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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愿有山海隔重殿,从此无梦到青州 ...

  •   郑思绾出嫁那日,红妆十里,桃花灼灼,邺城的烟火燃透天空,金箔珠玉漫散于地,繁奢至极。世人都说兰陵郡王与荥阳郑氏门当户对,般配极了,郑思绾也欢喜极了,这邺城中最好的少年将成为她的丈夫,将成为那个陪她走过余生的人。

      郑思绾第一次见到高长恭,她六岁。在那个年纪她不知道什么是神武帝之孙,文襄帝之子,她只知道那日是游春宴,宫中歌舞丝竹,繁花映眼,玉盘珍馐,热闹有趣。她偷喝了两杯青梅酒,便觉得头脑发胀,撇了侍从,拖着晕晕乎乎的身子在御花园中小憩。

      鸟语莺歌,花香袭人,但初春凉意未散,御花园的玉椅着实冰冷不适,郑思绾只得起身再觅个睡觉的好去处。这皇宫她着实不熟悉,只得漫无目的的走,绕过重重宫殿,终于寻到一无人僻静之所在,那院子一点也不金碧辉煌,甚至还有颓败荒凉的意味,郑思绾从未想到皇宫中还有这样的处所,但已累极,便壮着胆子踏了进去。

      院中虽摆设极旧,但一株桃花开得正盛,点点缤纷,一朵一朵簇得紧凑,令人好生欢喜。郑思绾只痴痴地看着,直到一个清冷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

      “你是谁?”

      郑思绾猛然回头,便看到一个男孩正站在自己身后,如琢如磨,清秀非常,尤其是那双眼睛,似乎有令天地失色,日月失辉的色彩。郑思绾怔了怔,缓缓地说道“我叫郑思绾。你是?”

      “高孝瓘”那男孩丢下个名字便转身向里屋走去。

      郑思绾心中觉得好生奇怪,暗自思忖着他到底是什么人,还没等她细想,肚子便叫了起来,本就只胡乱用了些点心,如今走两步便生饿意。那男孩好像有着顺风耳,闻声便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说道“我做了些桃花酥,你若不嫌弃,就进来一起吃吧。”

      郑思绾一听便乐了,笑着跟了进去。屋内只有一张小几周旁围着几个圆凳,向里便是几层纱帐,隐约里面放着张床,甚至不如平头百姓家里的摆设。男孩取出一个木盒,里面端放着一盘点心,色泽明丽,形若桃花,点上几颗干桂为蕊,竟像枝头桃花飘落盘中。郑思绾轻轻拿起,入口便有甜意,酥脆不腻,郑思绾口腹满足之余问道“这是谁做的?美味至极。”男孩轻笑道“是我做的,你喜欢便好。”男孩眉眼舒展,一笑之下郑思绾便觉手中的桃花酥更加甘甜,香酥非常。

      从此以后,郑思绾便央求自己的姑姑留她多住些时日,郑贵妃本以为自己的侄女长大了,知道疼人了,却不知郑思绾惦念的是那院子里的糕点和那个一直一个人的男孩。

      今日冬瓜糖,明日金桔酿,今日茯苓糕,明日豌豆黄。男孩从郑思绾再访的错愕到站在院门前静静地等待,从极少说话到笑而侃谈,郑思绾也常带去竹蜻蜓,木玩偶,甚至将美人风筝偷偷带去,不过裹在衣服里皱巴巴飞不起来了。这小院原先只有一人,现在却又两个常客,最出格的事便是偷喝荔枝酒,喝得脑袋昏昏醉倒在花圃中晒太阳。

      郑思绾年年都会到宫中以探望姑母为名略住些时日。幼时的蜜汁藕,百花露也变成了一卷卷古籍,郑思绾本是不感兴趣,可见他看得入神,便不由自主的拿起书潜下性子去看,希望能发现一个大难题,便可以名正言顺让他为自己解答。

      每当郑思绾要出宫时,总是会带走很多书信,他说是算好的,一日一封信,信看完了,他便又可以见到她了。郑思绾总想一口气都看完,又舍不得看完,只得盯着愈发似铁画银钩的字迹想着他的模样。

      年岁渐长,母亲遣来琴师棋手,画者绣娘,母亲本想让她打发时日,郑思绾却学得认真异常,郑思绾总想着弹琴可以帮他解闷,下棋可以帮他解闷,画一幅桃花夭夭可以赠他,绣一帕玉蝶双飞可以赠他。

