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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跟我回去 ...

  •   为了当好一个不喧宾夺主的背景音源,楚子薪这次舞台表演没打光。台上黑漆漆,台下有一坨一坨的紫气球挡视线,柴狗爷便懒得八卦煤太子的男对象长啥样子,一心盯着左手,全神贯注地按琴弦。
      他琴弹得不怎样,但歌唱得很可以,不然也不会有捧场客。秉承着“要感动别人,就得先感动自己”的朴素歌唱理念,柴狗爷将这一首《小幸运》唱得千转百回,一腔深情沉浸其中,唱着唱着,唇边尝到涩味,他才知道自己流了泪。
      冷烟花偏在这个时候弹了起来,火树一样的璀璨,在难得矫情的柴狗爷眼中,被一泡眼泪淹成了一片黏连不清的黄光。楚子薪心中叹气,怪这个词太戳他的心肺,啧啧,简直就是迫他将旧梦拿出来再鞭尸一遍似的。

      那年他不大,江缪更小。两个人刺头被迫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谁也不愿意正眼瞧谁,日日针尖对麦芒,双双荣升对方生活里的噩梦。可经历过悲欢聚散,桀骜的少年们终于变成了为生活奔忙的社会人,才发现,那哪是什么噩梦,那明明是最幸运的时光。

      也不知道江缪这只狐狸现在怎么样了,唉。

      楚子薪拨下一个煽情的琶音,吸了吸鼻涕,将满腔旧情停在了音乐里。都唱成这样儿了,煤太子还摘不下高岭之花,那就真的非他之罪了。
      啪啪啪,掌声响起。
      柴狗爷一听乐了,哎呦,还是抢了人家风头么?怪不好意思的,这表白当口还分神听自己唱歌,啧啧,果然魅力无——
      这活蹦乱跳的自我吹捧,在他望见站在台下鼓着掌的江缪的一瞬,结成了冰渣。连带着四肢也结冰了,楚子薪瞬间定在那儿,浑身上下从指关节到脑子,没一处能转过弯来。
      江缪眉目淡淡,看上去比刚下车时更没表情。但熟悉他的人都晓得,这人内里越是沸反盈天,脸上越是山水不露。他就那么站在台下,举着双手为楚子薪鼓掌,楚子薪却看到他眼中一点光亮起来,复又灭了,然后又再亮起的全过程——开始时是狂喜,继而是冷静后的沉静,徐后便是怒火。
      他就这样,站在台下,面无表情地盯死了楚子薪。让楚子薪有种“死到临头”的绝望感。

      “啊——”
      肖程浮夸的声音从台侧响起,“啊,这个这个……”,他夸张地指着江缪,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着:“HI?Hello?Bonjour……?好巧啊,这、这是他乡遇故知了!小江缪,别来无恙?”
      江缪一个眼波都没有赏他,依旧目不转睛地对楚子薪发送死亡凝视。肖程只好站着尬笑,忽然后背被人一撞,差点飞出去摔在台上。他回头一看,原来是追着自己上台的许太子。许日昌惦记自己的手表,伸出手夺宝似的从肖程手里将黑盒子抢过来,嘴里叨叨:“有你们这么办事的吗?好好的布置都给毁了!回头别再指望减租的事!”
      他翻身走下小舞台,对江缪发出讨好的笑容,举起手表要递给他:“江总,这个,是我的心……”

      “这五年,你就躲在这里?”

      许日昌:……???
      煤太子就算智商再低,也晓得这句话不可能是对自己的。他看看一脸冰碴子的高岭之花,又看看僵成雕塑的柴狗,后知后觉地问:“怎么,认识啊?”

      这时候,楚子薪三魂归位,大喊了一声“卧槽!”,震得在场所有人的耳朵嗡嗡。他刚刚才在心里缅怀了一番少年江缪的至情至恨,音乐一停就就看到真人,瞬间就仿佛被看到了龙的叶公附身,吓得心胆俱裂。他喊完之后,反手把身上的结他一抛,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过来的瞬间,猛冲下台,狂奔十几米,将放在吧台后的滑板掏出来一甩,直接跳上去哧溜哧溜的,逃了。

      江缪:……
      肖程:……
      许日昌:???

