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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红尘千丈,唯卿而已 ...

  •   姜染从嫁给顾离的第一日起便像触了霉头般的坏事连连。

      这第一件便是新婚之夜,姜染实在受不了这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礼,不顾丫鬟婆子阻拦,摘了凤冠,倒头便睡。第二日醒来时才发现顾离距自己有八丈远,卧在银狐毛里睡得正熟。等到丫鬟婆子来闹喜时,姜染才猛地想起那块洁白无瑕的喜帕,百口莫辩之下她这位顾府的少夫人变成了笑话。

      由此姜染便愈发对顾离看不顺眼,用姜染的话说,她和顾离是打娘胎里便拴在一起的两个人,姜染的父亲和顾离的父亲都是齐国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两人私交甚好,是战场上过过命的兄弟,所以两位将军夫人自怀孕时便说好若一男一女便结成儿女亲家。果然姜府得女姜染,顾府得子顾离。

      可天公不作美的是,姜染和顾离根本就没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缘分,有的只是互相嫌弃。所谓将门虎女,姜染从小便泡在军营里,所以对身形魁梧,声亮如钟的男子格外青眼有加,顾离的武功谋略姜染是佩服的,可是如果用以貌取人这个角度来说,顾离就太差了。用旁人的话说,这天地间多少钟灵神秀才生出一个顾离,可在姜染看来顾离长得比馆子里的那种人还要好看,这分明就是个小白脸,如何做自己的丈夫。同样在顾离看来姜染的性子太过泼辣,整日打打闹闹,没有一刻的安静的,这分明就是个小辣子,如何做自己的妻子。

      虽说喜帕之事被顾老将军压了下去,可这府里流言蜚语却没个消停。姜染只好硬着头皮去找顾离,毕竟从小玩到大的,这点小忙他总不会不帮吧。姜染径直穿过花廊,推开了卧房的门。顾离正低着头看一卷古籍,看姜染来了,只是轻呷了口茶,也没有言语。姜染见此,愈发生气,叹了口气,便将喜帕丢到他桌上,怒道“我姜家不要面子的啊,您老人家能不能抽空把正事办了。”顾离直了直腰,半坐半躺的倚在榻上,笑着说“你现在知道急了,我看你昨晚睡得挺安生,还有我只比你大一个时辰,我是老人家,你是什么?再者,读书不是正事还有什么是正事?”姜染见他那副慵懒随意的样子更是气都不打一处来,塌上的顾离白衣缓带,虽已束发,少年模样未减半分,一双眸子清澈潋滟,真是好一个富家公子,风流俊少,真是好一个小白脸。姜染也懒得与他争辩,只是左转右转总算是耗掉了几个时辰,气鼓鼓的扎破自己的手指,这事才算了结。

      姜染将喜帕撂给婆子,还没等丫鬟来替她沐浴松骨,她便带着自己的陪嫁丫鬟婳儿出府玩去了。顾府上上下下的人都说这少夫人不愧为将门之女,连身子都硬朗些。

      出了府门姜染便让婳儿去买一鸣坊的八珍糕和桂花酿,自己则去了尚书府去找自己的闺中好友幼薇喝茶解闷,姜染到时见到幼薇比上次还要清瘦些,神色也是更加憔悴。便叹了一口气,喝了口茶就开始说教起来“这古往今来,虽说是才子佳人吧,那也是有了功名的才子才配得上大家闺秀,你要是跟了那书生,别说你爹娘了,我都不同意,你那是感情吗,分明是你安逸了十几年想要点新鲜事物罢了。”幼薇皱着眉头,略带些愠色,说道“不管你怎么说,我跟定他了,你非我,安知我不是心甘情愿,死心塌地?”姜染万万没有想到,幼薇那从小娴静安稳的性子怎么会变得这么厉害,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知尚书府比天牢还要坚固,幼薇不能和那书生私奔便是了,宽慰了她几句,姜染就打道回府了。

      姜染出了尚书府,没走几步,抬头便见婳儿在茶楼里等她,旁边还坐着个男子不知羞耻地偷吃她的八珍糕。姜染快走两步,上了茶楼,坐下就开始兴师问罪“顾离,你知道偷吃我的八珍糕是死罪吗?说吧,你想怎么见阎王。”顾离听了云淡风轻眼睛都没抬一下,笑着说“你知道让本少爷挨饿是得凌迟处死的吗,我这是在帮你洗清罪责。”姜染一听便头大,也懒得和他计较,拿起一块八珍糕递给婳儿,自己也开始吃起来,边吃耳边还充斥着婳儿的描述,什么少将军见天色已晚便来寻小姐,遇到自己,知道小姐去了尚书府,便在这和奴婢一起等。姜染心里听着就发触,冷笑道“等我,我看他是看书累了,找个名头出来玩,对了,今晚碎玉坊有月宴,你去不去?”顾离喝了口桂花酿,倒是很爽快地点点头。姜染便转身对婳儿说“你先回家,那种地方不适合你。”

