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路于途》quinkquink

1、“入学测试”

　　开学后的第二周周四，我早上起得很早，所以一天上课都有些昏昏沉沉的。语文老师讲评练习册，翻开那一页，我发现我根本没写，赶忙坐直了用手臂把练习册挡着，以免被同桌看到，另一手虚假地对空白画着勾勾叉叉。下午的体育课，老师让同学们一起跳操，所有人都会跳，只有我不会，虽然站最后一排，但还是觉得老师紧盯着我。我问旁边的同学，老师上周教过这个操吗？同学愣了一会，问我，你上周没来上课吗？我记不得了。我本来以为他要揭发我，结果他很认真地教我跳，左脚右脚，前后前，手如何，我看了一遍更乱了，他教的跟老师跳的根本不一样。我感觉前面的老师要把我们单独叫出去了。
　　终于挨到放学了，许多同学都在清理桌子，好像今天是周五一样要大扫除。好像今天就是周五。没有人叫我，应该不是我值日。我收完书包教室里只剩两三个人，凳子都翻个儿隔桌面上了，四脚朝天花板，我模仿着也把我的凳子放上去。转角下楼梯的时候我看到了很奇异的一幕。
　　学校后面是一块只有零星矮树的秃地，两三个足球场那么大，本来是草坪，因为待开发，所以草被清了但新建筑物还没长起来，现在要下雨了，狂风吹着那几棵孤零零的树（我一下子被吹醒了），天越来越黄，没有电闪雷鸣，云累得厚，云的尽头是更远处的连绵的群山，远到山色是模糊的青黑。天空本来是广阔的，但突然飘来了一艘巨大的飞艇，气球体上拉着广告横幅，好像是新开发的房产，我没有看清，因为我被更巨大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就在楼梯口对着的走廊前，一个小楼一样高的娃娃贴了过来，三楼走廊的那截天空被娃娃的脸塞满，是某种动物形的娃娃，像老鼠又像猫，都有胡须，眼睛盯着我，像在尖叫，可是这东西不能张开嘴，可能也是某种形式的广告。迪士尼开业
　　我掏出手机想把这个画面拍下来，但怎么构图都点遗憾，我蹲下来又趴在地上，不断改变视角，拍一张删一张。我越来越清醒了。我越来越昏沉了。暴风雨来临前的大风已经吹到篮球场了，球场上走过用手压着连衣裙的老师。现在是夏天，秋季学期。
　　我昏过去了。
　　手机没电了那个动物娃娃的大脸要挤进走廊了。

　　这是一个小区花园，绿化很好，打牌下棋的石桌附近都是树荫。我护送着我要保护的老奶奶从单元口出来，我要把她交给接手的同志，老奶奶走路慢，单元口的那三节梯坎她磨了好几分钟才下来。接手的两个同志很年轻，一男一女，脸上是新人特有的兴奋又害怕的表情，我正准备把人交给他们，耳机传来消息警告我截胡的人要到了。我马上改变计划，把老奶奶交给那位男同志，让他带老奶奶上到顶楼，让另外一个女同志混入在下棋打牌的人群里，她那么紧张，敌人一来就会发现她，当她被抓后象征性地抵抗一下告诉他们我把奶奶放到了隔壁楼里，他们肯定会派两路人同时检查两处房子，原先那处门好开，另一处则难开，他们发现原先那处人去楼空后，必然会坚信我把老奶奶藏在另一处，集中力量于那边。等他们发现那处也无人的时候，直升飞机已经把老奶奶接走了。我没有把完整计划告诉女同志，只是告诉她要如何做。我则藏在树荫里，等飞机起飞，我再把女同志救走。
　　男同志已经背着老奶奶上楼了，我找好位置藏着，女同志现在应该去围观那些下棋打牌扇扇子的退休老爷老太，但她没有。她走到一桌几乎没人围观的桌游旁，只有两个年轻人在扔骰子，她对其中一个人说，你可不可以装一下我的男朋友，我家长逼我去相亲，我骗他们我有男朋友了。她做出这个举动我可以理解，毕竟一个小姑娘站在老头老太中是很瞩目的。但如果她成功隐藏了，计划——无妨，我也可以亲自上，只是可信度会降低。那个男生答应她了，他们挤到一条凳子上。
