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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蛋仔 ...


  •   李晢在树上醒来,树长在国道旁边,树下的矮棚子是他的家。他从树上翻下来,正好落进屋里,然后他发现这其实只是一个阳台一样的入口,这里挂满了晾晒的衣服,有他的校服,矿上的工作服,应该是他父亲的,以及一些有破洞的内衣裤。他在这个游戏里的名字是蛋仔,他现在得去跟他的小伙伴会和。往深处走,棚屋连接着一个小山洞,洞里很干燥,堆着一些生活用品,床桌灯柜小风扇,还有几本五三练习册。他想起来“自己”正在复读,“自己”读完大学四年后没有找工作,而是选择回高三复读,“自己”上大学的时候经常梦见回高中复读的场景。李晢怀疑是不是因为程序要反复读取这段场景脚本上出了Bug,是上大学的蛋仔梦见复读还是复读的蛋仔梦见自己在上大学,或者是大学已经毕业的蛋仔不断梦见自己复读?想到这里,李晢感觉洞内变得有些潮湿,像是做梦盗汗后醒来一样,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意识又在影响梦境的情境。这是他正式进入的第一个“梦”,还有些需要微调的数据,但游戏组最近非常缺人,确认过他的意愿后,就放他进来了。——无论如何,大学毕业后再回高中复读也太奇怪了,不过李晢的确在洞口看见了高中校服。洞很快走到尽头,一张林青霞的挂历出现在巨大的杂物堆(或者说是垃圾堆)边,李晢掀开,一个黑幽幽的洞口出现,洞口很小,比李晢现在的肩膀宽一点点,李晢垫脚缩进去后发现里面虽然大一点,但也只能趴着,洞口折向马路的另一边,蛋仔的小伙伴们住在那里。李晢开始蠕动前又想起一件奇怪的事情,洞里只有一张床。
      老张今天在学校跟人打了一架,起因是他偷了同桌的新手机,又不想偷偷用,于是把背面刮花后换上自己的手机卡,同桌发现了,老张说,这是我自己的手机,不过同款罢了,你激动个什么。同桌把这件事告诉老师,老师来查,老张打死咬定这是自己的手机,不是偷的。老师看他混不吝没办法了,就把他放了。放学路上,经过没人的河边,老张被同桌找来的人打了。对面人多,他打不过,于是把手机往水里一扔,我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哼。对面人把他揍得鼻青脸肿后,他跑了(把他放了)。老张回家,妈妈在做饭,瞧了他一眼,说,今天又是在哪儿摔了,他说河边走路滑了一跤。他打算回房间换件衣服洗澡,他的衣服放在床边的凳子上,他捂着眼睛进屋,摸到衣服的时候发现衣服下面坐了一个人,正在对他傻笑。
      李晢感觉蛋仔见到老张时的笑容是小弟见到大哥时发自内心的温暖的笑。老张看到他也高兴,说你来了,刚好,等我换完衣服带你去捡个好东西。
      “妈,不用等我们吃饭了。”老张拉着蛋仔出门了。
      他们从老张床边的窗户翻出去,窗户边是路灯柱,老张熟练地一滑到底,蛋仔滑一截停下,滑一截停下,看看下面还有多高。下面没有多高,老张的手能够着蛋仔的屁股了,蛋仔还是滑一截停下,滑一截再停下。最后一截是老张托着蛋仔下来的,脚沾地了,蛋仔屁股摔在地上,才算真正落地了。老张知道蛋仔一向恐高,所以也没有不耐烦,但李晢知道蛋仔并不是恐高,从房上滑下来的这段路,蛋仔心中一点害怕都没有,反而很快乐,他觉得这样落一段再急刹车的动作很有趣。
      周围是半人高的草丛,老张继续拉着蛋仔往前跑,边跑边跟蛋仔说他如何如何丢了个手机在下游的事情。
      在蛋仔的记忆里,这个方向是水的方向,湿漉漉,冰凉凉。没跑一会,面上扑来了轻薄的水雾,李晢果然看到了水。