      碎玉坊便是京城最大的花楼,说是花楼,倒不如说是颜玉多才的好姑娘结交文友之地,姜染第一次听到有这种地方便硬拉着顾离一起来,果不其然,身边的人直接回去告诉了顾老将军和姜老将军,这两人发了大火,顾离便说是自己硬拉着姜染来的,顾离又是家法,又是抄书挨打跪祠堂,虽然姜染一直忍不住偷笑,但她心里还是觉得顾离很仗义。后来虽两人不常来,但每逢月宴还是会偷偷摸摸的一起来,这月宴便是才子佳人惺惺相惜,结为姻缘之时,不过用姜染的话说就是没功名的才子和落了难的佳人。姜染本不是看重功名之人,只是身份有别,就像幼薇那样娇生惯养的佳人便应配金榜题名的进士,否则那些花前月下迟早都会变成空话。

      进了碎玉坊,便是一曲清泉自远处引下,一路百花青草,两旁蔓枝翠杈。丝竹管弦,曼妙歌舞,有的半空建亭台,有的挖地为半窑,有人处便是灯火摇曳,嬉笑欢歌。此为前厅,后院便是一山,一渠绕山行,注酒便得曲水流觞,一坑架一小几,供些瓜果点心与人享用,那些才子佳人若是心心相印,便在那桃花树下系了红线,挂了名头,放上一盏孔明灯,这姻缘便算成了。

      姜染与顾离寻了个僻静之地,便看着那一盏盏孔明灯徐徐升起,姜染望着出神,自顾自的说道“你看看人家,多美好啊,你再看看我,多遭罪啊,月老啊,我造了什么孽啊,是我的桃花树成精了还是我的孔明灯没油了啊。”顾离看着月下的姜染倒没有多少感叹,只是轻轻问道“你是,真的很讨厌我?”姜染摇摇头,慢慢的说“你不觉得我两太熟了嘛,人家那都是茫茫人海,一眼万年,我呢,我嫁给了我从小玩到大的兄弟,我,我还能说什么,人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出嫁前彼此连面都没见过,我呢,我都不想说了。”顾离看着她,眼睛里喜忧不明,只是一直看着她,那风中夹杂着桃花的花香,姜染本就像瓷娃娃的面容在月光下更是柔和清丽。蝉鸣,莺啼,微微的风吹过人的发梢,顾离的身子倾向姜染,姜染还没回过神,额头上便落上了一个吻,很轻很柔,月光洒下,柳丝轻扬,姜染还没有任何回应,那个吻就离开了,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姜染本以为自己会气急败坏,可是没有,顾离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她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只能静静的坐在那,不言不语。

      不久这种忸怩让姜染实在受不了了,她没想到顾离比她沉得住气多了,他倒是一直看着别处,也不言语,姜染刚想说什么,顾离突然对她说“能和我一起放一盏孔明灯吗?”姜染笑着说“从小放到大,你还没放够吗?”顾离却拉过她的手道“这盏不一样。”姜染实在是想甩开,但是又觉得顾离的掌心暖暖的很舒服,便由着他拉着。顾离写了什么姜染不知道,反正姜染只是写了自己和顾离的名字,便和顾离一起看着那盏孔明越飘越远,融入那万千盏中,明亮了那晚的夜色。

      顾离和姜染自那日起就十分别扭,别扭来别扭去,最后两人共同的决定是,算了吧。姜染有事没事就带些清茶酥,梅子酒去找顾离,有时看书,有时习字,来了精神便切磋一下武艺。日子倒是过得很快,数月一闪而过。只是那日有人来报,西郊北山有山匪作恶,这事本不需要顾离来管,但这伙山匪作恶作到尚书府头上了,竟把尚书府的千金房幼薇劫了去。尚书震怒之余肯求顾老将军替自己寻回爱女,顾老将军已上了年纪,心有余而力不足,便遣顾离前去。姜染心下急得不得了,但又觉得好端端平白冒出伙山匪,又十分蹊跷,便央着顾离带自己一起去。顾离却说,山匪狡诈,此行危险,是不会带她去的,姜染又急又气,扒着顾离的肩膀,在他耳边恶狠狠地说“你要是不带我去,我就跟你爹说你非礼我。”顾离一下子笑出来,摸着姜染的头,弯着腰在她耳边说“你去啊,你看看他老人家高兴不高兴,他想抱孙子想很久了。”姜染皱着眉头,撇着小嘴,压着声音说“就没有本姑娘想去去不成的地儿。”姜染抬腿就要走,却被顾离一把拉回来,顾离看着她无奈的说“去便去吧,反正你的武功虽然烂……”姜染闻言就打掉了顾离放在自己腰间的手,顾离抽了一下手,恰有其事地说“虽然烂,但也算还行吧。”姜染瞪了他一眼,怒道“等我把幼薇救回来,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天下第一。”

