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野有蔓草，零露瀼瀼（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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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鹿进门的时候，沈青苹正坐在地上看一本杂志。他扫了一眼那上面的内容，差点被一水的时装设计和保养方式惊到跳起来，但沈青苹看起来毫不在意，见到他进来就无辜地眨眨眼，合上杂志站起来。监牢的地面还是有些灰尘，他站起来的时候拍了拍黑白囚服，抹平了翻卷着的衣角。
监牢的生活在他身上似乎没有留下太多痕迹，除了头发又长长了许多，零零落落地铺在地上，皮肤因为长久呆在室内而比几年前苍白许多，但那双眼睛里还隐隐藏着浓郁翻滚的黑色浪花。
林中鹿顺手把在外城商业街买来的新杂志和几本小说递给他。沈青苹把这些书往简陋的监牢里唯一的一张摇摇欲坠的木桌上一放，压得木桌嘎吱一声惨嚎。“今天没什么有趣的事？”他问。
“不算太有趣。”林中鹿回答，“招收新兵的日子。”
沈青苹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你每年都不带新兵，招新跟你没什么关系吧？”
“不，”林中鹿说，“今年我收了一个小伙子。”
沈青苹闻言惊讶地把头从杂志上面抬起来：“你收了谁？哪个小屁孩子那么能耐给副官看上？”
林中鹿半晌没话讲，像是被沈青苹语气里那股子“哪位美女选秀入了副官的眼”的感觉雷倒，最后他叹一口气，闷闷道：“我觉得那小伙子很像当年刚进来的我。”
沈青苹啧啧称奇：“呦，林副官亲口说别人像你，敢问这孩子是内心叛逆还是扮猪吃虎，还能许上一个大好前程？”
“瞧你这酸的。”林中鹿失笑，“什么时候批准你放放风？闲出屁来了都。”
“行啊，赶紧的。”沈青苹翻一页他那杂志，林中鹿一眼看到杂志上长腿短裙身形修长的模特儿，偏过头去。沈青苹见状拿杂志轻轻拍他的脸：“怎么？林副不敢看漂亮小姐姐？”
“我下次不给你带这种杂志了。”林中鹿硬邦邦地杵在桌子前面道。
“别啊。漂亮小姐姐不喜欢，那漂亮小哥哥呢？”沈青苹朝他眨眨眼，“考虑考虑我呗，林副？”
林中鹿直接摔门走人了，留下沈青苹在他身后捶桌大笑。
一想到自己年少无知的那段沈青苹说什么就是什么，只知道跟着走的时光，林中鹿就特别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和沈青苹这人呆久了，最应该考虑的就该是怎么和他心平气和地说话而不气死自己。他这人嘴笨，碰到其他的人还能争辩两句耍包袱，碰到沈青苹，那嘴就尤其笨，说不出话的时候，就要么沉默是金要么赶紧溜走，剩下的等想出结果了再说不迟。
——反正沈青苹不会想方设法越狱，好像把监牢当成自己家一样随便，林中鹿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好像这样这个人就可以落到实处，不再是那抓不住的虚影了。
林中鹿一边把沈青苹今天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在舌间溜过一遍，仿佛这人说的话是什么醒世恒言一样，咀嚼千百遍仍让人唇齿留香。
林中鹿当年突然被破格晋升为副长官，实在是叫郊狼里里外外都炸了锅。
他跟着那对军人，迈着畏畏缩缩的步子，带着被现实吓得晕晕乎乎的脑子，亦步亦趋地随着一位前胸铺满奖章，德高望重的高级军官进了总部的会场。总部的会场非常大，像个阶梯教室，只不过里面坐的不是学生，而是个个严肃冷峻，投向他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这小子绝对有后台”的军官。
有后台他确实是有，但这后台有多大，能干什么事，他从来都不知道。突然被安插在了可以说是部队的一线尖端职位，迎接他的不仅仅是能力与职位不符的恐慌，还有站在所有人面前，承受他们目光的凌迟的悲伤。
当那对象征着副官职位的六星金花肩章被一名军士给他佩戴上的时候，他只觉得那重量快把他给压垮了。
明明是两枚浅薄的布料，压在他的肩头，却像是有千斤重一样。
少年被迫扛起命运的重担，向着一无所知的未来进发。
