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十面》松月陆号

5、五·乐兮以悦岐

　　漪澜殿受帝恩宠，陆子笑也能安然度日。阳春三月，微风浮动，惜琴进殿来说御花园中桃花开的正艳，今日外面春风合丽，大家整个冬日都在殿内，不如出去走动走动。陆子笑看了几日《乐府诗集》，也想舒展一下身体，于是带着阿洛惜琴出了漪澜殿，朝御花园漫步而去。
　　御花园中桃树竞相开放，一朵压着一朵，甚是明艳。陆子笑站在御池边望着天上白云片片，突然听到前面假山后仿佛有人在窃窃交谈，一个声音尖细的说道“听闻户部尚书与左丞相因着修建太后陵寝一事在朝上针锋相对，句句不让彼此，皇上被吵的动了肝火，斥责了两位大人，下旨让尚书回府停止十日，罚奉一月呢。”
　　“怎会如此，不是说皇上很重用漪澜殿家里的那位吗，看来也不过如此啊。”另一个还带些稚嫩之气的声音说到。
　　“什么重用，户部尚书年轻气盛，怎能与左丞相三朝元老相比。”阿洛听到此处，欲上前寻出那二人，陆子笑将食指竖立在唇间，命她不要乱动，随后陆子笑带着一众宫人悄悄离开了。
　　回到漪澜殿中，陆子笑遣走众人，独留阿洛侍候在侧。陆子笑坐在榻上，一盏茉莉茶端在手里半刻，却一动未动。
　　阿洛见她如此，轻声说道“小姐不必忧心，公子一向稳重，公子此番所为想必是有意为之。”陆子笑浮了一下盏中的花瓣，看了一眼阿洛“你倒是清楚，陆府上下就我一个外人不甚懂事。我并不担心与他，只是前朝后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若在朝中受人排挤，你我在宫中的日子恐也不得安生。”
　　阿洛欲言又止“小姐，，，，”陆子笑饮了一下茶，将茶盏放回桌案上，抚着腕上的银镯说道“你不必多想，我既姓陆，进宫中自要为陆府周全。皇上想必正在气头上，此事不急，容后再说罢。”
　　和宁宫中，嘉裕帝将一封带有火印的信打开，仔细看了信上文字，不由一笑，叹道：“果然不负所望，左丞受贿舞弊证据确凿无误，陆修融当青年俊才也。左丞是三朝老臣，只是若非他权欲熏心，朕怎又不会留他一条老命。”说罢他起身将书架上的一个青瓷方壶转动，书架后的暗格打开，将信放了进去。
　　陆修融被皇帝罚在府中禁闭十日，众人皆以为他只能在陆府院中徒伤悲秋。只是这十日里连管家也未曾见过陆修融，暗中猜测自家主子自有安排，找了个仆人每日在书房中穿着陆修融时常穿的衣服，假扮成陆修融的模样，以掩人耳目。
　　十日后，陆修融上朝，深色的官服显得脸色比平时愈加苍白。左丞相见他如此，百般嘲笑排挤，他却不再如从前那般句句驳回，任由左丞说道。众人皆以为陆修融畏惧左丞位高权盛，已然寻求自保，不由地思索起自己的前程来。突然一声“陛下到”唤醒众人游离的神思，急忙按列站好，向嘉裕帝请安。
　　“众爱卿，朕前几日收到一封书信，看后大为震惊。今日众位爱卿都在，就将这信件一一传阅一番，大家都替朕辨一辨真伪。”嘉裕帝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昭庆殿中，说着便将一封信交给身边站立的宫人，宫人忙将信带至殿下，先交到了左丞相手中。左丞拆开信件刚看了两行，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陛下，这信实数编造虚构，臣一生皆为大周鞠躬尽瘁，但求问心无愧四字，还望陛下明察！”其余的朝臣见到左丞如此，不由地一惊，速速传阅的信件，不禁面面相觑，只是疑惑不已却也不敢言语。嘉裕帝见一众大臣无一人敢站出为左丞说话，又正了一正身子，隐在十二旒帘后的脸看不清神色，冷冷说道“左丞乃我大周三朝老臣，朕初见此信时也很是震惊。如今左丞既称冤，而案件又尚不明晰，那就请爱卿先休息数日，在府中安心等候，朕定为爱卿讨个清白。”跪在地上的左丞听到嘉裕帝这般说辞，心中已是了然，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侧后方一言未发的陆修融，磕头说到：“老臣谢陛下信任 ，臣一定会自证清白，不辜负了先帝和陛下的信任。”说罢，连磕了三个头。嘉裕帝揉了揉眉心“此事关系重大，众爱卿一定要协力配合查案，左丞乃三朝元老，你们审案时不可造次，退朝吧。”