      西郊北山重峰掩映,一山到另一山无数明道暗道,山山相通,加之树繁叶茂,即使是久居之人对此处也不能全盘摸清。顾离到时便寻了几个当地之人,询问最近的情况和这山中隐蔽之所在,得到的情况是,他们这并无山匪作恶,只是昨夜听见马蹄呼啸,一群人直奔山里去了,山众多虎豹,平时他们也不敢进去,也就没当回事,今早也不见出来。随即拿了一张粗制的地图,圈出了几个险要隐蔽之处。

      顾离便下令先行休整,分为几队,按地图寻找。姜染拉了拉顾离的袖子,小声的说“你不觉得奇怪吗,那些山匪若真是为财,他们何必绑了尚书的千金没有勒索反倒是跑到这荒山野岭,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吗,再者,这地方有命进没命出,何必冒这么大险?”顾离点点头,说道“目标那么明确,就是为了将房幼薇掳走,这可不像山匪行事风格,不过如今除了一点点去找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希望他们没有伤害她。”“我……我想,算了,先去找吧。”姜染喃喃地说,和众人稍作整顿,便和几位当地之人进了山。

      那一路上怪石嶙峋,树密草高,还未进山时,便看见几匹马拴在树上,不过已被野兽撕咬得不成样子了,从骨架上看,进山的人应该不是很多,顾离对姜染说“十人成匪,更是少见。”姜染看着顾离和那马的尸体,只想着事情最好是像她想的那样,不然就麻烦了。

      众人循着脚印,起初有迹可循,到了后面便是杂乱无章,似乎就是为了避人耳目。顾离突然问当地一人道“若是进山之后,有没有什么路可以很快从别的地方出去?”那人略想想,就道“据小民所知,只有从大刀峰那个缺口可以出去,而且距离这是比较近。”顾离便下令择一些人和他去大刀峰,其余分散成小队,仍去原处寻找,一路标记,注意安全。顾离和姜染心中都猜出了大概,便率人急忙向大刀峰赶去。虽说距离不远,可山路难行,直至追出了二三里,杂乱的脚印才又清晰起来,一路荒草杂树已被人斩断,一行人径直向大刀峰赶去。

      将到时,姜染隐隐约约听到了人声,四下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石洞,洞内很是昏暗,看不清情况。行至洞旁,姜染细听之下笃定这里面有人。顾离便令人取了火折子,一路探进去。洞内很是潮湿,脚下遍生苔藓,石壁有水渗出,道窄墙矮,只容一人弯腰而行,过了那黑暗狭长的通道,便是一处略开阔的平地,只是除些许透进来光亮,仍是黑乎乎,看不清楚。姜染举着火折子,四下排查,并未发觉什么异样,突然一阵刀风便向自己呼啸而来,那刀力极狠,似乎一刀就要取她性命,姜染忙抵刀相抗,迸出一串火花,那人极有力气,扭打之间,招招致命,不过几招,姜染便有些支撑不住了,忽见那人刀光一闪,便侧向一方,姜染回过神来,便看见顾离挡在她身前,挥剑看着那人。那人着实被这一剑震得厉害,退了几步,忽然大喊一声,便又冲出来几个人,直向顾离与姜染杀来,顾离带来的人黑暗之中无法辨别何处何人,加之不知从哪冒出几人与他们打斗,纷纷困在原地,动弹不得。顾离挥剑之间,想着这些人定是蓄谋已久,一些人带走房幼薇,一些人守在这与他们接应,还没来得及深想,便见身旁一人打了个虚招,直向姜染刺去,顾离情急之下大喊着姜染的名字,姜染回头便看到一剑直向自己刺来,反应之间,看到一道黑影挡在自己身前,等她认清是顾离,那剑已死死钉入顾离的胸膛,姜染折剑挥刀,反手挥向那人,鲜血飞洒,姜染已经分不清是那人的血还是顾离的血,无措之下,只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喝道“都给我住手”四下被火把点燃,姜染抬头看去,房幼薇正站在一书生身旁,那些杀手也随即撤向她。姜染所料分毫不差,只是她没有想到顾离竟被伤得这么重。