　　敌人来了。他们果然没有发现女同志的伪装。
　　我准备跳出来拖延一会时间，但敌人的头头居然径直朝我猫着的方向走来，好像他知道我在这里一样。怎么可能。
　　我等到最后一秒，一只毫无防备的手穿过草丛伸到我面前。没有任何武装，这是一只熟悉的手，掌纹像出生前就被人砍了千刀。我想不起来。但我把我的手交了上去。我被拉了出来。
　　“恭喜你。通过了测试。”手的主人对我说。
　　那边伪装女同志男朋友的年轻人也站了起来，他的脸我也很熟悉，他朝敌人头头看了一眼，冷静而默契，他们是一伙的。
　　我猛地把那只手一扭，他没有站稳，我跑了。我没听到叫痛声。
　　我往楼里跑，正好有人开门倒垃圾，我把人敲昏后拖进屋里。这是六楼，总共十八楼，敌人的第一目标是找到老奶奶，女同志可能已经被渗透了，如果没有，她并不知道我完整的计划，被抓住后会很惨。但愿她已经被渗透。我现在没有能力去救一个忠诚但悲惨的人。我检查了四周门窗方位，等他们的注意力完全被老奶奶吸引，我就跳楼溜走。我进卧室翻出几件不起眼的衣服，脱了正准备换上，衣柜上的镜子突然裂开了。那个千刀掌纹的人从里面走出来。
　　他再次伸出手。他的手应该已经断了才对。
　　“李晢。你通过测试了。”他说，“醒来。

　　“你看到那种景象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拍照。”一个声音说。
　　眼前什么都没有。但不是黑。就是什么都没有。好像做手术时麻醉药剂量不够，中途醒来发现有人在缝你的肚子，只有部分的感觉突出（痛感），其他感觉不存在。
　　“别怪他，他看到的景象跟我们设定的不一样。”另一个声音说。
　　“他昏过去的最后一个念头居然是手机没电了。他的同伴都要死了。”第一个声音接着说。
　　“跟你说了，他看到的景象跟我们设定的不一样。李晢，你别急，你现在视觉还没有完全恢复，只能听到声音，这是正常的，稍等一会。”
　　“第二个梦里他最后也没有管同伴的死活，自己跑了。”
　　“梦里的他跟我们认识的李晢不一样，他的第一动机设定是送走目标人物，其他要怎么做是他的选择，反正他通过测试了，再说同伴也不会真的死了。李晢你现在可以看到一点颜色吗。”第二个声音问我。
　　我摇头。但我好像没有头。
　　不能，我说。但好像也没有发出声音。
　　“没关系，我听得到。你再等一会。”
　　好的。谢谢。
　　“这些非设定的因素正好体现了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我认为他不合格。现在环境不需要这样一个主角，收益率会有影响。”
　　“闭嘴吧你。考题你出的吗？观众是你吗？再说话把你静音了。——李晢，你现在应该能看到了。”
　　我的视力恢复了。天花板上一个灯，看装修风格是医院。身体还是动不了。
　　那个温和声音开始解释。他边解释我边想起来了我是谁。
　　我在参加一个真人角色扮演游戏的入选测试。参选者的意识被抽取出来，注入某个特定场景的特定身份里，再用这个新身份去完成特定任务。并不是人人都适合参加这种游戏，有些人的意识进入新身份后，会出现排斥反应，比如无法适应新世界、看到幻觉、精神崩溃等；有的人则“过于适应”这个游戏，完全融入新身份新任务，怎么叫也醒不来，或者醒后否认真实世界的存在，产生庄周梦蝶的困境。由于自我身份的认定程度因人而异，需要游戏制作组将“自我认同”设定在“既能融入新世界新身份，同时牢记自己的真实身份”的程度，这种适合的设定力值可由测试测出。
　　“刚刚发生的事情你应该都还记得，对你而言有点像做梦。”那个人说。第一个声音没有再出现了，可能他真的被静音了。
　　“嗯。”我说。其实不像梦，梦没有这么清晰。