      郑思绾每每听到高孝瓘被授为直通散骑侍郎,开国公,仪同三司,兰陵郡王,这些消息时,只是觉得他要离开皇宫,甚至离开邺城,心中便有些闷闷不乐。

      彼时年少,不谓愁,不谓忧,不谓思,不谓情。他十九岁,她十五岁。

      郑思绾及笄之时,懵懂初开,她才明白原来世间有一种情愫名为喜欢。这种情愫是教习姑姑不愿多说的,可郑思绾明白,这种喜欢就是毕日春游,杏花飞满头,陌上少年风流,欲拟将身嫁,一生休;这种喜欢就是西风穿东墙,繁花过烟巷,却只想回家,因为家中有茶有酥有良人,这种喜欢就是她对他。

      直至那日,郑思绾和他一起去游赏碧落峰,山泉碎玉,群鸟欢鸣,一路名芳绽,翠竹修。郑思绾打趣道“你说你已名高肃,又字长恭,庄肃恭敬,好没意思。”

      身旁的少年轻笑道“我取字时只知是长久经年,恭候佳人,可佳人不知。”说着便看向郑思绾,明澈的双瞳看着郑思绾绯红的面颊,他慢慢凑近在郑思绾耳边一字一顿的说道“现在佳人可知否?”郑思绾忙的推开他,坐在亭子里缓神,良久,才低着头说“我还以为只有我喜欢,原来你也喜欢我,是吗?”

      身旁的少年低着头对她笑,说道“我也以为是我一厢情愿。”

      郑思绾猛地站起来,正好撞进他怀中,本就不想挣开,加之他又轻轻拢过自己,便踏踏实实留在他怀里,听着他说“我们成亲,好吗?”郑思绾没有回答,她已经紧张的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点点头,扎进他怀抱的更深处。

      郑思绾再见到高长恭时她已是他的妻,喜烛红影,满庭花香,郑思绾只觉得眼前少年不似尘世人物。不过那又如何呢,他是属于自己的,就像那些梅花饼,八宝糕,那个皇宫中格格不入的院子,都是只属于他们的。月上柳梢,红线相系,便是一生了。

      春便卧亭而赏,细雨微凉,酥润芳草,夏则贮几坛新酒,携数株荷花,晒书消恼,对坐泼茶,秋便焚数点檀香,望皎皎明月,冬则煨上一炉白梅乳鸽汤,热上夏时酿的酒,寒来暑往,春去秋来,与幼时无异。

      每当他出征沙场,郑思绾总是心绪不宁。金墉解围,邙山一战,世人都在传颂着其邙山至谷水,三十里川泽,周人丢盔弃甲,郑思绾只想看着他回来,他平安的回家。

      他平安的回来了,只是身边多了一个女子。郑思绾看到了那种眼神,那种她以为只属于她的眼神。那个女子姓王,府中的人只叫声王姑娘。世人都赞兰陵郡王受赐二十美姬只取一人的高洁,都叹那句“唯家事而已。”的皇室悲凉。郑思绾都只是一笑而过,她明白了,也了结了。

      数日之后,郑思绾只是平静的对他说“我以为我嫁给了高长恭,没想到还是嫁给了兰陵王,既然如此,何必再见。”没有犹豫的离开,毕竟家已经变成了王府。

      武平四年五月,一杯鸩毒送到了兰陵王府。功高盖主,君臣相忌,哪怕手足亲缘,亦不曾例外。

      四年之后,齐为周灭,皇室被擒,百姓失所,攘攘天下,已然大乱。

      碧落峰上有一竹坞,却如世外桃源般清净,数年无人来扰。只是齐灭时,有一女子上山寻到郑思绾,苦笑道“你可知道四年前他为什么会变?”

      郑思绾轻笑道“我如何不知,不过是想让我走,不愿连累我。我改变不了结局,只能让他安心,我好好活着,他才会安心。我等了四年,看着他筑下的疆土被周蚕食鲸吞,看着高纬沦为阶下之囚,我会把这最后的结局带给他,全了我的心思。”

      那天郑思绾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她吃了桃花酥,饮了桃花酒,还有桃花林里的那个人正笑着等她。这个梦好长,长过了生生世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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