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稍安勿躁》居居居叫个不停

2、陪酒

　　弘小树也想老老实实地做他的高中老师，丰衣足食，最好安稳平凡地过一辈子。可怪也只怪，从前年轻的时候太不懂事，大海捞针地去找那抛弃他的亲生父母，欠下了太多太多的债务。雪上加霜，养父母还每个月都催命似地催他打生活费，养育之恩不得不还。
　　弘小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弘小树过得清贫，这么多年几乎没有过任何娱乐生活。第一次来这种小门脸的KTV，里面灯红酒绿，廉价的彩灯吧台旁站满了衣着暴露的男男女女，混杂在一起的走调的的K歌声震耳欲聋。
　　他望着周围那些，与自己保守的信条格格不入的喧嚣，心里忐忑不安，几乎就想转身走掉。
　　可介绍他来的张孟川突然从背后上来，一把揪住弘小树的领子。“你他妈想跑？来都来了，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
　　这儿的烟味儿实在呛人，只是待了短短的几分钟，弘小树几乎把肺都咳了出来。他看着面色阴沉的张孟川，下了决心离开，伸手一摸兜，掏出一把钢镚儿来：“师哥，我把门票钱还你行么？十块钱。”
　　“呸！早干嘛去了。”张孟川都快被这个大学的师弟气笑了。“我之所以不让你走，不是差你这十块八块的，而是真心在为你好。你看看，不捞点外快，你家那个情况，你什么时候能有个自由身？”他把弘小树拉到人少的地方，揽着他的肩膀，放软了语气劝他：“像你这种正经人，我一般不会领到太放荡的场所。这个KTV不是你想的那种的，你也不用干什么，就在包厢里坐一坐，陪几位女士唱唱歌，喝一点酒。轻轻松松赚上几千块，难道不好？”
　　弘小树听到这里，肩膀的肌肉才微微放松一些。既然……不用违背原则，那几千块钱，对他的吸引力实在太大太大。
　　他清清嗓子，迟疑地问道：“师哥，你确信不会有什么事吧？如果恰巧碰到认识我的人，那……以后我就不可能在学校待下去了。”
　　张孟川听他的语气有点动摇，顿时眉头舒展，有了新招。“在外面玩嘛，多多少少会碰到熟人的，这在所难免。不过……既然你有这样的担忧，我还有一个别的活儿可以介绍给你。不但私密，不用抛头露面，而且挣得还比这个多呢。”
　　弘小树有点疑惑。他知道世界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如果有这样的活儿，早被人争抢干了，哪轮得到自己？
　　“师哥不用卖关子了，有什么你就说什么吧。”
　　“这活儿嘛……就是把你包给一个人。你俩单线联系，也不用担心我或KTV抽成，只要那人手笔大，基本能供你把债全还了。唯一美中不足就是尺度要比在KTV大一点。”
　　弘小树脸色顿时冷了，怒气一下子冲到脑门儿。“那不就是包养？”
　　“干什么说的那么难听。”张孟川佯装嗔怒道。“不瞒你说，我早就帮你联系过了。给你找这个绝对是不能让你吃亏的，钱更少不了。对方还没成年呢，应该不会跟你做的。也就是聊聊天，再陪着好好玩一玩，最多让对方看看你嘛。”张孟川暧昧地笑一笑，“更何况……这个人情况和你想象中绝对不一样。你到时候看看就知道了。”
　　弘小树咽了咽口水，心脏砰砰地狂跳，几乎蹦出胸口。他的人生中几乎没做过任何有风险的事情，从来都是中规中矩，听话得如同一个木偶。可是……上天又是怎么回报他的？孑然一身，穷困潦倒？
　　弘小树狠了狠心，像是在跟自己赌气似的。他反复告诉自己，自己是男的，横竖不吃亏，再考虑那些狗屁道德干什么？更何况有钱赚，不赚的才是真傻。
　　他把后槽牙咬得咯吱咯吱响。“师哥，我答应了。你就说我在哪里和她见面？我这就去。”
　　“嘿嘿，包房206。人家都等你那么长时间了，快去吧，别让人家失望。”

