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海》渚田

1、像素（一）

　　“欢迎回来，在您外出期间，一共有3封邮件和1个紧急事项需要你查看。”
　　毫无感情的机械声，虽然被调成了当下流行的女歌手的声音，却并不悦耳。没有感情的东西。他暗自撇了撇嘴，望着手机屏幕正要开口，“老王，”远处走来的人，冲他挥挥手，那人身姿丰腴，走起路来脸上横肉一颤一颤的。颇有几分油腻中年男人的味道。跟在他后头的是个大热天穿着冲锋衣加上满身土尘的小姑娘。
　　“你不在的时候啊，可是忙坏我了，之前问组织里要的人还没来，小苏这家伙又不知道跑到哪里逍遥了。”他不顾面前人的不耐烦，只是继续说道，“你听说了么？咱们这要被派来的那小子，是——”话梗在喉咙，还没来得及尽情倾倒几天里收获到的八卦，就被毫不留情的打断。
　　“有完没完啊，我才刚进来，连口气都没喘上就要听你唠唠叨叨？我可是你部长，你领导，你的顶头上司！不是你隔壁王大妈。”
　　自称领导的这个人，满脸正气，字正腔圆的说着。瞪大圆圆的眼睛，也没什么威慑力似的，被吼了一声的刘伟也就挠挠头不在意。继续吊儿郎当的甩着手跟在他身边。
　　“老大，您最近身体不错啊，可真是中气十足。去，苏伽给老大倒茶去，没看人家给我们带早饭来了么？”这人满不在乎就算了，非得添上这一嘴。说完，苏伽点燃一根烟，颇为狗腿的递到领导嘴边，王潜也不好冲人家小姑娘发脾气，虽不很受用，但也没说什么。他手拿着烟慢慢吸着，表情被白色烟雾遮住，“别卖关子了，你小子又黑了哪个重要人物的电脑吧？”
　　“最近也没任务，一片风和日丽，你看可不，我就想着去找几个潜在罪犯啊，死变态啊什么的给举报逮捕了，惩戒犯人，保护祖国花朵嘛。就因为这，昨天一宿没睡，先不提这奖金跟不跟进，从我进这部门啊，我这日子啊……”刘伟的嘴巴就像八十年代的绿皮火车，跑得漫还污染环境，说的是满嘴唾沫星子横飞，王潜有些嫌弃的侧了侧身，打断他，“重点？”
　　“哦，然后呢，我发现了一个游戏，就是那种出现在动画片漫画里被当作杀人武器的那种高科技游戏。里面来玩的不是官二代就是富三代，一群闲得没事的人来找刺激。”刘伟见王潜没有再次打断的意思，说得更起劲了，边拽边用脚哗啦着脚下的破铜烂铁，至少在他看来就是堆废铁。把领导带到了自己的办公桌边。指着屏幕里正在播的视频，语气里竟有几分兴奋。

　　“玩家呢，可以在游戏里干一切想干的事情，可以创造自己的国家组建军队，也可以上天入地做超级英雄，甚至可以开发巫术养条恶龙。”说着他舔了舔嘴，“在现实生活里无论合法还是违法的事，只要你想玩儿，你敢玩儿，一切OK。你看，这模建的不一般啊，有这技术不开发个能发行上市发行的游戏振兴祖国游戏产业，非要躲躲缩缩在海外服务器上建这种东西干这种事。”

　　视频里是一群人穿戴着奇怪民族风服饰的人，他们举着火把，像足了热带雨林里尚未被发现的土著民。越过火把，一个穿着同系列衣服的女人被吊在半空。垂下的手腕和脑袋，像被用力撕扯后残败的玩偶。她左右腿的小腿部分被皮肉勉强连在一起，每当有风穿过时，那便会呈现出不自然的摆动。那几个人越跳越兴奋，最后直接把火把凑近女人的脑袋，火苗舔上她柔顺的头发。似被烫到，女人垂下的脑袋开始挣扎，扭动，最后又缓缓垂了下去。
　　望见她似乎是真的断气了，刚才还在疯狂舞蹈的人们霎时间都停下了。停了足足有五秒，随后他们一齐缓缓的转过脑袋面对镜头，脑袋像底座坏了的吊顶风扇，那样慢的转动着，极为不协调，让人看着十分不舒服。他们的眼睛像是彻夜狂欢后的涣散，像是被人提起的木偶，然后缓缓的把火把也凑近了自己的头。

