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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告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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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一璧最开始没有认出那是李晢,他印象里李晢要更“隐形”一些,不是说外表意义上的夺目或平凡,而是外放的程度。可能是受到上一个梦里角色的影响吧,侯一璧猜,他现在看起来很放松。太放松了。他还是没有想起来他参加游戏的原因。
走到离他还有两辆车距离的时候,李晢转身往停车场出口走,侯一璧默默跟在后面,保持距离的同时掏出手机刷小游戏玩。现在是下午六点半,停车场转角出来便是时代广场,下班了,吃饭逛街的人很多,食物和人体的香气走一步换一种。李晢在前头走走停停,看到什么停一会,有时他拐进路边书店翻书,侯一璧就到对面的店要杯咖啡。天要黑的时候,他们经过了广场中央的喷泉,一些小孩穿着护具在周边溜旱冰,喷泉还没有开水,李晢在喷泉边缘站住,摸出手机,好像在打电话。侯一璧也靠路边站了一会儿,这里空旷,等会还有喷泉水雾造出的凉气,再晚一两个小时人会更多,摆地摊的,跳舞的,唱歌的,录mv的,要饭的,开业酬宾大广播的,嗑瓜子吹牛的,小情侣散步宵夜的。有回他跟李晢在附近吃完夜饭出来,经过这里,侯一璧提议坐会儿吹吹风,两人捡躺椅坐下,李晢一直望着喷泉那边,侯一璧以为他是喜欢看水,问他在想什么,结果李晢跟他讲了一个听着就肉疼的喷泉事故新闻。
还有三十秒喷泉表演开始,李晢离开了。他径直走向了一家干锅店,店里生意不好不坏,几乎满座,又无人排号。侯一璧跟着进去,服务员拦下他,问,先生几个人。侯一璧说我找朋友。
这是一个小包间,不知道刚刚李晢打电话是不是在订座。
“吃什么呢。”李晢边说边点了一个干锅耗儿鱼,一份香辣虾,另外一些素菜,侯一璧补了一份排骨和蹄花儿。
“你知道老张其实还有另外一条支线吗,他可以选择逃跑不死。”干锅还没上,侯一璧搣开花生壳。
“是吗,自由度这么大?”李晢往门的方向瞥了一眼。
“是的,越主要的角色自由度越大。一是因为这样会让剧情更不可预料,二是——”
“老张死了吗?”李晢喝了一口水,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对,已经下线了。他其实人气还可以,演过很多不同类型的角色,我说的不是那种单纯被剧本带着走的不同人设的角色,而是他自己给角色加了很多戏。不过他又不贪时长,经常中途GG,不知道为什么。”
“他真实世界里死了吗?”李晢掏出手机,一边滑戳一边跟侯一璧说话。
“……”侯一璧扑哧一声笑了,同时有些心虚,“怎么可能。为什么这么问。”
“我下一个角色什么时候来。”
“——嗯,不知道,看最近的人员缺口咯,不过新人一般没有很多选择权的,你想做什么角色。”
“如果他没死,那你们怎么会突然出现较大的人员缺口?”
“因为有一批人不想做了,合约到期退休了。”这个问题是受过训练的,侯一璧脱口而出。
“如果你们没有员工内部折扣,你怎么知道老张演过很多角色?”
“啊?”侯一璧被李晢突然换话题搞得有点懵,他以为李晢会追问。
“老张已经没有更新了,他现在是死是活情况不明。”李晢把手机屏幕在侯一璧面前晃了一眼。
侯一璧没看清,大概是有个账号频道界面,但不能确定是谁的,可以确定的是李晢在诓他。为什么诓他呢?李晢还没有想起他是谁?还是其他的原因。
“你还没有更新你的频道状态呢,对于其他人来说你也是生死不明,但我坐在你面前,我知道你还没死。”侯一璧表现出生气的样子。
“去年——”李晢还没有说完,门开来,服务员端着热锅进来。
侯一璧为了避开火,动作大了,把桌面上的手机碰掉了,服务员连声抱歉抱歉,侯一璧连声没关系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错我自己的错。
门一关,李晢迫不及待地把话接上,“你是我的小学同学,去年三月份你入职这个游戏,去年五月份同学聚会我们见过,今年一月份,我们共同的同学全泉失踪了,失踪前他跟你交往过密,更准确的说法是,是你引荐他参加了这个游戏,然后他失踪了。”
“嗯。”侯一璧坦然地承认事实。
“你不认为你应该为他的失踪负责任吗?”
“不认为。”侯一璧坦然地拒绝负责任。
“……”李晢不说话地看着他。
“你是想把干锅泼在我脸上吗。”侯一璧夹了一坨蹄花儿,入味又滑嫩。
“是有这个冲动。”李晢也夹了一块。
“他很有可能是参加游戏后挣了一大笔钱,然后出去旅游了。”
“现在夏天,旅游六个月?”
