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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我无法想象他不在我身边的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
      从很久以前开始,我恨透了这种无病呻吟又矫揉造作的句子。它里里外外都填满了软弱与浅薄,只有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才会被其骗走眼泪。
      这个世界,并不是绝对不能没有谁。
      也没有什么是不可失去的,因为人从未被允许得到过任何东西。
      可我没想到,夜深人静之时,我会亲自在内心说出那句话,哪怕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在我身边过。
      地铁的车厢里温暖如春,把我变成了一个嗜睡的病患,我没有近视,但我看谁都是模糊的,也记不住别人的脸。我想不起那天站在我面前的乘客的模样,可我竟然无比思念他的声音,以至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那家伙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恐怕事实上是从索多玛里逃出来的恶魔吧,不然我怎么会着了他的道——一个陌生人?
      突然想起了张爱玲在书中所写:噢,你也在这里吗?
      我此时竟正是这种感觉。
      但我绝不愿意承认那是喜欢,或者爱。因为我不甘心,我们明明不认识彼此,也没有轰轰烈烈的邂逅,甚至短暂的相处都并不愉快,凭什么我会对他念念不忘?
      仅仅是因为我与我的同类擦肩而过?
      这种遗憾让我刻骨铭心吗?
      是夜,我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我梦见我坐着,弯着腰,他站在我的面前,离我很近,我们就像那天在地铁里一样。他俯视着我,我仰视着他,同样是那个令人尴尬的高度。我在做别的事情,令人乍醒后顿觉万分恶寒的事情。
      “总经理,有份文件需要您接收一下。”小徐隔得老远对我喊道,把我从思绪中拉回现实。
      “知道了。”我用同等音量回复他。
      从吸烟区走出来,我回到办公室里坐着,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看见电脑上有弹出什么接收文件的提示。
      “小徐,文件呢?”我问秘书,意思是让她把这句话转告给外面的小徐。
      没过多久,秘书回来了,转述了小徐的话:“总经理,文件是小张在外面传的,需要您在微信群里接收。”
      我打开公司用于办公的微信群,看见记录里确实有这么一份文件,但是我无法接收,因为我的手机竟然满到连一个只有几百M的小文件也无法容纳。
      这时候我可没功夫去相册里精挑细选出没有存在价值的照片和视频来删掉,我是一个很念旧的人,这种事情会让我磨蹭半天的。反正文件不大,随便删掉一个没用的APP好了。
      扫了一眼手机桌面,我把拇指按在了小怜的图标上。
      已经没有必要让它继续留在手机里了,因为那个人,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真是鬼迷心窍,我竟然有这种念头。
      在我犹豫要不要松手的几秒里,图标已经颤动起来,删除键赫然出现在它的右上方。于是我点了下去,如同破釜沉舟一般,不给自己任何余地。
      我很清楚地记得,这么多年来,被我卸载的手机软件,没有一个我会再下载回去。
      文件传输成功,我让自己投入到工作中,好忘掉那些不会给我的生活带来任何好处的烦恼,所以很快,我就对卸载小怜这件事不再保有遗憾。
      我曾经用它来导航,它却从未为我指明过方向。

      离开公司没多久,我接到了大哥的电话。
      嫂子生病了。
      大哥匆忙地把她送去医院,并让我替他去学校接女儿,原本放学的时间比我下班的时间还要早,但我今天被批准早退,不,应该说被劝着早退。
      “总经理。”高级写字楼大厦那富丽堂皇的过道里,当时我喝着刚泡好的拿铁咖啡,就被路过的董事长叫住。
      我将杯子放在一旁的栏杆上,正欲问他有什么事情,他就晃动着食指,指着我的头发,用一种并不严厉反而有些亲切的语气说道:“总经理——啊不,你不用那么紧张。小丰啊,我说你这个头,什么时候能染回去啊?“
      又在针对我的发色吗?我下意识往上看了看,虽然什么都没看到。
      “董事长,我已经这样很久了啊……“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我希望这个中年人能立马消失。
      “确实,你的办公能力很强,”他没有理会我,自顾自地说着,“能拥有你这样的人才是公司的幸运,所以我们一直对你比较宽容,但是这个发色……始终是有点……当然,我也不是在逼你……你看……“
      其实关于我的发色,不同的领导提醒过我很多次了,每次我都敷衍过去,所以这次我也像一贯那样,用严肃的语气忽悠董事长:“以我的专业角度,我觉得一个开放的企业并不是死板的,而是极具包容性的,这体现在其职员个人风格的多元——“
      “你是不是还忘不了钱总啊?“没想到的是,还未等我说完,董事长突然问了这个问题。
      钱总。
      那是谁?
