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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将翱将翔,弋凫与雁(七) ...

  •   一份电子邮件正显示在沈时明的电脑上。

      他正翘着二郎腿大爷似的坐在高等单人病房的沙发里,也不知道那可怜的笔记本电脑是怎么端端正正放在他膝上的。周围一圈摆着排塑料椅,一溜儿坐满了正襟危坐的高层军官,个个都面目严肃,神色冷峻的屋子里根本就不用开空调。

      唯有沈时明神情自若,摆弄着笔记本电脑快速地收发邮件,不时抬起头来瞥一眼病房中间插着各色管子戴着氧气面罩的老人。

      那老人前后不过一年,就形容枯槁似的,满天黑白相间杂草似的乱发稀疏地搭在枕头上,丝毫看不出是能用一杯红酒泼前任长官一脸的意气风发的现任长官。老人眼睛半闭着,正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部下的报告。

      沈时明没有像往常一样嘲讽他。他正飞快地敲着键盘,神情里专注地甚至有些狂热。面前是沈青苹被拍到暴露在监控摄像头里的短暂视频和相片,包括和他姿态甚为亲密的林中鹿的所有详细资料。

      当林中鹿的母亲的身份暴露在所有在场的高层面前的时候,没有人再敢置喙这个少年会是内奸的事实。

      这当儿他们已经被沈时明劈头盖脸一通训过,正战战兢兢地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长官出了问题,副官就是顶天的那个。所有人都深信只要头顶上的那群人不倒,自己背后的势力不垮,就能够安安稳稳地尸位素餐,不把要事放在眼里。

      虽说大家都是辛苦打拼上来的,可这政/府军里有背景有后台的不是少数,大部分人公子哥儿一样地享受,全当服一次兵役是度假一般,脚踩西瓜皮,溜到哪算哪。真正肯干活的,在高层里五个指头就能扳过来。

      坐在这里的大半都是不干活的公子哥儿,有的人夜生活丰富的很,对留在这里听训自然是怨怼颇多,早已不耐烦起来了。沈时明也懒得理他们,索性一个要杀人吮血似的眼神瞪过去,把人都吓得粘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病床上的老人发出嗬嗬的沉闷声音,喉咙里憋着一口痰,不上不下的,喘得像个破风箱,那声气儿也破锣破鼓刀子刮耳膜似的,叫人听着难受。

      沈时明怜悯地看他一眼,终于是把电脑上那段沈青苹搂着林中鹿的视频给他看了。

      任绥远把那视频反复看了几遍,终于笑了一声:“......你也有今天。”然后又闭目养神去了,仿佛看了沈青苹出丑他就高兴,连带着面色也红润许多。

      沈时明捏紧了拳头,喀吧一声,好死不死才按下了往这糟老头子的脑袋上再捶一拳,直接送他去归西的想法。任绥远是白狼旧部,曾经是白狼加入组织的时候带他帮他,在组织兢兢业业二十多年做了这许多,却反倒被一个半大小子花了两年就爬到他头上来。这当中意难平自是有的,他也不是什么老实人,表面上吃苦受累背地里洗黑钱出卖组织情报样样都干,从白狼的势头超过他的时候就开始策划如何扳倒他。

      然而他策划了一场有声有色精彩绝伦的表演,却抵不过主角临场出走,先行离开了组织。

      任绥远的势力自然是根深蒂固的,一年多的时间就把组织内部渗透了个遍,保他安安稳稳地迅速坐上长官的位置。

      然而他是无福消受了。他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了,早年受过几次重伤,身体本就不好,再被沈时明这样玩命一顿折腾,往后能撑过几年还是个问题。

      他是比不过这群年富力强的年轻人的,一代代人,管你如何叱咤风云,如何意难平而寄希望于后人,终究是要成为被拍死在沙滩上的前浪的。

      这世界是青年人的世界。

      沈时明望着老人痛苦地皱着的脸,没来由地想起他那便宜哥哥。他是从没见过沈青苹的,打小就是。沈青苹出生不好,就算他是长子,也是整天被扣在自己的房间里闭不见人。

      但是他是个天生什么也困不住的,在他十岁,沈时明八岁生日那晚,他拿一根从灯泡里拆出来的钨丝,撬开了终年锁死的窗户,从富丽堂皇的别墅三层阁楼上,踩着墙面上精致的装饰爬了下来,从车库里开走了一辆越野车。

      一家人发觉那灾星居然逃跑了,父亲自然是大为震怒,当即家里有军衔的人从家主本人到扫地女仆都出动去搜寻沈青苹,通缉告示贴了满城,追击了三天三夜,最后在离家至少三十公里的地方找到了停在郊外的越野车,里面空空荡荡,找不到人。一周后在至少跨越了大半个国度的边境小城里找到了正在小餐馆给人打短工的沈青苹。

      当即几十个族人把他像是押犯人似的押回家里,被他那父亲暴打一顿,半死不活,干脆利落地除名,扔出了家门。

      前面的事情沈时明是听家里那些碎嘴的女仆说的。他从小到大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独生子,从来不知道顶层那据说是储藏室的阁楼里住着人。而每每问起往顶楼送剩饭菜的女仆,她们都只说是喂野猫。

      谁家的野猫跑到房顶上来吃东西?可他对此都深信不疑,乖乖地领受着他们所有人喊他“大少爷”。

      沈青苹被赶出去的那日他见过他一次的。分明是他的哥哥,却比他还要瘦小些,脸上身上是没有小孩子的那种软绵绵的神色和乖巧伶俐的生气,躺在屋后一条水沟旁边,半张满是淤青伤痕的脸搁在污泥旁边,盖住肩膀的头发沾着湿淋淋的泥水,脏兮兮的死尸似的倒在那里不动,眼睛里没有光。

      他瘦骨嶙峋,沈时明一步跨出去,污泥漫上他擦得锃亮的小皮鞋。他皱了眉,抬脚转身就走,刚才那一点对小叫花子的好奇也没得干净,快步走回去坐在家门口的大理石阶梯上,女仆围上来给他擦鞋。

      沈时明一眼也没有再分给他那便宜哥哥过。一个爹生娘养的,待遇却有云泥之别。

      沈青苹望着女仆给那个男孩子擦鞋,又扶着他进屋,一个女仆端着新鲜出炉的点心用小银叉子喂给他吃,后面几个女仆正俯着身擦洗地板上的污泥。他的眼睛睁的大大的,似乎是根本看不懂,也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直到有个来打扫的女仆赶他,才从地上慢慢爬起来,捂着腹部拖着断了的一条腿慢慢走了。

      从始至终,他才明白自己是不一样的。污泥里边的人,如果没有见过那样不同的待遇,如果没有那一晚的斗胆出逃,他就只以为世界便是那么大一个小阁楼了。

      也不会有后来惊艳四座,意气风发的白狼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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