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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家属谢礼 ...

  •   十年前,楚子薪十七岁,是燕城滑板届一霸,人送外号柴狗爷。他那些年终日和一群滑板青年混在一起,脸上染了些江湖气,眉宇间比后来的他多了些不羁与潇洒。唯一和成年后的他相似的是,少年的血气阳刚,并没有让柴狗爷减少对鬼鬼神神的恐惧心。
      他楚子薪除了是燕城滑板届一霸,还是燕城滑板届里最怕鬼的人。

      十七岁的楚子薪今日穿一身白恤衫黑西裤黑皮鞋,表面上面无表情,实际上慌得连袜子都被腿抖落脚跟。今天是他姐夫江泓的葬礼,说起来,大姐楚媛嫁了三年,他见过这位死鬼姐夫两次,第一次是跟着老爸去抽他丫的,第二次就是今天,去瞻仰他的遗容。
      对于父母双全,爷奶姥俱在的柴狗爷来说,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见到死人。他咽了咽唾沫,望了一眼不远处的追思堂,心里吊着一口惶恐的气。楚子薪拿捏不准躺在里面的姐夫,愿不愿意受他一拜。毕竟三年前柴狗爷代父打架,十分勇猛,一拳锤在江泓的鼻子上,锤得江泓喷了鼻血。
      哀乐响了起来,遗体告别仪式差不多快要开始了。楚媛却哭得晕了过去,一堆人手忙脚乱的又是掐人中,又是找清凉油抹太阳穴……楚子薪望见自己的老爸无措地站在人堆边上,双手不断地搓裤子,一副又心痛又生气的样子。
      也难怪,谁叫楚媛自己跑去当人家三儿呢。
      当初楚子薪跟着老爸去揍江泓,为的就是这个。楚子薪的老爸楚孝义,人如其名,是个老实仗义的水果摊小老板,每日天不亮就要和橙子西瓜水蜜桃打交道,对自己的一儿一女从来都是放养,总觉得有老祖宗保佑着,坏不了。等他知道这事儿,江泓的原配已经办完离婚,搬离江家了。他那日原想先打楚媛一顿,再动手教训抛妻弃子的江渣男,没想到楚媛怀上了,他下不去手,只好教江泓多受几拳。
      这么说来……
      楚子薪扭头四处看了看,心中古怪:“姐夫家那个小崽子呢?”
      “醒了,醒了!”,围着楚媛的人喊道,“喂,你!去里面说说,追悼慢二十分钟开,人都哭得站不起来了。”
      这是江家不知哪位姑妈,冲着柴狗爷下巴一台,嘴上一吼,就算是交待完事了。楚子薪张大了嘴,伸手指着自己,难以置信地:“我?”
      他求救似的看向老爸,楚孝义一皱眉:“大人让你去,就赶紧去,磨蹭什么。”
      “我——”柴狗爷瞪圆了眼,却没将后面的整句话说出来。当着三姑六婆的面承认自己怕躺在里面的姐夫,唉,狗爷做不到啊。
      他拖拖拉拉,踢踢踏踏地往追思堂蹭去,一边走一边四处探头。
      这事怎么说也应该让楚媛的便宜儿子来做吧,他算个什么家属?楚子薪瞎苍蝇似的看了一圈,愣没看到自己的挂名外甥。犹豫片刻,他一咬牙,猛吸两口气,大步向里面走去。好人做到底,哭晕过去的好歹是他亲姐,楚子薪想到这儿,不合时宜地觉得自己真他娘的是个爷们。
      越近追思堂,四周越冷。楚子薪知道这是因为空调冷气外溢,可当冰冰冻冻的凉气触及皮肤,他还是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庄重肃穆的追思堂映入眼帘,站在它的门口,楚子薪才发现,这建筑竟然如此巨大,人在它面前何等渺小。

      这就是瞻仰死亡的地方啊。
      楚子薪站在门口,迟疑地张望着。直面死亡的不适让他想赶快逃离,“有人吗?”,他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那个,家属想将追悼会推迟二十分钟。”
      没有人回答。
      空空的大堂里,他的余音在飘荡。江泓巨大的黑白照高悬,正音容宛在地望着楚子薪微笑。楚子薪猛一抬头,和照片里的江泓来了个眼神接触,心中升起了一股莫名的难过,眼圈渐渐红了。
      “管理员……在吗?诶?”