      河水急行到这里跌落,形成了一个两米高的小瀑布,往下的水都浅得可见石头。
      蛋仔看到水就兴奋得不得了,李晢正准备蹦蹦跳跳唱起歌来,老张按住了他。
      猫在草丛里,李晢发现已经先有人到了,老张的同桌和同桌的两个跟班光着脚在河底摸东西。
      李晢看到这三人,第一反应是一个女的和两个男的你都打不过啊。
      蛋仔看到这三人,第一反应是女的长得像画报,两个男的一个长得像马,一个长得像鸡。
      李晢把蛋仔的想法传达给了老张。老张压着声音笑,说那你觉得我像什么。
      “老鼠。”这是李晢第一次听到蛋仔的声音,声音里带着天然的快乐,李晢也在心里跟着笑。
      “吱吱吱——”蛋仔又补了一句。
      老张“嘿”地一声跳起来,气得不得了,作势要打蛋仔。蛋仔觉得老张要跟他玩儿,于是也站起来哈哈大笑,边笑边往河边跑。
      画报女和小鸡小马听到小声转头就看到了老张蛋仔。两边看到对方脸上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只有水声哗啦啦。
      打破沉默的是蛋仔,他踩到水的瞬间就摔倒了,从头发颠到脚趾拇湿透。不痛,李晢感觉。而且蛋仔是故意摔倒的,他泡在水里很开心。
      “蛋仔,过来。”李晢听到老张在草丛那边叫他。其实李晢以为老张看到这几个人会更害怕一些,掉头跑也说不准,他现在的声音比李晢想像的要镇定得多。
      “老张,过来。”蛋仔躺在水底,手脚拍着水叫老张过来玩。
      老张犹豫了一下,镇定或者说缓慢地走过来了。他以为蛋仔摔疼了要人扶。
      不知是小鸡还是小马,先一步抓住了蛋仔打水的手,蛋仔被硬拖得站了起来,一只胳膊横在他脖子边。李晢努力地侧头看了一眼,是小鸡兄。
      “成天跟这么个傻子一起玩儿,还真符合你的智商。”小马向前一步,挡在老张和蛋仔中间。
      李晢最开始以为小马弟在骂他,蛋仔听到这个词就开始剧烈挣扎,小鸡兄没料到蛋仔力气这么大,被甩得半飞了出去,李晢听到一声鸡叫。可能磕到石头了。
      老张站在河边哈哈大笑。
      小马弟本来还想拿蛋仔威胁老张找手机,没想到出现了这样的转折,撸了撸袖子,准备上来揍蛋仔,但是他穿的是短袖。
      “别弄他。”画报女拦下小马弟,“我们不是来欺负精神障碍者的。张宁同学,我手机里有很重要的东西,必须找回来,你偷我的手机,我打了你,算扯平了。你扔的手机,你知道方向,你帮我找找好不好。”
      “嗯——”老张见同桌对他好声好气地说话,有点自得了,“谁偷你手机了,说了是我手机。”
      “放你妈的屁,那手机我送给她的。”小鸡兄站起来了,听这声量气势,没摔死。
      “好了,不管是谁的手机——我只要里面的东西,手机找回来就送给你,行吧?”
      “我手机都被你们打得掉水里跑了,找回来我还能用嘛。”老张的意思其实是手机就算找回来可能你的资料也丢了。
      “那你怎么也回来捡啊。”小马弟找到老张的漏洞。
      李晢没有插嘴,也不想听他们吵,他沉浸在自己是个智障的震惊氛围里。傻子是不会认为自己是傻子的,而恰好李晢在这个世界遇到的第一个人老张,也不把蛋仔当傻子看,所以李晢一直都没有意识到周围诸多细小违和之处的症结所在。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来河里捡垃圾啊。我来这边洗澡,玩水,你看我们蛋仔玩得多开心。”
      李晢一听到“玩水”心情又激动了,抓着小马弟就往水里扑。蛋仔很熟这条河,他扑的地方沙多石子儿少。
      小鸡兄本来想上去扯开蛋仔,但水花扑得大,他记得蛋仔的力气,于是转为口诛笔伐,“张宁,你够了,让这个傻——这个精神障碍把人放开!”