      姜染心焦之余,只想马上医治顾离,她怕再晚半分,她真的怕。房幼薇也大惊失色,忙让那书生上前查看,房幼薇忙道“我直到听到顾离喊你的名字,我才知道是你们,快,快让董郎救他。”姜染眼下再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将顾离交给那书生,众人忙将顾离抬到里面,顾离已经晕了过去,那书生说“姜姑娘和其他人先到外面等待,只留两人与我帮忙,在下一定竭尽全力救他。”

      姜染心知自己无法帮忙,只得站在外边等待。等她感觉她的面颊有些涩涩的疼,她才发现她的眼泪已经控制不住的流了满面。房幼薇拿帕子拭去她的泪水,只是喃喃的说“我真的不知道是你们,我真的不是要伤害你们。”姜染盛怒之下就像失去理智般向她吼道“你不知道,怎么,如果现在躺在那的是你父亲,你就没有愧疚吗?你要的什么感情我不管,我只知道我的丈夫现在生死不明,若是今天他有什么三长两短,不会放过今天这场闹剧中的任何一个人,我姜染说得出做得到!”房幼薇看着已经急的快要发疯的姜染,只能静静的抱住她,轻轻的说“我也没办法原谅我自己,但是我被困了十六年,我爱他,我不和他走,我会死的,求求你,求求你,你相信我,顾离一定不会有事的。”姜染已经一句话也不想再说,只是挣开房幼薇,独自坐在地上,一句话也不说,任凭眼泪从空洞的眼圈中流出来。

      那场闹剧好大的动静,全京城议论纷纷,事已至此,尚书只好下嫁女儿,不管是穷酸书生还是新科状元,姜染只知道,房幼薇出嫁那天笑得很开心,那种笑仿佛是姜染十六年从未见到过,那样的轻松快意,那样的美好。

      而顾离是在昏睡了整整三日后醒的,顾离醒时只觉得掌心有一个很温暖的东西,侧看下去,姜染正拉着他的手,歪倒在床边,顾离刚想动一动,姜染便醒了,抬头正对上顾离那双明澈的眸子,姜染未到唇边的笑意全部被眼中的泪水掩盖。顾离动动手,虽是有些吃痛,可他还是忍不住替姜染抹掉眼泪,边抹便笑道“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嘛,现在哭的怎么这么伤心。”姜染只觉得满腹都是害怕,她多害怕顾离出事,她只是抓住顾离的手,看上去很没出息的说“我现在是什么都怕了,最怕你了。”顾离握着她的手,笑着说“从今往后你就不用怕了,你最怕的我会一直一直保护你。”姜染看着顾离,笑了起来,这话她听过很多次,顾离一直都是这样对她说的,一直一直。

      顾离的身体恢复的很快,但是行为越发的无耻,用姜染的话说,明明伤都已经好了,可是就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装成一个病人,只等着自己来照顾他。等顾离的伤好透了,姜染拿一坛幼薇新酿的桃花酒,推门进去时顾离却不在,婳儿进来告诉她,少将军在沐浴。姜染听了便向顾离那走去,她等得,她手里的豌豆黄,桂花酥可等不得。

      汤池水汽氤氲,姜染费了好大劲才找到顾离。顾离半散着头发,正闭眼养神,见姜染来了,便笑着看着她,姜染往池边一坐,边吃边往池子里撒花瓣。顾离身子很白,趴在池边,黑发白肤,很是养眼,五官又是顶顶的精致好看,除了撒花瓣时顾离一直很嫌弃的往两旁拨弄让姜染觉得他很不配合,便说道“你对这些花是有什么意见吗?”顾离笑着说“对花,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不是这一朵。”姜染抡起花篓就想砸他,没好气的说“那你想要哪一朵?”姜染的篓子还没扔下,顾离就伸手讲她揽下了池,顾离轻轻吻过她的额头,蹭到她耳边轻笑道“就是这一朵了。”

      月下,此夜正为七夕。顾离和姜染躺在庭中赏月。顾离扭过头对姜染说“人世间太寂寞了,牵牛织女星更是不愿独看,不如做个伴,可好?”姜染笑着被他揽进怀里,指着那星河笑道“那就勉强陪你看个一辈子吧,或者,下辈子再下辈子再再下辈子。”顾离抚过姜染的头发,轻轻的说“这样说太麻烦了,生生世世吧。”月柔风轻,芭蕉蔷薇,也好,就这样生生世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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