      我不认识。
      我一辈子也不想想起这个人。
      “我知道,你是他带上来的,你们感情深厚,他走了对你打击很大,但是小丰要明白,调动这种事情是很平常的,钱总是主动要调去国外分公司的,所以也不代表他绝对不能回来。”董事长又说了一句,但我听不进去。
      我勉强保持着微笑:“这和我染发有什么关系吗?我不是很明白……“
      “自从钱总不在了,你就变了一个人似的,成天像个不受管束的纨绔子弟,虽然你懒懒散散还是能把工作做好……“
      ——他喋喋不休,我不想听。
      “耳洞打了就打了,头发能染回去还是染回去吧,毕竟生意场上还是严肃一点比较好。“
      ——他啰啰嗦嗦,我想捂住耳朵。
      “有机会,我让钱总回来看看大家,也看看你。“
      ——吵死了,比那个地铁上打扰我睡觉的人还吵。
      “你今天就早点下班,把头发染回去吧。“
      ……
      “好。“
      这一次,我出人意料地妥协让原本就不抱希望只是试着劝劝的董事长愣住了。他反应过来之后便笑着拍拍我的肩膀:“你还是很通情达理的嘛,果然一提到钱总你就很听话。“
      我不动神色地深吸一口气,尽我最后所能保持一个稳定的情绪,我依然露出那并非发自内心的笑容,看着慈眉善目的董事长,向他鞠了一躬:“您误会了。”
      由于染发需要一段时间,我决定先去学校接了我侄女,把她送回家后再去发廊。
      A市人口密集,塞车是家常便饭。因为这样很伤车,而我又经常需要喝酒,所以我是偏好公共交通的,但今天要接孩子,不得不开车去学校,并且不出所料地堵了一路,当我到学校时,已经打了放学铃好一阵子了。
      我把车停在校门外的行道树下,不知抽了几根烟了也没见侄女出来,只好进学校找她。
      穿过空旷的校园广场,我远远地看见前方教学楼旁的圆形剧场里坐着一个背着双肩包的女孩,看她的身影,那是我的侄女没错。然而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她身边还站着一个人,不是同样等候家长的学生,也不是她最喜爱的大姐姐班主任,而是一个年轻的成年男子。
      谁呀?敢靠近我的侄女!
      这一刻,新闻里各种丧心病狂猥亵绑架侵犯儿童的案例报道通通在我脑海里重映了一遍。生怕有什么可疑人物会做出伤害我的侄女的事,我快步走向他们。
      离剧场越来越近,那个男人的侧颜也越发清晰。他正在与女孩聊着不为我所知的话题,笑得多么开心呢!没有察觉我在靠近!直到侄女瞥见我的到来,高兴地指着我,喊了一句什么——看她的嘴型,那是“啊,来了!”
      年轻男子抬起头,顺着侄女所指的我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让我彻底看清了他的脸。
      不知为何,我的心突然一阵悸动,在这个已经没什么人在的安静的校园里,我很清楚地听见它在跳动。

      —————————————————————————————————————

      喝茶,开药,玩手机,开药,喝茶,开药,玩手机……
      我的每一天都如此单调地重复着。
      早上搭乘一站地铁来到学校,坐上一天,然后再搭乘一站地铁回家,吃饭,洗澡,睡觉。
      我的每一天都无法掀起什么波澜。
      如果我要求上帝给我的人生加几笔不超出科学常理范围的点缀,他一定会为难得不知该在何处填补,恼羞成怒地斥责我太过贪婪,勒令我回家面壁思过。
      如果我厚脸皮地赖着不走,非要他动笔不可,那么他一定会无可奈何地勉强让我在地铁里遇见个什么人吧,毕竟健康观念强如我,下班后去泡吧这种一不小心就会导致无法准时回家睡眠的事我是不会去做的。
      所以,我确实得到了一点恩赐。
      也仅此而已。
      安啦!不必太记在心上,偶尔想起那个雪夜,那节车厢,我就对自己这么说。那几分钟在我漫长的生命里连小插曲都算不上,迟早会被我淡忘的。
      然而,过了几天后,我发现我还记着。
      等等吧。
      又过了几天。
      在心的指令里与我互加好友的人该发现一件事,那就是我的头像灰了超过72小时了。

      又是一个悠闲的工作日。
      我坐在案前的木椅上,刮开在杯中漂浮着的龙井茶叶,不禁感叹。
      学校响应国家号召,强化青少年儿童体育锻炼后,孩子们的身子骨都结实多了,整整一天,没一个来看病的。我从早坐到晚,看完了好几本电子书。
      不知不觉,夕阳的光线已然斜进了医务室的玻璃窗。象征放学的铃声打响了许久,我听见室外人声渐稀,便把空调关了,门锁上,下班回家去。
      学校为了孩子们的安全着想,不允许他们自行离校。所有学生都像被赶羊羔似的带到圆形剧场里等候家长。
      平日里提防着会有孩子身体不舒服可父母还没来的情况,我总是等人散得差不多了才离校。今天走到办公楼外时,剧场里只剩下一个人了,那是一个女孩子。
      虽说这是在校内,可学生独自一人总归是有安全隐患的。尤其是最近屡屡曝光的恶性事件,让我有些忧虑。指不定她没等来家长却等来了变态呢?指不定那个变态就是潜伏在学校里某个工作人员呢——当然,我绝对没有怀疑那个朴实的保安叔叔,我每次下班他都会和我道别:“再见,钱医生。”
      都说医者父母心,我深有体会。我现在就忍不住留在那个女孩身边。不看着她安全地离开学校,我总是觉得不安。
      “嘿,小朋友,还没走哪?”