      “蛋仔玩儿够了就放嘛。”老张说,“对了,李会,手机里什么东西那么重要。”
      如果蛋仔也长得像某种动物,李晢觉得一定是狗。
      画报女没有回答,也不理小鸡小马,埋头在水里继续找。
      见人家不理他,老张反而屁颠屁颠地贴过去,鞋也不脱就蹦到水里,蛋仔以为他也要来玩,撩水逗他。“别闹了蛋仔,过来帮忙找手机。”
      李晢想了一会,往小瀑布底处走去。其他人没注意他,以为傻子又乱跑玩了。
      顶着水压,李晢感觉全身都疼,头顶要被落下来的水撞秃了,他走到了瀑布里面。这里倒是没有什么水帘洞天,只有一条狭窄的石缝,侧着能伸半个身子进去,因为顶上有一块凸出的石头,大部分河水被挡住,只有一些水滴慢慢流下来。李晢瞥到金属物的影子,伸手去够,这个位置信息应该是游戏组设定给他的,以此推动剧情。抓到了,手机屏幕炸裂得不能看,但按键触屏都还有反应。李晢身上也没有干的东西了,用手臂抹了抹屏幕,锁屏是老张故作深沉的自拍,密码应该已经被老张改过了,李晢想了想,输入了四个一,进入桌面,桌面是老张另一张故作忧愁的自拍,李晢把相册和信息都大致浏览了一遍,没有看到什么“重要的东西”。
      可能是李晢看漏了,也可能这个东西对大部分人来说并不重要,只是对李会很重要。观众的视角是跟随李晢的视角的,制作组安排他先找到手机,也是为了制造一个小小的高峰,或曰“寂静时刻”,让前后的发展节奏有一些变化。但谜没有被解开,李晢还是得回到其他角色群里才能触发新剧情。
      李晢突然听到外面有喧闹的声音,以为老张又跟鸡马打起来了。不是。喇叭声,有汽车。瀑布声巨响,李晢听不清任何具体的说话声,他想出去看看,但手卡在缝隙里了,李晢用力想把胳膊拉出来,纹丝不动,甚至他越用力卡得越紧。手臂磨得有红水流下来的时候,李晢放弃了。应该是剧情要求他留在这里,虽然游戏给选手留下很多自由活动的空间,但在关键转折上,他无法违背游戏的设定。李晢静静地听着,努力从被水帘过滤的些微线索来判断外面发生了什么。观众和他一样好奇。
      黄昏降临了。李晢感觉周遭温度下降了许多,他又试了试,手能取出来了。李晢抓着手机抽身便往外走,因为站太久腿麻,一脚踩深跌倒了,这是真摔,蛋仔的身体感觉非常疼,李晢揉了揉蛋仔的额头,这时他发现头边有一只手。
      老张不知在水里躺了多久,已经凉了,太阳越落越低,倾斜的阳光只罩着他的上半边身体,上面有很多淤青,看不清是之前的之前挨的打,还是刚刚留下的。其他人不知道哪里去了。李晢想蹲下来仔细检查一番,但蛋仔非常喜欢黄昏,身上不疼了,就在阴影和阳光的分界处来回蹦跳玩耍,还哼起了歌。或许老张经常在蛋仔面前沉沉睡去,所以蛋仔对此情景并没有感到不妥。水,老张,倾斜的太阳,他最喜欢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李晢醒来,睁开眼看到的还是医院一样的天花板。他已经知道这里并不是医院,而是制作组为了让选手感到安定而设置的一个只有病房那么大的小世界,这个世界里李晢的意识进入了李晢的身体,他还并没有在真正的世界里醒来,这只是一个中转点。以前有过选手从“梦”里醒来暴力伤人的案例,因而制作组给选手们加了一道锁。
      “李晢,你现在应该五感都恢复了。”
      对。
      “你的第一次正式游戏体验。感觉如何。”
      下半部分有点激烈,上半部分还好。
      “嗯。因为考虑到你是第一次正式进入,所以选了一个比较旁观视角的角色给你。”
      班上还有其他角色吗?一次游戏里能进入几个人?
      “很多。你看到的台词多的角色基本都有直播视角。”
      后面发生了什么?我还需要再进入这个世界吗?
      “你的角色所涉及的故事已经结束了。如果想知道后面的故事,可以去我们频道上看。”
      停止付费很久了,你们节目收费太贵了,没有什么员工内部折扣的吗?
      “哈哈。”侯一璧笑了。他是李晢的接待员,同时也是李晢现实生活中的朋友,所以他感觉到有些不对。
      车的喇叭声是怎么回事,什么人来了,这你能告诉我吗。
      “抱歉,其实我也不知道。付费购买我们的节目吧,蛋仔的视角不用买了,替你省下一部分钱,算是员工优惠了。”
      场面话真多啊。
      “哈哈。如果没有什么其他问题,你马上可以苏醒了。”李晢一般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他们的对话无论是语音还是意识上的,都会转成文字记录在终端上,侯一璧一边说话一边翻他们的聊天记录。
      等等。你说我后面没有戏份了?戏份长度会影响我的工资吗?
      “你的工资不与时长直接挂钩,而与点播量正相关,当然,一般来说时长越长,观众对这个角色越有感情,点播量越高。另外也跟你与游戏组的协议分成有关,具体我不清楚,你可以之后再问问相关人员。”侯一璧确定李晢是在没话找话了。
      我知道了。再见。
      侯一璧把李晢切出去了,同时他还负责另外三个选手的中转点接待。一个是架空古国的宫闱叛变剧,现在进行到挟持皇帝的高潮;一个是现代科幻剧,侯一璧负责的角色还有五分钟要被闪电击中;另一个是武侠剧,给男主留下关键线索的师父马上要在新手村仙逝了。算起来,侯一璧大概还有三个小时才能下班。他整理出了李晢留下的信息:
      下,班,后,停,车,场,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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