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卸载了》寅时岚

3、第三章

　　“请问您是……”我尽量用镇定的语气质问。
　　“叔叔，他是校医。”对方没有开口，我的侄女替他回答。
　　“哦。”
　　气氛顿时变得诡异，因为我想不到要说什么，所以我们冷场了。本来我可以继续问“你在这里干什么”，但这样显得我很冲，我也可以说“没什么事您可以离开了”，可这样仿佛是我在逐客。亏我平日里多么能言善道，一杯红酒谈成了多少生意，飘到极点时甚至敢自比那位自比管仲乐毅的人，然而到了现在这个局面，我竟然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话可以说。
　　最后，反而是他先迈出了脚步。
　　“既然家长已经来了，那我就失陪了，你们早点回去吧，注意安全。”
　　校医微微点头，便向校门走去。
　　本来事情如此发展，就应该轮到我们各回各家了，可说时迟那时快，不知是什么让我中了一种冲动，我一下转身抓住了他的右臂将其拦下，接着，我用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语气厉声喝道：“你就这么走了？”
　　话刚讲完我就后悔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我在干什么？不给人家走？还凶他？我们只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不是吗？像一尊风华的石像，我僵在原地，深信校医已经当场诊断出我是个傻子，或者是个神经病了。那一刻，我恨不得二十七年前的我的母亲能够难产并且我的父亲果断选择了保大而非保小！
　　不过万幸的是，看他的表情他好像并没有打算歧视我的智力。当然，他其实是偷偷地在心里嘲笑我，这也不无可能。
　　哼，阴险的家伙。涉嫌偷走我的心，还确实抢走了我的面子。
　　“还有事吗？”当我还在自顾自地尴尬，校医先生礼貌而得体地问道，虽然穿得很普通，却像贵族一般绅士。对比下来，我倒是像个小丑一样滑稽，这让我更加说不出话。
　　“不……”我结巴道，“你……呃……你……是不是……”
　　我想说的是“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在地铁里吗？我没有直接给出这个地点。我连整句话都问不出口，它听着太像十几年前的偶像剧里老套的搭讪词了，现在言情小说都不轻易使用这种句子。
　　所以……
　　“你的手机呢？拿出来。”
　　现实中我说来的居然是这句宛如出自劫匪之口的话！
　　而他真的把手机掏了出来！
　　大概是要报警吧，我想，我完了。
　　没想到的是，我已经做好了联系律师的准备，医生却意外地把手机递到我的眼前。我万分不解地盯着他看，他失笑道：“你不是让我把手机拿出来吗？”
　　啊——真是春风般的微笑啊。
　　陶醉了一秒，我重新陷入了窘迫。
　　事到如今，拿了尴尬，不拿就更尴尬了。我像接手一个烫山芋似的接过手机，深呼吸一口才按住了屏幕下方的按键。
　　嗡嗡！无匹配指纹，请输入密码！
　　我咽了下唾沫，抬头看着手机的主人，他也沉默地看着我，我差点又一冲动问道“密码是多少”了，但我的理智让我没这么做。只是这样使得气氛的诡异化变得更加无法挽回。
　　随便输一个吧，输错了就以不知道密码为由把手机还给他，虽然这并不能让我的所作所为显得正常。
　　0907。
　　我用拇指按了四下屏幕。
　　开了。
　　蓝天白云的桌面图案和几排APP赫然呈现在我眼前。
　　没错了，我想，我一定活在某个狗血小说或者漫画或者电视剧里，不然的话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种巧合！只有在狗血故事里才会这种如同刻意安排的偶然发生！
　　小侄女好奇地看着我，疑惑今天的叔叔怎么这么异常。
　　校医也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我，我读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是……我的生日。”
　　我傻笑。
　　“真的……”
　　我继续傻笑。
　　成功地，我让世界寂静了。
　　万籁俱寂。
　　但这种寂静没有持续很久，因为他突然笑了，又是那种温柔不带杂质的笑容啊。他笑着对我说：“是吗？我很高兴能知道你的生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相信我现在一定是脸非常红，因为我的心跳得好快。
　　而且，我也很高兴！
　　“你、你以前不知道吗？啊我是说——真巧啊。”我也在笑。
　　“那是开学一周纪念日，”校医依然笑着，“本来是这个意味，现在它多了一种含义。”
　　？？？？？？？？？？？？？？？
　　疯了吧这个人？怎么那么会说话！
　　我顾不上吐槽谁要纪念这种日子，我只知道他一定是我在地铁上见到的那个家伙！是我在朦胧的梦境中与之重逢的对象！因为我可不是一个花心大萝卜，绝对不会见异思迁！
　　“我们在地铁上见过吧？”我激动地抓住他的双肩，“你记得吗？那天晚上下着雪！天气很冷。当时你站在我的面前，我还记得你问了我好奇怪的问题，小怜，你记得吗？”
　　“是，我记得。”他说。
　　……
　　上帝啊！
　　我接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不是我的初恋，但是我觉得我现在就像个初恋的少年，不敢和喜欢的人说话，所以只好低着头。
　　我的手指机械地滑动手机屏幕，但什么也看不进去。
　　他好像不知道我在掩饰自己的心慌，以为我在找什么，于是他说：“不用翻了，我已经卸载了。”
　　“嗯？”我不解。
　　“小怜，”校医说，“心的指令，我已经卸载了。”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他，过了好久，我才慢吞吞挤出一句。
　　“我也是。”