      决定搭讪后,我努力地让自己的笑容不那么尴尬,语气不那么僵硬,举起我的右手向那孩子打了个招呼。
      “校医叔叔?”她看了我三秒,这么问道。
      好,我确认这个孩子认出我了,我是校医,不是什么奇怪的大人。有了这种不晓得为什么会没有的勇气后,我大方地走到了她跟前。
      “你的家长还没来吗?”我随意发问。
      “没呢,”她摇摇头,“班主任说爸爸今天没空,是叔叔来接我……”
      “叔叔?”
      这是个怎么样的人呢?肯定是个不负责任的家伙。
      不看看这都什么时间点了,其他的家长早早就把孩子领走了,这个当叔叔的却还让自己的侄女凄凉无助地在空荡阴森的校园里苦等!
      我简直可以想象出他的模样——一个杀马特造型□□纨绔子弟的夸张形象在我脑海中诞生。他满脸横肉,叼着雪茄,冷哼一句:“小孩,真是麻烦死了!”
      “叔叔……会不会出车祸了呀……”正当我以上个世纪的动画片中不良少年为原型脑补着一个轻浮的成年人的样子时,女孩突然用担心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
      为了避免孩子瞎想把自己想哭了我就不好对付了,我立马露出一个自认为很有亲和力的微笑:“不会的,别想那些不吉利的。”
      小孩子就是好哄,听了我的话后点点头,写满了一脸安定。
      不过……那家伙是个能让孩子这么惦记着人身安全的大人吗?可能没我想的那么极端吧。
      也许是个不错的人,而他真的遇见了什么事呢?
      并非是有意探知别人的家底,我只是想到了就随口说了出来:“你叔叔是怎样的人?”
      女孩抬头看着我,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我意识到自己可能多管闲事了,赶紧摆手解释道:“啊,我是说,校医叔叔可以出去帮你看看你叔叔来了没呀。”
      “唔……”她的双眼往左上方看了看,“他是男装的小怜姐姐!”
      哈?
      小怜姐姐?那是什么东西?我只知道和我下半生幸福有关系的APP叫这个名字,可不认识什么小姐姐也叫小怜的。
      “你看过吗?就是《咔嚓小魔女》里的女主角!”
      “没……”恕我无知,我只能这么弱弱地答道。
      小女孩见我不懂,有点着急了,跺着脚想要给我描述那个小怜姐姐的样子:“她!她……她很漂亮!”
      漂亮。我想象出一个姣好的脸蛋。
      “还有呢?”
      “还有……唔……还有……”
      见学生支支吾吾半天形容不出来,我真替她的语文老师着急。
      “她有什么特征吗?”
      “特征?呃……啊!她的头发是黄色的!”
      黄色……
      的发色吗……
      我怔住了。
      第一个从我脑中闪过的画面不是有着这样一头金发且有着我方才想象出的面庞的少女,而是一个陌生人的身影,是陌生人,我却不陌生。
      “他……有好几个耳洞吗?”
      什么?
      “左右耳都有?”
      我在问什么?
      “是个漂亮的男人?”
      我怎么还在问!
      看着女孩微微睁大的眼睛,我回过神来,又挤出一个虚伪的笑容来想要掩饰我问了些奇怪的问题。
      “我的叔叔,他有很多耳洞。”
      稚嫩的童音仿佛来自千里之外,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打着我的耳膜。
      黄色头发的叔叔?有很多耳洞……
      啊。她才这个年纪,叔叔一定也很年轻吧?
      不……染发打耳洞的人多得去了。
      “叔叔他是个漂亮的男人哦,和小怜姐姐一样漂亮。”
      “是吗”
      是这样吗?
      我的思绪已经飞入虚空,脸上仍保持着那个不太自然的笑。
      恍惚间,我看见那女孩扭过头,她似乎见到了什么令人兴奋的事物,举起了手,指向前方。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听见她激动地大喊:“啊,来了!”
      是他——
      我的心脏被什么重物撞击了一般,猛然一震。
      是他。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以为开学前我能写完这个脑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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