      八分钟后,楚子薪回到自己的小屋,关门上锁加防盗链一气呵成。他溜得太激烈,脚发软得厉害,干脆一屁股坐在玄关里赫赫赫的喘气。
      “阿弥陀佛。”,柴狗爷一边喘一边将手腕上的紫檀串串拽到手心,双手合十给自己定惊:“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夜有所梦日有所思,幻觉而已,别自己吓自己。”
      他颤抖兮兮的拜了诸天神佛,剧烈的心跳终于缓和了点。其实楚子薪也分不清刚才一幕是不是幻觉……一睁眼就看到江缪站在自己面前,这种梦他三年前就不做了。
      可一切都来得太不真实了——烟花落尽处,少年归来时?呸,要真有这等好事,他柴狗爷这几年就不会过得真跟一条狗似的了。楚子薪挠了挠头,“睡觉算了。”
      这是他逃避现实的不二法宝。在楚子薪心里,没有什么是睡一顿过不去的,要是有,那就再睡八小时。他快速洗了澡,调出手机里的唱经音乐,将自己埋进鼓鼓囊囊的狗娃娃中,也不管能不能睡得着,反正他闭上眼就是天黑。
      这一次,楚子薪没有做梦。
      或者说他压根没怎么睡,“舞台边上出现了江缪”,这一幕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吓人程度堪比昨夜的那口棺材。好不容易昏昏沉沉的意识迷糊了一会,门口便传来了敲门声。
      “楚先生,你在里面吗?楚先生?”
      楚子薪昏昏沉沉,认出是房东大妈的声音,他伸出手摁停手机,一脸懵懂地坐了起来。“我去,我竟然梦到江狐狸来听我唱《小幸运》,我有病吧?”,他惺忪着眼,看了看窗外,阳光正灿烂,学生们正骑着车上学。
      好早……
      他好久没起这么早了,柴狗爷竖起拇指,给自己点了个赞。许日昌定了今晚的包场,正好早起了,可以回去给肖程打打下手,干干活。
      “楚先生?”
      敲门声紧了些,楚子薪这才想起自己是被什么吵醒的,赶紧应了一声:“诶,来了,稍等!”。他翻身下床,用手梳了梳一头乱发,一蹦三跳的跑去给房东开门。
      “这个月不是才交房租吗,大美女怎么又来——”
      讨好的话戛然而止,楚子薪一开门,就看到房东大妈身边,还站着一个昨夜梦里人:江缪。

      砰!
      条件反射一般,楚子薪关了门。他站在门后,眨了眨眼,抬起手捏住自己腮边一块肉。嗯……是痛的。
      日,昨天不是梦?
      真的不是梦???

      “啊,你说这楚先生怎么这个样子?”,房东周姨是个上了年纪的热心大妈,平时就爱在社区里做参合这参合那的。她指着门,扭头对江缪说:“你大老远的寻他来了,他倒好,甩门子不见人。”
      江缪笑了笑,他此时没了昨夜那股子冰碴子气场,倒是温文和煦得跟个五好青年一样,是最招大妈大娘们喜欢的那一类型。“我小舅有点叛逆,平时麻烦您的照顾了。”
      简单一句话,将周姨的心熨帖得舒舒服服,仿佛她真照顾过人楚子薪一样。“我姥和姥爷是真的很想他,所以才麻烦周姨走这一趟。我来寻小舅,也是想老人家能见着儿子,高兴高兴。”
      “你啊,真孝顺,是个好孩子。”,周姨点头盛赞,她孙子和江缪差不多大,在上海工作,平时电话也不多打一个的,见到江缪这种时刻叨念姥姥姥爷的稀有物种,便恨不得拿自个孙子去换。她指着门,又骂起楚子薪来,“我们这辈人都讲究‘父母在,不远游’的,你们现在这些小崽崽倒好,一走四五年没个音讯,也不晓得家里人担心。当长辈的比小辈都还不如呢!”
      江缪笑意吟吟:“小舅肯定不会这么想的。”
      “你还替他说话!”,周姨咂了下嘴,从裤袋里摸出备用的钥匙,“得了得了,赶紧带你舅回去看老人吧,我也是当人家老娘的,儿子好几年见不着,哎呦,想一想就作孽。”
      她开了门,楚子薪还一脸懵然地站在门口。江缪闪身走了进来,人模人样地对周姨鞠了个躬,“阿姨您人真好,放心,这算我们毁约,我一会给您多转两个月房租。”,周姨听到这句话,更加心满意足,夸了江缪一顿,然后就走了。