　　天色不早，下班高峰期已过，路上的车辆还很多，但没有那么堵了。我用合法的最快车速把侄女送回家，然后无比残忍地拒绝了她让我留下来一起重温《咔嚓小魔女》的请求，立马驾车回家。
　　好在大哥已经从医院回来，不然我真不放心孩子一个人留在屋里。
　　这么一想，我好像有点畜生。
　　不管了，恋爱中的人都是自私的。
　　回到公寓后，我立即洗了个澡，心满意足地趴在床上和我刚交的男朋友聊天。
　　其实我还没有向医生提出交往，但我相信他知道我有这个意思，而且只要我一提，他肯定会答应我的。我不会像一些矜持的女孩子那样选择等待对方来提，我没有那么早说是因为……当然是因为我的未成年侄女在场啦！
　　打开微信，我迫不及待地发送了第一条消息。
　　风逸：在吗0w0
　　请勿留堂：在的。
　　风逸：我是今天那个孩子的爸爸
　　风逸：呸
　　风逸：叔叔
　　请勿留堂：我知道
　　风逸：我也知道你是校医
　　请勿留堂：嗯，因为你的侄女告诉你了
　　风逸：……对
　　风逸：你的id好好笑哦
　　请勿留堂：是我真挚的愿望
　　风逸：按时下班就好了嘛！
　　请勿留堂：我容易操心
　　风逸：挺好的

　　他没有说话了，我开始怀疑其实我是不是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会聊天。
　　天不绝人的新恋情，过了一会儿，他又发来一条消息。

　　请勿留堂：你的id很洒脱
　　风逸：我叫丰翊，这个是谐音。
　　请勿留堂：这样啊
　　风逸：哦对了，说到我的名字，我还想告诉你，我未满三十岁。
　　请勿留堂：真年轻
　　风逸：难道你已经三十了？
　　请勿留堂：不，我比你小一岁
　　风逸：哦哦……我说嘛你看着不像快中年的人。
　　请勿留堂：快中年……
　　风逸：我毕业于985院校，任两年学生会长
　　请勿留堂：嗯年少有为
　　风逸：我还有房没房贷，有车是宾利
　　请勿留堂：……
　　风逸：但银行存款只有六位数
　　风逸：不好意思啊
　　风逸：因为买房买车花了好多钱
　　请勿留堂：……
　　风逸：我好后悔啊 买了这么贵的车 每天街上堵到不能开
　　请勿留堂：确实市内人很多
　　风逸：啊对了我无不良嗜好
　　请勿留堂：……你确定吗？
　　风逸：对你来说染发打耳洞抽烟喝酒算不良嗜好吗？我就快染回去了
　　风逸：本来今天要去染黑的
　　请勿留堂：也不是……烟酒不太健康
　　风逸：哎，压力大啊，平时还要应酬
　　请勿留堂：辛苦你了……
　　风逸：不辛苦！
　　风逸：我热爱工作
　　风逸：但是也很顾家！
　　请勿留堂：你已经成家了？
　　风逸：没有！！！我是单身！
　　请勿留堂：你条件这么好没有人追啊？
　　风逸：有啊，我都拒绝了
　　请勿留堂：……
　　风逸：所以现在没有了
　　请勿留堂：那真可惜
　　风逸：那你希望改变这个可惜的情况吗0w0
　　请勿留堂：你要让我推荐女孩子去追你吗？
　　风逸：你明明知道我不要女孩子追我
　　风逸：你可以追我吗？

