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海》渚田

2、像素（二）

　　黑暗中，只有他在引导着她，他的声音和他的温度。金属制的餐具相互触碰碰撞的声响异常刺耳，在沉默的空间里，有着不应有的冰冷。她再一次试探般的眨眨眼，却又被日光那耀眼的白所击退。
　　“又偷看？”
　　鼻息间传来了些干燥的，像是梧桐叶般的植物的味道，已然是入了秋。
　　餐桌旁站着的人像极了引导着某种仪式的司仪，他安静地注视着面前的一切，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冷眼旁观。挂在嘴边的笑僵住，他看见那个瘦弱的女孩脸上被溅上了血，于是缓缓走向她。伸出手指，将不应被弄脏的脸庞擦拭干净，污秽之物就应该被污秽之人清除。
　　舌尖上的腥味让他作呕，可女孩子陶醉的表情让他心里多少有些慰藉。
　　他倾身向面带潮红的女孩微微鞠躬，像个中世纪的执事。随后伸手解开了女孩绑在发梢的丝带，男人没有展现出他接触到滑腻触感时的厌恶，只是望着她沉醉的表情上透出些困惑，抬起下巴，不知望向何处。
　　血漫过她的指尖，她的手腕。
　　“从现在开始，你就在这世界上消失了。”闻言，她笑了起来，仿佛听到友人说的什么趣事一般，抖动起来的肩膀伴着按耐不住的笑声，“您是这个世界的主人。”

　　在堆砌着腥味和潮气的屋子里，两个人正嘶哑的哼着歌。

　　林沐被安排在了离门最近的位置，一是因为其他桌子都被原先的人霸占了，只好选出一台东西没那么多的开始打扫给他。二是刘伟的眼神实在是存在感太强了，王潜不介意办公室恋情但是这办公室里的人都不是什么正常货色，稍微保持下距离对谁都没有坏处。
　　“小林你要是觉得坐在那凉，可以随时换到里边来嘛。有需要说一声，你刘哥保准立马就到。”刘伟倾身轻轻的说着，小心翼翼的站在林沐桌前，颇为腼腆的吸住自己的大肚腩。
　　林沐抬眼，眯起眼睛笑笑。门边漏进来的一缕光搭在那人脸边，像极了冬日懒洋洋躺在阳台晒太阳的小白猫，温顺的表情惹的刘伟心里又是一颤。
　　回到座位后的人还在回味刚才的笑颜，心里痒痒的，有种什么情感从心里慢慢滋溢出来。是一种，一种好像至今的人生里都没有过的情愫。刘伟心动的同时，又觉得不寒而栗。
　　就算他是个肥宅，但也不代表真的像世间偏见的那般，也不是从来没谈过恋爱。但这种从身体内部，有什么复苏的感觉确实从未有过的。
　　“你你你——你想干嘛？”突然苏伽拔高声调划破他的沉思。只见林沐正从她身后，伸头凑近到其脸边，那人感受到身后人的呼吸般，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这是哪来的？”林沐温柔的问着，可语气却让人觉得不可忤逆，又还有几分柔情。很复杂。屏幕里是一个男人的照片，长得十分英俊，脸上棱角清冷，浓眉大眼的，十分有神的大眼睛里不知道映着哪里的灯火，十分明亮。给人感觉颇为柔和，甚至是更想再多的深入了解他。
　　照片的背景像是在咖啡馆里，又像是在照相馆，是个效仿复古做旧风格的地方。墙边堆着处理过的干燥玫瑰花，棕褐色的花瓣显得脆弱不堪。衬得面前的人多了几丝的忧郁。

　　“对不起，这，这是……”苏伽还没说完，林沐只抬手拍拍她的肩，像是在说没关系。随后一言不发的回到门边的位置去了。
　　女孩坐在位子上有些内疚，因为图片下面赫然写着几个方才一时惊慌，没能注意到的大字——行踪不明。

　　“好了，安静一下啊，”王潜从屋里走了出来，轻咳一声，“这个，城西公寓那边发生了起命案，你们去查查。还有，林沐这是第一次【出局】，大家照应着点。别太张扬了，注意媒体记者啊。”
　　王潜把这次案子的情况简单的给大家介绍了一下。
　　这次的案件性质比较恶劣，有三个年轻人被注射了过量的镇定剂，随后被卸掉了四肢。若是普通的变态杀人狂就算了，虽然能安上变态这个标签，就已经超出了正常的范畴，但这次的变态程度不一般，犯人直接把三个年轻男子当成了祭品一样，将三根人棍养在宠物兔用的铁笼子里。而他们几近腐烂的四肢则被当成战利品一般放在画框里挂在墙上。