　　——来到trouva，成为trouva。

　　无声的视频到这就结束了。
　　但这毕竟只是游戏，没钱了再氪金，角色死了可以再登入重来就是了。对现实生活里的人吧，造成不了什么影响。王潜从装着早餐的袋子里掏出根油条，也不介意手上的油，嘴里吃的咔嚓咔嚓响，伸手想要按键盘，却被人半空夺去油条。“不就是个动画视频嘛，博人眼球。不过也真是残忍啊。”他咽下嘴里的残渣，意犹未尽的又咽了一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两人身后的苏伽轻轻开口，“凶兆啊。”脸上的眼镜被手里的热茶染白，说完，她抱起刚被刘伟乱踢到桌子底下的铲子，颇为爱惜的用袖子擦了擦。
　　王潜看看墙上的钟，想起什么似的，忍不住咋舌。“这都几点了，那新来的怎么还没到？”
　　“八成是跑了，没人愿意来这种听都没听过的部门。”苏伽幽幽的说。
　　他们这个部门呢，俗称“白色边境”，打个帅气的比方吧，就是明面上的正义光明底下的阴霾，由阴霾来划分黑暗与其的界限。世界有多和平，他们的工作就有多不可告人。论编制，他们属于保卫科，可一年到头都只在这城市边上的小胡同里打卡上班。
　　之前从市区来的路途是远了一点，于是上头又给他们建了足够住下再多十个部门都有余的宿舍。每周填好所需要的物品清单还会有专人派车买好送来，最重要的是，不收钱。这都属于补贴。所以总的来说，除了没太多名分外，其他的条件都没得说。
　　可现在，科学管理越来越普及了，他们的办公模式还停留在十年前的模式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倒不是说他们能力不行，主要是这人手实在是短缺。于是上头就派了个小年轻来帮忙。可这小年轻今天也来得太晚了，都过了晨会的时间了，还没见着人影。

　　得扣奖金。

　　“在您外出期间，一共有3封邮件和1个紧急事项需要你查看。”沉默的屋子里，他的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吓得刘伟一哆嗦，还没吃完的油条掉到了裤子上。姜黄色的裤子在关键部位被染深了些，斑斑点点的，看着有些令人尴尬。
　　刘伟：“哎哟，这可怎么办啊！老大你这破手机，可真是坏了我的好事了，我今天特地穿了件好衣服来见小美人！！你这弄的我，还没打招呼就被人家当变态了！破人姻缘可是要遭天谴的啊。”
　　王潜：“……紧急事件。”
　　他能做到无视刘伟的控诉，却做不到无视他声嘶力竭的表情，只能伸手扶额遮住余光。

　　——城西公寓里死了好几个人，调查此事，勿张扬。附林沐照片。

　　手指往下划，就连钢铁直男的王潜也忍不住吸口气，照片里的人目光柔和，微微下垂的眼角显出几分无辜，薄唇如瓣，翘起的发梢搭在耳尖。加上脸的棱角分明，分明将清冷与温柔恰到好处的结合在了一起。他穿着普通的白衬衫，就是一件特别普通的衬衫，但却让这件衣服透出高级感。
　　王潜这才心生歉意，正要开口准备安慰那人，一个声音浅浅的传了进来。像是被刻意压低的声音。
　　“你好，我是林沐。”照片里的人赫然站在门边，困惑的来回确认手里的地址和门牌号。刘伟大步走向前，那眼睛闪着光，恨不得立马现场就把人家吃了，门口的人低眼一扫，略微僵硬的向后退了一步。问道：“您是王部长？”
　　王潜叹了口气，把那匹狼踹到一边，堆起笑脸。

　　“欢迎来到白色边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