　　对面又没了回复，我开始有点相信我并不会聊天了。

　　风逸：还在吗qwq
　　请勿留堂：你是0吗？
　　风逸：……
　　请勿留堂：？
　　风逸：你问得好直白

　　完了，我真的不太会聊天。

　　风逸：……还在吗QAQ
　　请勿留堂：在
　　风逸：你老是不回复我我都不敢继续说了
　　请勿留堂：想说什么就说吧
　　风逸：嗯
　　请勿留堂：我一直都在

　　这次轮到我顿住了，他这句话，断章取义来看还真像一句誓言。

　　请勿留堂：？
　　风逸：我在
　　请勿留堂：你想说什么？
　　风逸：我们可以交往吗？

　　急死人了，这家伙怎么总是不回复人呢！行不行都说一句啊！

　　风逸：不行吗qwq
　　请勿留堂：所以你是0吗？
　　风逸：你怎么这样问？
　　请勿留堂：这是必须确认的呀
　　风逸：不不不我的意思是

　　我停了一下

　　请勿留堂：嗯？
　　风逸：很明显吗？
　　请勿留堂：我猜的
　　请勿留堂：你用了好多颜文字
　　风逸：这算很多吗……
　　请勿留堂：而且我也希望你是
　　风逸：？？？
　　请勿留堂：当然不是也没关系
　　风逸：什么叫没关系？？？
　　请勿留堂：我可以转变你

　　这家伙一本正经地在说什么令人老脸通红的话啊！！！
　　虽然我看不见他的脸，不过看他今天下午一副淡定的有样子，现在肯定不是紧张的模样。

　　请勿留堂：所以你还要问我那句话吗？
　　风逸：当然了！请和我交往！

　　发完这句话，我的手指甚至是有些颤抖地，心脏也像期待着十连抽能出个SSR一般咚咚地跳。

　　请勿留堂：我等你这句话很久了。

　　是SSR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个时候用句号，也太……啊我难以描述！
　　果然大城市里遍地是宝！
　　我投胎真没投错地方！
　　在这个0多1少的世界能让我遇见校医，上辈子我到底积了多少德！

　　风逸：我好兴奋啊……

　　我还想说，我兴奋到一整晚都会睡不着。然而……

　　请勿留堂：时间不早了，我该睡觉了
　　风逸：？？？
　　请勿留堂：……我作息比较规律
　　风逸：……好

　　现在我明白不会聊天的人是谁了。
　　对我来说，这个点根本不能算是夜晚啊！

　　请勿留堂：晚安
　　风逸：晚安

　　他没有再发消息来，应该是已经睡了。
　　我关闭手机，把头埋在棉被里，好一会儿才终于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微烫的脸颊也渐渐恢复常温，此时此刻，我除了确认关系的欣喜之外，竟还生出些许疲惫。
　　脑子里不合时宜地跳出这种念头：我们的感情，或许永远无法得到至亲的祝福。
　　话说回来，这种关系又能维持多久呢？根本就是未知数。也许没有等到需要被祝福的时候就已经因为各种原因结束了。
　　仔细想想，我们其实并不了解彼此的性格，只是莫名其妙地邂逅，莫名其妙地一见钟情，然后莫名其妙地再次相逢，谁能保证我们一定合适？
　　躺了一会儿，我不再去考虑这些有的没的，以前就是考虑得太多，所以把一切都考虑坏了。所以不用考虑，好好享受恋爱的快感就好。

　　第二天清晨，我如期收到了医生发来的早安问候——这么说来，昨晚相亲时我忙着介绍个人条件，忘记问他的姓名了，现在就只知道他是校医。
　　正当我打算问他姓甚名谁，屏幕上又弹出一个新的白色对话框。
　　请勿留堂：明天起就是周末了，你有空吗？