　　弘小树今天穿了自己最好的一身衣服。白色的衬衫熨得极其平整，领口的一粒扣子板板正正地系好，不仅不拘谨还有些衣冠禽兽的道貌岸然。
　　那几乎没怎么穿过的牛仔裤显得崭新非常，紧绷地裹住他修长的腿，他一米九二的身高被衬得更加高大挺立。
　　偏偏弘小树长着一张稚嫩的脸，今天没有戴眼镜，那双大眼睛里都是天生的懵懂和茫然。
　　有种孤独的孩子被迫假扮作大人的，残忍的美感。

　　李明旗静静窝在VIP包厢柔软的沙发上，脸上挂着贱兮兮的笑容。他一想到弘小树那个傻大个心里的种种忐忑与牵扯心脏的纠结，就有种变态的快感。
　　从前的自己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逼，居然干出这种自暴自弃，糟蹋自己的蠢事。他一定不知道，在这里他要遇到那个与他一同做陪酒的，他当做一辈子好哥们儿的混蛋连正鑫，从此毁了自己年轻而美好的一生。
　　想到这里李明旗又是恼羞成怒。仇恨又骤然升起，他恨不得把连正鑫捏在手里直接撕碎，挫骨扬灰。
　　忽而一串脚步声响起。片刻又踩入厚重绵密的地毯，变得悄无声息。
　　是弘小树来了。
　　李明旗赶紧正正身形，尽量摆出如常的脸色，不让弘小树看出他的异常。
　　他想给弘小树一个大大的惊喜，一个更大的惊吓。
　　开门的吱嘎声响起的那一刻，李明旗忽然心脏一阵酸涩。他黯然地想，如今的弘小树有了自己来保护、来关爱，可当初的弘小树这么作天作地，又有谁心疼过他呢。
　　实际上弘小树一进来就傻眼了。连心跳也失了规律，甚至如同乐章尾声的鼓点，越来越微弱，销声匿迹。
　　那个在等他的，所谓的，需要他来陪伴的年轻人，是个……男孩子。是个他认识的男孩子。
　　“嘿，小树老师，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我吧？”李明旗绽开了一个完美而毫无破绽的微笑，显得略微有些疏离。
　　弘小树只是直直地呆立在那里，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如向小火苗一样点亮了昏暗包间的李明旗，不发一语。
　　实际上，他心中没有李明旗所认为的那种“他以为的一切都完了”的极度恐慌的心绪，取而代之的是他根本无从解释的期待与……莫名的安心。
　　不知道这种“其实这个金主是他比是任何人都好”的突然判断是从哪里得出的。

　　弘小树眼前的男孩儿，丝毫没有畏惧和羞耻似地，抬头仰视着那个比他高半头的身影，与那双错愕与畏惧交织的眼睛久久对视。
　　片刻，李明旗坦然而庄重地伸出一只手，做出要握手的样子。
　　“很高兴以你男朋友的身份重新认识你，弘小树。以后请多指教哦。”

　　弘小树说：“好。”
　　片刻他轻轻伸出手，摸一摸李明旗的头，很欣慰很岁月静好似地笑着：“课代表，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李明旗纵然模拟了百遍千遍，也从没想过弘小树会是这个轻描淡写的反应。他不得不把主机关掉重启似地，低下头吸了一口气，又转换了表情昂起脑袋，甩开那只莫名其妙慈祥范儿的手。
　　“喂，弘小树，我没跟你开玩笑！我叫李明旗，日月明，彩旗飘飘的旗。今天找到你是我早就预谋好的了。”
　　弘小树状似心不在焉地听着，双眼发飘，内心却如同燃起了团烈火，烧的他嘴唇发干，眼底渐热。
　　李明旗。这个名字弘小树确信自己是第一次听到。可是这么一个陌生的人……却这么轻易地取得了自己的信任。
　　弘小树自认不是一个单纯好骗的人。
　　但李明旗身上似乎就是有种他无法抗拒的魔力，从见到第一面起，那个男孩儿稚嫩却坚定地嗓音就一直趴在自己耳边低吟。
　　他说，我不会做坏事。他说，我不会让你伤心。他说，我会把我的一切献宝似地献给你。
　　这样的声音震得弘小树全身颤抖。可最悲哀的是，那男孩儿却根本没这么说过。
　　弘小树想，自己可能孤独得太久了，有点儿撑不住。于是得了什么幻想症，对一个陌生人发骚似地幻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东西。
　　乍听到这句“我早就预谋好了”，弘小树几乎再难以克制。怎样的预谋，他都接受了。他都愿意一步步陪他演，只要他还能停留在这里，与自己织出更深更密的交集。
　　弘小树带着气声低低地说：“男朋友？我知道了。”
　　他以为自己只是因为过度的劳累而暴露出了脆弱，却从未想过，这些委屈的感觉为何碰巧对着这个陌生的小孩子极致喷薄。