　　根据出现场的刑警的说法，就算他们入行这么多年，这次的血腥程度，变态指数也是屈指可数的。

　　但等他们统一坐小巴士到了位于市区的公寓门口时，已经到了傍晚，公寓门口只剩下几个零散的扛着摄影机的男人，个个都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着脸，疲惫不堪。估计白天为了抢更好的机位拼了不少力气。刘伟坐在车里，还啃手里的油条，熟练的调出附近的摄像头录像。他们的分工很明确，一个掌盘，两个技术输出，最后一个断后。
　　城西公寓位于市中心相对繁华的街道，叫做城西公寓是因为老板原来住在城西郊区一心想着发财以后要在市中心买房子，于是他所有的房产都被叫做城西公寓。小区相对比较新，绿化安保都做得不错，社区里住着的除了退休老干部就是时代精英，于是又有人说：“姑娘想钓金龟婿就要去城西池塘。”
　　按理说，这么个高档社区摄像头应该少不了十几二十个吧，但头天的录像全没了。不像是被人刻意删掉，更像是集体出现了什么故障，那晚八点的时候摄像头都足足有二十分钟没有被启动。这十分异常。
　　“这20分钟怎么也没见有保安叫维修师傅？万一被害人就是这段时间被带到这的话，可是丢了重大线索。”刘伟吃完了的嘴停不下来，所有人都觉得这起案子很奇异，要不也不会叫他们出来调查。哪怕要等这么久。

　　苏伽换上警服，伸出指尖点点镜中人的额头。刹那间就像被别人附体一样，露出比余晖更温暖的笑容，却又还是有些不满意，皱起柳叶眉。上挑的眼睛本就锐气，右眼角的泪痣更是显得莫名妖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化的妆在夕阳下闪出微妙的光泽，整个人都盈满了女人味。今天的角色是阳光小女警。
　　刘伟斜着眼看了看，继而头也不抬的幽幽说： “变色龙你的警徽别忘了戴。”
　　这个女人长得是挺好看的，就是太高冷了，就跟她喜欢的地下世界一样，就算你满怀激情地挖了九九八十一层，也还是冷冰冰的，周身云雾缭绕。实属坚不可摧。
　　“我到案发现场附近溜达一下，看看犯人和我目前推测的是否一致。”乖乖戴好警徽的人，不属于她本声的嗓音让刘伟抖了抖。
　　他转头有些讨好的冲林沐说：“要不就跟你刘哥一起吧？这案子证物和尸体都回收了，也没什么好看的了。你又是第一次出现场，还是先以参观学习为主吧？”
　　林沐摆摆手，和那人保持着些距离地说：“我去楼上看看。”
　　说完他推开车门走上楼。风把他的发梢带了起来，棕色的发丝染上夕阳，显得寂寥得很。
　　“人家大概是有对象了，你控制一下表情。”苏伽拉开另一边的门说。嘴里嚼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声线相比刚才稳定了不少，就是舌头被染黄了。
　　“那又怎么样，近水楼台谁能管得着。上帝给了我这么好的海景房，我可不得争口气，诶？你怎么知道他有对象？”刘伟心不在焉的问，随后有些吃瘪的抿抿嘴，望着电脑屏幕里苏伽传来的截图。正是自己昨天新建的文档，里面的内容不言而喻。她用看水沟里的鼻涕虫的眼神瞪了刘伟一眼，关上门走了。
　　“这怎么了？试图了解一下新同事也有错吗？老哥我技术在这，不用啊，都是对不起自己。再说了，我真没做什么违法的事情。我只是，只是吧……诶对了，你看那美人的身段，可真是，诶哟哟。”他嘴里不停，手却在吧啦着键盘修复面前的录像。
　　“再说了，才刚死了三个人，那凶宅有什么好看的啊。”刘伟大概是被林沐临走前防备的眼神伤害到，碎碎念着，竟显得有些委屈。
　　王潜张张嘴刚想说什么，一阵玻璃还是陶瓷器皿被切割的刺耳声音响了起来，车里的两人视线对上。这声音是从刘伟放在一边的耳机里传出的，他凑近去听，手臂却在以肉眼可见的程度起着鸡皮疙瘩。
　　“老大，我嘴真是开过佛光，今天应该去买彩票才是……”他哭丧着脸。“耳机连着监控，那边有个人，他说，我把我的眼睛给你，这就是我所看到的世界。”
　　这过于诡异的话，让两人摸不着头脑，等他们拿起耳机想去听的时候，耳机那边恢复了平静，像从未响起过那声音一般。屏幕里的录像像静止了一般，只有右上角的时间在闪烁。
　　随后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天上迅速落下，伴着什么炸裂的声音，车窗上被溅上了深色的粘稠物。
　　但在女人落下以前，王潜看清了那人的长相。

　　“是那个视频里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