他出任务，受伤，进医院，调整自己的心态，一年年循环下去，直到握不住枪的手能精确地射穿三百米开外不足二十公分的移动靶，直到遍体鳞伤也不喊一句疼和累，直到一直在任务中拖后腿的自己能够把队友救回并且全身而退。他慢慢建立起了身边的人对他的信任，慢慢地周围的人对他的评价从“走后门上来的”到“众望所归”，他终于在不算太过漫长的时间里，活生生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
林中鹿不疾不徐地迈步，周围的人有识相的都过来给他鞠躬问好，连少有的几位忙得不可开交的军士也抽空朝他点了点头以示致意。一帮新兵蛋子正排着长队沿着训练场外沿走过，太阳在他们的背后散发着今天份的最后一点热气，终于恋恋不舍地从天际落下。
林中鹿站在训练场上看着这一切，静静地点了根烟，抽了两口，抬眼望下四周，却突然觉得周围景象十分熟悉，于是他抬头看了看主席台，又眯起眼睛瞧了瞧一队正在操场上跑步的新兵队伍，惊讶地发现他现在站的这个位置就是当初他还是新兵的时候那个观摩活动的军官所站的位置。当初他在操场上一步步跑圈，心里却难以平静地对在一边的那些干站着的军官的怨怼至极，现在他站在当年他怨怼的对象所站的地方，他突然想到，那些此刻正在操场上跑步的小兵们是不是也对他有所怨愤？
换位思考一向是很让人无奈的举动。
林中鹿内心天人交战了一会，终于还是大踏步出去，趁着那些小兵已经暂时原地休息一会儿，终于走到那些个新兵蛋子的中间，一边掐灭烟头，一边随口问了教官训练新兵的情况。
那教官来郊狼这么久，第一次见到官职这么高的军官，顿时连汇报都带着诚惶诚恐，只把几个队伍里比较优秀的新人的数据和训练结果简单提了一下，又夸赞了林副官最近的新任务所获得的高昂军功和报酬。言语之间多用溢美之辞，若是外人，能被夸的飘飘欲仙，不知今夕何夕。而他的对面是林中鹿，应酬的多了，就不怎么吃这样看上去粗浅刻板的那一套了，当即打断了教官的话，只绕着在地上坐没坐像，葛优躺着的几个新兵转了几圈，最后把长袍袍角一掀，直接坐了下去。
林中鹿坐在人堆里一抬头，就发现杨舟正坐在人群里，不错眼珠地盯着他。林中鹿来这边厢逛逛，美其名曰视察情况，突然遇见熟人，何况今天心情不错，就挪过去揉了揉少年的脑袋：“什么事？”
杨舟支支吾吾半天，才低下头小声说：“您刚才一直在看我们吗？”
“没有，”林中鹿答他，“我刚刚来，就过来转转。”
“您可以对我刚才的表现点评一下么？”杨舟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说话，却在林中鹿微笑着嗯了一声的时候像只快乐地奔腾的小鹿一样差点没跳起来，那双少年人朝气蓬勃的眼睛湿漉漉的，带着崇拜和好奇。
林中鹿没仔细观察，他不过在那场边站了没两三分钟，突然就被自己“要换位思考”的想法驱使，这才接近了这群新兵的队伍。他暗叹新兵果然不好带，而他这时点评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沉默许久，就在杨舟以为他不会再说任何话的时候，男人无奈地笑着开口了：“我没什么好评的。但是如果打一场锻炼自己的身体，我可以奉陪。”
杨舟终于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了，他双眼放光，忙不迭地站到了操场正中央，自认为颇有大侠风范地朝林中鹿一拱手，道：“请赐教！”
林中鹿心里差点没有笑死在当场。他脱了军服外套，仔细叠好放一边，把白衬衫的袖口挽到小臂以上，也站到了杨舟的对面，笑到：“赐教不敢！”
两人吸引了整个操场上的人的眼球，林中鹿已经习惯于被人瞩目了，而杨舟大概是第一次被这样关注，激动地有些微微发抖。
他突然向林中鹿冲去。当空一拳就直直冲着林中鹿面门，下盘还算稳，不过对几乎天天和嵇基掐架的林中鹿来说一碟小菜都不够，他侧身避开那一拳，同时左腿收起高抬，胯部一顶一送，小腿就像弹簧般直直撞上了杨舟的腹部！
少年一击不中被反将一军，也有样学样地照着林中鹿的腿法进行攻击，林中鹿早有防备，后撤半步让那一脚踢了个空，侧过右半边身子来，右腿又是之前那一下！
这一下踢的狠了，杨舟捂住腹部，踉踉跄跄地往后撤了两部，举起了双手。
三招不过，胜负已分！
林中鹿弯下腰去拉跌坐在地上的少年，却见少年虽然疼得皱起了眉头，却大大方方地朝他咧嘴一笑：“感谢指教！”
林中鹿笑了一下，说：“以后也可以继续，你做的很好。”
作者有话说第30章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