“那他就是在外地买了新房子,搬走了。也有可能是别的。你们就只是小学同学,你跟他很熟吗,他做什么都要告诉你?”
“他是没有什么都告诉我,他只告诉我他接了你的名片,因为你而换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新工作。”
“哦,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啊。什么都不知道还来参加这个游戏,真是,嗯——”
“……”
“真是聪明啊。”
李晢哗地一下站了起来。“我会查出他消失的真正原因的。你等着。”
“等着。”侯一璧说。
李晢摔门走了。
“闲得蛋疼我等着。”侯一璧自言自语。
侯一璧一个人把剩下的食物吃完。吃到一半的时候,他接到一条信息——新碎的手机屏幕上显示,他被公司开除了。侯一璧把屏幕熄掉,屏幕上出现他碎裂的脸。
出来的时候七点半了,侯一璧在喷泉前的躺椅坐了一会,期间有三个卖花的小姑娘叫他哥哥哥哥买只花吧,一对吵架的情侣把奶茶洒在他脚边,对面章鱼丸小吃店的生意爆好,他有七八次冲动跑过去排队,但他都忍住了,一是不想排队,想等人少点再过去,但半个多小时过去了,队伍一点也没有短,二是他刚付了饭钱,身上没什么钱了,工作也丢了,是不是该省吃俭用过日子。回去得敲李晢一笔啊,侯一璧想。
凌晨一点,侯一璧带着三朵憔悴的月季和一个破手机回家了。坐沙发上插花的时候,李晢扔了一部新手机给他,侯一璧问你吃饭了吗,李晢说还没,侯一璧说刚刚你怎么不多吃点,李晢说从游戏退出来一点也不饿,只想吐,以及愤怒的人不应该有胃口,吃多了显得演得太假,侯一璧说他们监视没那么严密的,底层都是一群无知的傻逼,高层是一群自以为知道一切的傻逼,李晢说你在骂你自己吗,侯一璧说差不多。
“之后就靠你自己了。”侯一璧在沙发上躺下来,今天是漫长的一天。
“你不想一起来吗,‘很有意思的新工作哦’。”
“不要消费过世同学。我疯不起来,不想赌命。”
“入选测试应该没有生命危险,那只是骗参加者签赌命协议,真正有危险的应该是第二层的游戏,协议是让那些参加了第二层游戏的人消失了的借口。”
“那只是你的猜测,我惜命,不去。”他拿手挡住眼睛那块的光,李晢好像坐在他脚边的沙发扶手上。
“我不是活下来了吗。”
“那还不是因为我盯着。”
“其实现在的状况不是最佳,你应该一开始就辞掉这份工作,然后我再加入。这样事情看起来就与你完全没有关系。”
“是一样的,这种为了‘寻找消失的亲友’而加入游戏的人太多了,上面的人不会在意的,对这个游戏不会有任何影响。你知道吗,现在他们已经把这个梗写进剧本里了哈哈哈。”侯一璧笑着笑着要睡着了。
“我不一样,我一定能查出他消失的原因。”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不一样……”侯一璧顺口接话,但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睡意全无。
“你睡吧,明天新角色差不多也要到了,我再去看看资料。”李晢站起来把客厅的灯关了。
家里挂着厚重的窗帘,就算是白天正午,也可以完全隔绝光源,现在灯一灭,就是绝对黑暗了。黑暗中,侯一璧感到害怕。他突然明白了上面的人为什么完全不在意抱有别样动机参与游戏的人,这根本不是什么漏洞,而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诱饵。意识的控制,这是一种绝对的控制,只要参与过游戏的人就处于这种控制之下,消除,加强,转移,李晢根本没有想起他参加游戏的真实缘由,他的复仇不过是一条瞎掉的恶犬对着虚空里不存在的敌人狂吠。
但是,侯一璧又不能确定李晢是不是真的没有想起来。
他必须确定。
黑暗里,侯一璧坐起来,走到卫生间,打开淋浴头,水声覆盖了一切。然后他打开门,轻手轻脚地走到李晢房间门前,门虚掩着,他推门进去。李晢躺在地上,眼睛应该睁着。侯一璧也躺下,他感觉李晢把他的手拉了过去,在掌心写下了文字。
——没有可以说话的地方了。
侯一璧写:你要小心。
——我不需要小心。
他想起来了,侯一璧意识到,或者从来没有忘记过。不过,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
祝你早日到达你要去的地方,侯一璧写。
——不对,你应该祝我永远无法到达。
你到了,你就想回来了。
李晢无声地笑了。这是了解他的好朋友,虽然并不赞成他的决定,却帮了他许多。现在他要离开他的朋友了。他感到很轻松。这是他这一天都很轻松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