　　陆修融随着朝臣退出和宁宫时，阳光照在汉白玉的护栏上，分外刺眼。众人仿佛受不得太阳光这般照射，纷纷散去。最后竟只剩下陆修融一人走在宫道上。“陆大人留步!陆大人留步！”一个身穿深蓝色太监服的公公气喘吁吁从陆修融身后赶来，匆匆行了一礼对陆修融说道“皇上在御花园急召见大人，大人请随奴才快些前往。”陆修融到时，御花园之中尚无旁人，引他前来的宫人也已退下。园中桃花尚未完全凋谢，陆修融不知怎的，想起往日陆子笑尚在陆府时总爱在桃树下翩翩起舞，他抚琴伴奏的场景来，竟出了神。
　　这日陆子笑带着宫女在桃树下收集掉落的桃花，没想到刚一起身就看到了在桃树下发呆的陆修融，数月未见，不知怎的陆修融看起来脸色甚是不好，本就清峻的脸显得更加消瘦，突然陆修融回过了神来，发现陆子笑就站在自己面前，竟忘了问安。
　　“陆大人，许久不见，可还安好？”陆子笑见他如此，轻声说道。
　　陆修融这才真正清醒过来，双手抱拳微鞠一躬“懿美人安好，微臣向来无所事事，不敢劳懿美人惦念。”陆子笑上前走近一步“陆大人安好，你我现虽君臣有别，但妹妹终究是妹妹，哥哥莫要生分了才是。”“懿美人折煞微臣了，自古君臣有别，况且微臣尚为外官，懿美人在此还是有违宫训。陛下召微臣议事微臣，微臣先行告退，懿美人多多保重。”说完转身朝御花园外走去，独留陆子笑一众人在御花园中。
　　惜琴惜画是第一次见到陆修融，传言陆家公子唇红齿白，颇有潘安宋玉之姿，能蛊惑人心。今日一见，才觉传言有所偏颇。陆修融虽容貌不凡，却也并非妖治之相。出身商贾之家，能带墨卷书香气，乃是郎朗日月星辰之貌。只是惜琴乃宫中老人，宫中显赫贵胄之中身姿不凡者众多，此时也不禁感叹世间竟有如此俊朗丰益之人。见自家美人与兄长的谈话，心中暗自诧异：既是自家兄妹，这陆尚书也未免太过遵循宫中戒训，莫不是这二人感情并不融洽？只是不敢多说。
　　阿洛见陆子笑手里的桃花已经被捏的不像样子，淡红色的汁水从指缝间一点一点流在了衣袖上。于是将地上盛满桃花瓣的竹篮拾起，对陆子笑轻声说道“小姐，您看今日这桃花采的还够吗？”陆子笑强制自己将神思从陆修融离去的方向转到竹篮上“今日这些确是够了，走动了一个上午，我也累了，咱们回宫吧。”
　　陆修融将将要出御花园的雕花拱门时，嘉裕帝乘着銮轿带着一众宫人也到了。见到陆修融从御花园中出来，嘉裕帝说道“爱卿怎么从园中出来了，莫不是怪朕来的太迟了吗”陆修融忙上前跪下说道“微臣不敢，只是微臣初次到御花园，一时被竟不知来路去往，不知怎的竟走了出来，还望陛下见谅。”銮轿行至御花园拱门，宫人将銮轿轻轻放下，一旁的宫人则跪地作脚蹬，嘉裕帝的随身总管扶着他下了銮轿。嘉裕帝回头对陆修融笑道“爱卿竟也有不辨来路之时，亏得乐兮说你一派老成稳重，处变不惊。”陆修融一时不知嘉裕帝所说之人是谁，但觉得嘉裕帝自觉是自己所认识之人，心中暗有猜测，只好答道“微臣年幼时见识确少于常人，不比氏族大家见识渊博，如今微臣初识世间学问，能力尚不能及朝中前辈，还请陛下见谅。”嘉裕帝听到陆修融提到氏族大家，心中又不免想起左丞之流，便不再与陆修融闲谈，命宫人在假山亭上布置桌椅纸墨，商议起左丞之事来。
　　是夜，嘉裕帝宿储秀宫怡嫔处，陆子笑一人独坐月下，望着四方天，想起今日在御花园中陆修融那君臣分明的疏离神情，仿佛他本就是那样的。独自喃喃说道“陆修融啊陆修融，当年你为何要带我走，又为何将我送进这九重宫阙。”

　　陆府书房，陆修融一人坐于书案前，并未处理公文，书案上一本楚辞翻到某页，悠悠烛光照着一句——“志欣乐兮反征，就周文兮邠歧。”一字一句甚为清晰明朗。
　　陆府院中银辉闪亮，正如那年月光洒下，皎皎生辉。她年方十岁，一双丹凤眼初现眼波流转，顾盼生辉之姿。他正值舞象之年，一副如画眉眼，于漫漫星河下说道：“我叫陆修融，字越歧。”
　　此去经年，她自称小字乐兮，而他，依旧是陆越岐。
　　乐兮，越岐。乐兮乐兮，以悦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