      还是没有人回答,楚子薪心跳如雷,他努力地控制自己的目光,不允许视线扫到黑白照以下——那里放着江泓的水晶棺。
      突然,一声细碎的抽泣声将楚子薪吓得浑身一抖。“不会怎么邪门吧?”,楚子薪惊得头皮酥麻,咽了咽唾沫,合十双手碎碎念道:“打扰了打扰了,我说完事就走。各位大仙别搞我啊……”
      他侧耳去听,又听不见那抽泣声了。盛夏的阳光就在咫尺,四周却冷得咻咻的,一小股一小股的风不知从哪个方向吹过来。“有人吗?”,楚子薪退了两步,站在阳光里,扯开嗓子喊:“管理员!”
      还是没有人回应,楚子薪有些急,双眼飞快地往下瞟了瞟,想看清追思堂里到底有没有人。这一瞟,眼里就撞进一个黑影儿,小小的一团,还一耸一耸的,吓得楚子薪嗷地喊了出声。这动静太大,“黑影儿”抬起头,楚子薪喘着粗气看清了……是江泓的儿子坐了在那儿。
      这小子叫什么来着?
      楚子薪还没想起来,嘴里就先骂上:“哎,你这人怎么躲在这啊!人吓人会死的,不知道吗?有——”
      “病”字没出口,被他自己卡死在喉咙里了。人家老爸死了,坐在棺前伤心,自己跑来骂人,就是自己的不对。再说了……小孩儿盯向他的目光,也够让楚子薪闭嘴的。
      这小子白得发冷,一双大眼哭得红彤彤,鼻尖也红。如今抬着头,为了忍住抽泣而微微发抖,眼里有悲伤,有狠戾,还有一丝迷茫。楚子薪看得怔住了。他脑海里第一个念头是,“靠!三年不见,我姐夫这崽子竟长成了一人形洋娃娃,漂亮得渗人。”,第二个念头是,“操,他这眼神咋个跟看杀父仇人似的?”
      “你是她弟弟?”
      比洋娃娃要漂亮的男孩对楚子薪说。他还没变声,少年声线带了些奶味,却又尖冷得似把刮骨的刀。楚子薪皱了皱眉,他确定了,这小孩儿的确恨他。
      “谁?楚媛?”,楚子薪点了点头,“啊。对,那是我姐。你在这儿那我就不进去了,那啥……你去和管理员说一声,家属身体不好,追悼会推迟二十分钟。”
      楚子薪语速飞快,他一不想在姐夫眼皮子底下久留,二来既然对方不喜欢自己,那他也是很有眼色的,素来不会故意惹人嫌。
      谁知,少年一动不动,依然坐着,恨恨地盯向他。
      “她怎么不来?”
      “谁?”楚子薪有些懵,“楚媛?她哭抽过去了,不是和你说么,追悼会延迟。”
      可那少年仿佛没听懂他的话一样,皱起眉低下头去,“她还不来。她怎么还不来?算了,她不来,你在,也一样。你是她弟弟。你也不是好人。”
      少年念经似的叨叨碎碎,楚子薪听不清,不由得走近几步:“你说啥?”
      下一秒,少年右手一抬,楚子薪眼前闪过一抹亮光——“我操!你手里拿着把剃刀!”,楚子薪被吓得将脑内吐槽的话脱口而出,少年却丝毫不受他这一生吼的影响,抬起手就往自己左手腕划去。
      “我操!要血溅灵堂吗!不至于吧兄弟!”