　　我去？这就认真了？这人太好骗了吧。李明旗杵在那里简直痴呆状傻眼。
　　他想出这个“男朋友”的说辞不过就是个玩笑，纯属戏弄，想看弘小树的错愕目光而已。之所以敢这么讲，就因为自己不是同性恋，而他百分百确信，弘小树也不是。
　　所以这下如何收场？
　　狗屁的。这玩笑好笑吗？李明旗雷得满脸黑线，演绎了十万分的追悔莫及。他早该想到，弘小树那么呆的人，怎么可能领悟到什么玩笑的精髓？
　　李明旗飞快地切换表情，将那天衣无缝的严肃神情一秒切成往日的嬉皮笑脸。
　　“小树老师……？我之前说的都是没走脑的屁话！是逗你玩儿的。你就别一本正经地反过来逗我了好嘛，我是真有点害怕了……好不好嘛？”男孩儿跳跃地挽上弘小树的胳膊，撒娇似地说道：“我就是很好奇老师是个怎样的人，所以做了这样的恶作剧……”
　　突然意识到这样说不妥已经晚了。
　　李明旗明显看到弘小树那爬上唇角的嘲讽般的冷笑，顿时心里一紧。
　　弘小树的脾气他太清楚了。这孩子太缺爱，一旦有人骗他的好感，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
　　李明旗眼见弘小树的神色越来越冷，像是突然春水凝成了寒冰，足以把原来水里漂浮的绿油油的漂亮浮萍都冻得碎成渣渣。
　　弘小树一把甩开男孩儿的手，就要急步离开，说是心如刀绞也不为过。
　　他倒不悲痛，因为那种被人扒了衣服窥视的耻辱感已经压过了感情寄托落空的悲痛。
　　可怒到极点，脚步却忽然停滞，再也迈不开。他仿佛被男孩儿那双极致真诚的，小狗一样的眼神吸引住了，只得矛盾而自我嘲弄似地向他看去。
　　“我想知道……你是怎样的人，这样才好和你做朋友。真的，”面前的李明旗轻轻扶额，做出一副无法克制内心波动的表情，苦闷而极具有戏剧感，“我从来没有这么被一个人吸引过。我不知道怎么控制自己的内心。真的，老师，你去问问我的同学们，他们都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我对谁都不关心，从来不多在某件事上停留一秒。可是当我第一次见到你……”
　　李明旗忽然移开挡着眼睛的手，那如炬的火热的目光直刺得弘小树不敢与他对视。
　　“老师，我第一眼见到你，就有种极强极强的冲动。我想要成为你最好最好的朋友，希望再也不缺席你人生中的任何一个瞬间。也许是因为看见了你那双眼睛。你知道吗？老师，你的眼睛里透出来的，明明白白地写着，你吃过许多苦。我是个没吃过苦的人。我活的太顺了，所以看见你，我就心疼。”
　　弘小树这次才彻底地呆住，大脑彻底停机，嘴巴一开一合却说不出一个字。
　　李明旗状似无意地渐渐移步到弘小树面前，猛地一个熊抱拥住那个高大的身躯。弘小树略微挣了挣，却没用什么大力气，于是仍旧被瘦小的李明旗圈在怀里。
　　李明旗抬手把弘小树的头扳到与自己平齐的高度，嘴唇贴着他的耳朵，一字一句地，郑重地说：“即使我还没长大，我也想保护你，用我的所有力气。”
　　李明旗承认，他利用着对弘小树性格的了解，使用了一些套路。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大长段添油加醋的告白，没有一句不是自己的心声。
　　弘小树的命太苦了。他前行的路上那么空，从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跟他同行。不管出于什么样的本心，李明旗那种想去保护他的欲望，从来没有变过。
　　重活一世，李明旗变成了一个无比自私，无比自我的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自己。
　　而弘小树，恰恰是那个在过去的苦痛中浮沉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