　　“嗯，也是。为了方便称呼，我们将之叫做‘梦’吧。我听得到你想什么，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好。”我什么也不想了。
　　“接着前面的说，说到哪儿了，哦对，第一个梦里，我们把身份的设定力调得很低，你几乎不记得自己是谁。进入新世界后，你只能凭借周围环境来确定你的身份，你较好地适应了这个世界，几乎没有让别人意识到你并不属于那里。”
　　……我觉得我完成得不好，很多地方都有缺漏。比如——我没有学会那个操。
　　“不不不不。是我形容有误，并不是你几乎没有让别人意识到你并不属于那里，而是你几乎没有让别人意识到‘你认为你不属于那里’。不过这个测试其实无关能力，主要是用来检验你需要的合适的设定力。”
　　嗯。
　　“这是个设定力影响极轻的梦，甚至你的意识也能改变场景。你现在能意识到哪些场景是被你的意识修改的吗？”
　　我想了一下。那个脸怼到走廊的巨型娃娃
　　“对。那其实是你的同伴挂在楼上尖叫，等你去营救。”
　　一个人有那么大的脸
　　“……其实是两个人。分别是你的同桌和体育课上教你跳操的同学。他们由工作人员的意识操纵，给你一定帮助，同时以防万一。”
　　那个教我跳操的人真的是帮我吗？
　　“是的。但你的一部分意识改变了你所看到的东西，所以认为那个同学在捣乱。”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混乱
　　“不知道。可能的原因是你并不信任那个同学，无论他做了什么，你都觉得他在捣乱。”
　　我犹豫了一秒还是说了，反正他总能听得到，“——我觉得在第一个梦里我很害怕。害怕被揭穿。”
　　“是的。不过相比其他人，你已经完成得不错了。尤其是你见到那样的场景居然选择了拍照来应对，非常放松了，你调整得很好。”
　　“……”是吗。
　　“是的。接着说你第二个梦，你笃定自己的任务与身份，我提醒了你两次，你从中醒来。这是设定力调到最大时你的反应结果，现在已经能演算出合适的设定力值了。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在第二个梦里，我感觉我的能力强大了很多。不完全是体力、智力、反应的速度等等——还有决断力，意志的强度。
　　“因为新身份并不是你的意识与新身份□□的简单叠加，你的思维也会受到这新身份原本经历的影响。这点在协议里写清楚了，你现在记忆没有恢复完全，所以忘了，或者你没有仔细看完协议。”
　　那么，为什么你说我通过了测试。这个测试只是为了测试‘合适的设定力值’，其他能力都由节目组赋予
　　“……看来你是真的忘了。这一条你不可能漏看。”
　　什么。
　　“‘通过测试’指的是，你通过了设定力最低与最高的两个场景而没有出现意识崩溃或死亡的现象，即你活过了两个梦还能醒来。”
　　“……”
　　“等你记忆完全恢复你就知道了。”
　　“……如果真的如你所说，那我为什么要参加这个仅仅是资格测试就有有生命危险的游戏我很缺钱？”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虽然报酬的确丰厚，但据我所知，你并不为钱而来。”
　　“你是谁游戏之外我认识你吗？”
　　“……”
　　“你为什么言语中总是透露一种很了解我的样子，或者说装出一副处处维护我的样子”
　　“……”
　　“故意让我听到之前那番维护我的对话？”
　　“……”
　　“为什么不说话了？你下线了？”
　　“我不应该说话了。以你的性格，我说得越多越会让你怀疑，你再睡一会吧，我不该提前叫你起来。”——我只是想早点跟你说恭喜。
　　那种无力的昏沉感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