　　当然有空！

　　风逸：有的！
　　风逸：要约会吗！！

　　我即答。

　　请勿留堂：明早八点可以吗？
　　风逸：/^\\周六白天有个客户……
　　请勿留堂：星期天？
　　风逸：周日是家庭日，所以要和我哥家里一起过……
　　请勿留堂：一定要吗？
　　风逸：也不是……主要是已经约好这次的行程了
　　请勿留堂：那下周吧
　　风逸：我每天晚上都有空呀！！！
　　请勿留堂：我十点准时睡眠。

　　这样啊。

　　风逸：那我去你家吧
　　风逸：咱们就不用掐表返程了。
　　请勿留堂：……
　　风逸：不行么
　　请勿留堂：扫径以待，倒履相迎。
　　风逸：那就这么定了

　　本来以为对话就这么结束了，但是半小时后微信的提示音再度响起。

　　请勿留堂：需要我准备什么吗？还是你带？
　　风逸：你准备点好看的碟吧。
　　请勿留堂：……那是什么玩法？？？
　　风逸：啊？
　　请勿留堂：什么是碟？
　　风逸：光碟啊
　　请勿留堂：哦
　　风逸：星际片吧，谍战也行，我要看枪战、打戏
　　请勿留堂：哦

　　这一次对话真的结束了。
　　连续两个“哦“，校医先生也太冷漠了吧！我腹诽。
　　直到我在公司楼下排队等待电梯时，回味了一下我们的聊天记录，才好像明白了什么。
　　真是人面兽心啊，这家伙。

　　因为成功脱团，我的心情格外的好，哪怕被董事长用一种不知是父亲压抑对不服管教的孩子的怒火到无奈还是政客想抨击政敌又刻意保持涵养的语气责问“小丰啊，总经理啊，丰总经理啊，你昨天获批早退，不是去染发了吗？你看看是你色盲了还是我色盲了还是你的理发师色盲了”也没有半分不爽，并且还很有耐心地向他解释了。
　　“董事长，昨天出了点状况。”我十分诚恳。
　　“什么状况，请你说说看。”
　　“我嫂子突发疾病，我哥送她去医院了，临时让我接接孩子。”
　　“然后呢？”
　　“然后……”我真诚地盯着董事长的双眼，“然后就是……我本打算接完孩子就去染发的。”
　　“那发生了什么意外让你没办法这么做呢？”
　　“我又没孩子，我哪儿知道学校的规矩是家长进去不是学生出来啊，我就在外面干等了很久，然后才想起来进去……”
　　董事长点点头，又眯起眼睛看着我：“就算这样子迟了，总不至于拖到深夜吧？送完孩子回家还是能去理发店的不是吗？”
　　“确实是这样没错……”我没有反驳董事长，反而露出一个令人不忍责备的孩童般的笑容，“但是我在学校里遇到了孩子的校医，看对了眼，就决定交往了。这不是太高兴就给忘了嘛……”
　　“……这么快吗？”
　　“是啊，心动不如行动，早签合同早拿钱啊。”
　　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像我这样诚实不找借口的职员可不多了呀。果然，董事长就是吃这套，出于情理他竟然找不到能挑毛病的地方。
　　“好吧，”他说道，“那你今晚有空去染吗？”
　　“要是能早退我认为可行。”
　　“依你。”
　　“谢谢董事长！”
　　老人家摇摇头，准备离开，刚走出几步又突然回头叫住我——“小丰！”
　　“嗯？”
　　“别让情绪影响工作。”
　　说完，他转身离开。
　　看着董事长的背影，我不知道他对一些事情知道多少，但是我知道他话里有话。
　　“您放心，”，我浅笑着，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呢喃，“这一次，我已经变得成熟了。”
　　调整了一下心情，我向办公室走去。这世上当真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刚才的对话不知被哪位耳灵嘴快的听了去，就一会儿的功夫，全公司都知道那个人帅有钱高学历却一直单身的总经理有女朋友了。
　　女朋友吗？
　　算了，我不必去解释，总之那些关于我不举的传言不攻自破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