      目睹全过程的楚子薪缓缓转头:“谁特么是你的小舅?”
      “我当然没承认过你是小舅,可这不是你以前经常挂在嘴边的?”
      江缪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开始在屋里溜达。他拉开床头柜,顺利翻到楚子薪的钱包,打开一看,身份证和驾驶证俱全,合上放进口袋。然后又从角落里找出一个行李箱,拖出来拉开,将楚子薪的衣服往里塞。
      楚子薪只觉得一阵眩晕,这都什么跟什么?
      “没必要带的衣服就别带了,回燕城再买。”,江缪倒是很冷静,多年同房生活,他十分清楚柴狗爷放东西的习惯,不消一会儿,就将楚子薪贵重的、必须的物品都倒腾到了旅行箱里。然后掏出电话,打给肖程:“他这边的东西没带走的,你这两天过来收拾一下处理掉吧。”
      说完之后,也不管肖程有没有答应,挂了电话,伸手就去拉楚子薪的手腕。
      楚子薪被他晾了半天,看他自说自话地安排自己的一切,火气瞬间蹭上头,将江缪的手一拨:“你有病吧!谁特么说我要走了?”
      江缪的手被他一拨,在半空中滞了滞,最后虚虚握成了一个拳头,收了回去。他抬起头,眼眶有一丝发红,看得楚子薪的胃一阵抽痛。江缪缓缓吸了一口气,“你不想见我无所谓,但姥……楚叔和楚婶很想你,既然我找着你了,就该将你带回他们身边。”
      楚子薪一怔。他当年出走得决绝,带着一腔孤勇抛落一切,这么些年过去,也不是没有对父母的愧疚之心,只是每当想起,都总情怯得厉害,并不敢打电话回去问好。
      “你……一直有和老头子老太太联系?”,他狐疑地看着江缪。江缪苍白一笑,“那不然呢?”,他转过身去,用拇指快速地将眼角的一点水珠抹掉。“你走了,楚媛眼睛又不好,我再甩开手,老人们该怎么办?”
      这句话仿佛是一锤重击,敲在了楚子薪心头。“我、我……”,他“我”了半天,最后丧气地承认:“我挺对不住他们。”
      江缪转过身来,望着他:“不,对不住他们的,是我。”

      楚子薪看了他一眼,知道这小崽子说的是什么,喉头滚了滚,最后还是没有开口。柴狗爷在心里碎碎念,江缪你这货是挺对不住我们老楚家的,你自己知道就好,哼哼。
      “反正你不想回去,也得回去。”,江缪平复了心情,脸上又出现了那冰碴子气场,“你昨天唱歌的时候,我录了一段视频,给叔和婶儿发了过去,说我找着你了。”
      “你——”,楚子薪瞪大了双眼,这只江狐狸,五年不见,做事手段还是这么脏兮兮的,尽挑人家的软肋来要挟。
      “还不愿走吗?”,江缪一脸平静地掏出手机,“那我给叔和婶儿来个直播,你自己和他们交代。”
      楚子薪:“……”
      楚子薪:“我回去,行了吧。我回去。”

      柴狗爷做梦也没想到,从重遇江缪,到被他打包塞上车运向燕城,前后还不到十二个小时。
      江缪做事滴水不漏,他先是从肖程口里知道了楚子薪所住的小区,又一大早跑到小区居委会,以“替姥爷找离家出走的小舅”作为借口,要到了房东周姨的联系方式,再一气呵成地打包走人。实在是干脆利落,行动迅速。
      “可是,我们为啥不坐飞机呢?”,楚子薪锤了锤坐得发僵的背,从小山城开车回北京,大约1600公里,需要十几个小时,坐车的人累,开车的人更累。
      “怕你到了机场耍花样,我一个看不住,让你溜了。”,江缪冷冰冰的回答。“走高速不一样,走高速的话,你就是跳车,也逃不了。”
      楚子薪嘴角抽了抽,“不至于的,江缪同志,真的不至于。”
      江缪嘴角冒起浅浅的笑,这个答案当然是忽悠楚子薪的。为什么选择开车回去?江缪当然不会承认,五年不见后,他很贪图这小小铁厢里的独处。所以宁愿累死自己,也要开车回去。虽然这一路上,两个人无敌尴尬,并不怎么讲话。

      入夜之后,江缪把车停在一个休息站,放平座椅睡去了。楚子薪由于白天睡多了,这会子却有些睡不着。他百无聊赖,手机玩到没电,便干脆也躺下去,侧过身来盯着江缪发怔。
      这小子……眼睫毛还是那么长,跟两把扇子似的。真好看。
      楚子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像个梦。梦里念了这么多年的人,赫然出现,他伸出手,虚虚停在江缪的脸庞上方,却没有摸下去。
      是个美梦,所以才不敢戳破。

      过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这姿势委实犯傻,便收了手,翻身仰躺着。江缪开了天窗,正好框住了寥落的几颗星星,让楚子薪慢慢去数。想一想,距离初次见到江缪,已经有十年时光了。
      十年前自己几岁来着?
      哦,十七岁,最是顽劣无状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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