了一脸尴尬，伸出手挠了挠太阳穴，跟在他身后往三楼走去。
　　走着走着，江缪恶声恶气地嘟囔了一句：“谢谢。”
　　声音之小，语速之快，楚子薪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

　　检验结果出来，一切并无异常，急诊医生开了些药，楚子薪就领着江缪离开了医院。站在太阳下，楚子薪看了眼手机……发现才过去区区两小时，柴狗爷一下子颓然起来。他以为最起码半天过去了呢，身边的这位全程沉默是金，眼神凶狠，可熬死他了。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是老爸打过来的。
　　楚子薪接了电话，给楚孝义汇报了江小朋友的伤况，又再三保证了人没什么大碍，楚孝义那边才开始说正事。
　　楚子薪听了一会，脸色逐渐变得肃穆。他看了看孤狼似的小江缪，用手捂住电话听筒，斟酌着说：“那边问你回不回，你爸……差不多到点儿送过去了。”
　　他没有说是送到哪里去，但大家心里都明白。江缪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怔住了，持续了好几个小时的狠厉眼神慢慢变得涣散，人魂似乎被抽走了似的，呆呆地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楚子薪看着他这幅样子，心头一软，说不出话来，安静地陪在边上等着。好一会儿，江缪涩涩开口：“我不去。”
　　“哦。”
　　楚子薪没多讲什么，只是拿着电话走远了几步，对楚孝义说，江缪血流得有点多，现在人犯晕，医生让他打点滴。这话和先前那话十分互相矛盾，难得的是楚孝义没多问，沉默了一会儿，让楚子薪照看好江缪，便挂了。
　　楚子薪吁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却看不到江缪。他吓了一跳，原地转了360°，见江缪一个人走到马路对面去了，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江缪恶声恶气：“走开，别跟着我。”
　　楚子薪知道他心里难受，心里默念了三遍“柴狗爷大人有大量”，倒吸一口气，冲上前伸手一抓，将江缪的脖子夹在胳膊底下，对他一扬下巴：“兄弟，商量个事。”
　　江缪：……
　　楚子薪：“好了好了，别一副看杀父仇人的样子。这事真不赖我，谁让你割手腕让我见着了。我们老楚家的字典里，就没有‘见死不救’这四个字。既然落在我的手里，今儿我是肯定要将你这事做圆满，把你全须全尾的送回家去的。你呢，也别跟我犟，咱俩速战速决，赶紧补一补体力，然后回家。这之后呢，我完成任务，眼前没了你这张臭脸，你就爱干嘛干嘛去，好吗，嗯？”
　　他没等江缪答应，就拽着他进了附近的一家麦当劳。楚子薪将江缪扔在一堆不到膝盖高的孩子里，自己去给他买开心乐园餐，赠品挑了半天，最终要了个开时光机的多啦A梦，然后还特意嘱咐点餐的小哥，把可乐换成牛奶。
　　回到座位上，江缪正和一个吹着鼻涕泡的小东西打架。小东西特别野，手脚并用的对楚子薪又捉又挠，一边发出超高分贝的尖叫：“大傻逼！你爸爸死了！你妈妈也死了！你全家都死了！”
　　楚子薪：……
　　楚子薪转头大吼一声，“谁家孩子啊，拿了张一百块擦鼻涕？好有钱哦！”
　　他话音落下，便跑来了几个家长，其中一个认出那鼻涕虫是自家孩子，连忙走上前抱起了他。一边走还一边瞪楚子薪：“胡咧什么，真是的，吓人一跳。”
　　楚子薪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孩子乱跑您不管，喊一百块您就跟着来了，啧啧啧。也对，熊孩子哪有红票子让人快乐。”
　　一句话呛得那家长脸涨成了猪肝色，楚子薪还昂高了下巴：“想打人啊？真会给您家儿子做榜样咧。诶，保安，这边——”
　　那家长听到他喊人，呸了一口，抱着嗷嗷叫的熊孩子走了。看着人走远，楚子薪放下食盘，在江缪眼前打了一个响指：“干嘛呢？还和小屁孩挠上了。”
　　江缪抿着唇，不说话。楚子薪也觉得他不会开金口，问也是随口一句，将牛奶插上吸管，递到他面前。江缪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接着。长久的沉默之后，他忽然说话：“我妈从来不许我来这种地方。”
　　楚子薪喷了口可乐：“什么？”
　　他惊讶江缪竟然开口说话，更惊讶江缪说的话。“……不是，麦当劳怎么了？麦当劳挺好的啊，我小时候想吃还得考90分才能吃上。”
　　江缪从他手里拿起牛奶，啜了一口。淡淡的说：“她说，在外国，吃这种垃圾食品的人，都是又懒又穷，又没教养的下等人。她不准我来这种地方，因为懒惰、贫穷和粗鄙，会传染给来这里的每一个灵魂。”
　　这一番谬论，听得楚子薪把嘴张成了O型，好半天后，他才摇着头由衷叹道：“哇，你妈好傻逼哦。”
　　江缪的脸瞬间成冰，眼里的凶光要是能杀人，楚子薪大概已经马上倒毙了。楚子薪咳了一声，“不是，我意思是，阿姨的想法，太片面。”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个小屁孩跑过来，张着脏兮兮的爪子，问也不问人，直接从他俩的盘子上抓了把薯条吃。
　　楚子薪当场被人打脸，十分无语。他窝火地伸手捏了一下小孩儿的脸蛋，“能不能给爷一点面子啊！”
　　江缪深深吸了一口气，摆出一副不想和白痴计较的样子。这里的白痴特指楚子薪。他捏着手里的牛奶盒：“不许来这种地方，是她和我爸一起定的铁规矩。要是让她知道，我爸一死，我就坐在了这儿，肯定特别生气。”
　　楚子薪抬了抬眉毛，觉得这位前江太太真的是……都给小孩子灌输什么奇奇怪怪的价值观。不过柴狗爷耐力经过一下午的消耗，已经开始见底儿。他一点也不想帮江小朋友扭转三观，只想赶紧将他甩掉。楚子薪耸了耸肩，将剩下的薯条鸡块塞进打包纸袋，站起来：“那就别呆这儿了吧，走，送你回家。”
　　这下子倒换江缪错愕了起来。
　　他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低下了头。楚子薪将抄起那开着时光机的多啦A梦，塞到江缪的兜里：“这位大神专门照顾贫穷和懒惰患者的，揣着呗，万一被传染了，有人罩呢啊。”
　　他讲完，迈腿便走。走了两步，发现江缪并没有跟上来，楚子薪回过头：“怎么？舍不得贫穷的味道啊？”
　　江缪放下手里的牛奶，抬起头。楚子薪吓了一跳，就这么一会子功夫，这小孩儿眼里就含了一包泪，明明刚才还是凶狠万分的说……他揉了揉眉心：“又怎么了？”
　　江缪：“我想回去看我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