      楚子薪顾不得害怕,他滑板玩得好,爆发力算不错,瞬间就冲到江泓儿子附近,这时少年已经在左手腕上拉了一道血痕,大概是头次下手,没掌握好力度,只破了表皮。楚子薪看他又抬起手打算再来一下,连忙抬腿朝着他手一踢,哐当一声,剃刀被踢到地上。
      少年抬起头,眼里的戾气大盛,他一言不发地往剃刀扑去,楚子薪连忙一脚将刀扫开,弯下身去捞少年的腰。姐夫穿着皮鞋的脚在余光里一闪而过,楚子薪心里连忙喊了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姐夫!我这是救你的仔!有怪莫怪晚上千万别找我!”
      他扯到了少年的衣服,少年一扭身,往水晶棺的方向爬了过去。楚子薪额上已渗出冷汗,他咬一咬牙,追了上去,眼明手快地出手捞住了男孩的腰,使出平时打架的流氓招数,双手一箍,将人锁在怀里。
      嗯,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姐夫安详的……容貌。
      楚子薪欲哭无泪,心里从如来佛祖念到了观音菩萨再到玉皇大帝最后把耶和华也拉出来拜了拜。
      “你放开我!”,少年在楚子薪怀里,疯狂挣扎,用手肘不断撞楚子薪的肚子和肋骨,疼得楚子薪脸色发白。
      “放开你,好让你桶自己刀子吗?傻逼才放。”,楚子薪忍着剧痛,他比这少年足足高了有一个头,力气也大些,因此能在少年的抽打之下还能艰难地将人箍紧。
      他带着少年一步一步地往后退。“跟我去找你家大人。”
      听了这话,少年停了手脚。楚子薪失笑,“怕了吧?玩啥青春疼痛抹手腕啊,告儿你家大人,训不死你。”
      少年静默了一会。
      “我家没大人了。白痴。”
      楚子薪:“……”

      楚子薪觉得班主任骂自己脑子不好,的确没有骂错。这孩子的爸躺在自己眼前,孩子的三儿后妈哭抽过去了。哪来的大人?
      他叹了一口气,他为人疏朗,最怕处理这种悲悲戚戚的事……讲道理劝人,他是没辙的。可总不能扔下不管啊……忽然楚子薪嗨呀大吼一声,将少年整个抱起,呼呼呼地往外跑去。“你干什么?!”,那少年又急又恼,可惜手脚纤细,挣脱无望。楚子薪抬着他跑出百十米,远远的看到自己老爸,“楚老板,不得了了!你孙子要寻死!”
      楚孝义正焦头烂额,见到儿子抱着个白皙精致的少年向自己冲来,吓了一大跳:“胡说,我哪来的孙子?”
      楚子薪跑到他面前,搬人体模型似的将少年往地下一放,松开了他,然后将他的左手腕翻起来给老爸看,气喘吁吁地往外倒话:“这、这、这小子在里面当着他爸的脸抹刀子。他是江泓儿子,你女儿的便宜儿子,你的便宜内孙,咋?管不管?不管我就把他搬回去,让他自己继续抹。”
      楚子薪跑得太急,肋骨一抽一抽的痛。少年手腕上的血触目惊心,他虽没伤到动脉,却也划得不浅,血仍汩汩往外流着。楚孝义一看,整个人弹得三丈高,顺手就甩了楚子薪脑袋一掌:“咋个叫搬回去?小兔崽子!这事能说着玩的吗?”
      “哪个是你家比较近的亲戚?”,楚孝义从口袋里摸了包纸巾,整叠抽了出来摁在少年的伤口上,希望能现将血止住。他也有些慌张,孩子不是他家的,也不知为啥要闹这个,突然落在了自己头上,要是真怎么着了,那怎么对得住躺在里面的那位?
      少年嘴唇紧抿,因为失了些血,本来就白的脸更白得吓人了。
      “刚让我去喊人那大妈,我看他家亲戚就都挺听她的。”,楚子薪给父亲指了指,果然,江家的人都围着那女人在转。楚孝义觉得儿子说得对,便朝那边挥了挥手,打算喊人过来。
      忽然,他的衣袖被一只手捉住了。
      是那少年。
      “别喊她。”,少年冷着脸,“带我去医院。”
      楚子薪和楚孝义对望了一眼,相互交换了一下满是问号的心情。少年放开了捉住楚孝义的手,摊开手心:“给点钱,我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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