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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005章 ...

  •   天上薄云如纱,昏黄的月亮在云纱后面,向屋里投来暗沉沉的光。

      波纹在水盆里晃动,洛清然看见自己的影子倒映在水面。冰冷的水湿透面容,水珠顺着脸颊不断滴落,溅起涟漪一圈叠着一圈,影子也就一圈一圈地晃动,轮廓融化似的扭曲,苍白模糊得像个鬼影。

      低头凝视水面,他忽然不认识自己了。黄昏到夜晚,夜晚的世界不是白天的世界,他也不是进入迎仙堂之前的那个他了。

      他想不到沈辞会说那些话,仙凡有隔他也明白,敬慕甚至于思慕仙灵之情,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供奉仙灵与现实的爱恋的确可以两不相关,可这跟沈辞有什么关系?

      惊鸿一瞥念念不忘,于是寻了无数画像,这幅画里取了眼睛,那幅画里取了仪态,拼拼凑凑合成心中思慕之人的形象。

      洛清然对沈辞而言,不就是那被裁剪过的画卷,最有价值的部分,只有能够勾起沈辞的联想,与他真正思念之人相似的地方。

      洛清然整个人,从出生到现在,经历过的一切感受过得一切,他的来历思想情绪在沈辞看来统统不需要在意,沈辞眼里他唯一的价值,就是和斩邪仙君面貌上的那一点相似。
      可去他妈的吧!

      脸上洗下去的药水把盆中清水染得变了色,洛清然回身点灯,倒掉污水换一盆净水,双手掬水,弯着腰重新仔仔细细把脸洗净。

      灯光惊动了外面,守夜的侍女提着灯推门进来,光亮往里照,边警惕地问:“谁在里面?”

      拿手帕擦干脸,洛清然应声:“是我。”

      侍女放下心,又有些疑惑:“大少爷,不是说您今晚留在医馆,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叫人?”

      说着话,侍女点起四壁灯烛,屋里顿时愈发明亮。

      见铜盆边上水渍,侍女道:“大少爷是要沐浴,我让厨房送热水来?”

      洛清然说着不必,就看见侍女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明显流露出诧异。

      洛清然一顿,迅速反应过来,走到桌边拿起铜镜照向自己,透过倒影看见自己的脸。

      额前的刘海因为沾水黏在额角,露出右侧眉尾的旧伤。原本不起眼的伤疤变成深红色,仿佛又撕裂了似的向两端延伸,如同刀口新划了一道。

      血管似的鲜红纹路从皮肤上漫延,右眼角生出细密的血红纹路,右眼也微微充血,整个眼球泛起红色,与正常的左眼对比之下,更显得怪异可怖。

      “没事。”

      捂住右眼放下镜子,洛清然转头向侍女安抚地笑笑。

      “旧伤留下的毛病,偶尔会发作,不是什么大事。”

      邪异之症有两种区别,一种外邪入侵,或是被妖鬼所伤,或是受到诅咒、误入阴邪之气浓郁的场所,当年他被邪仙打伤就属于这类。

      第二种,人心七情郁结,执念苦痛积聚于内无法排解,从体内孕育出邪气,引发种种怪症。

      体内承受过邪仙邪气的侵蚀,从那之后,洛清然的体质就变得格外适合邪气滋生,大喜大悲七情牵动,就会勾起旧伤。

      自己配一副药喝了就没事了,洛清然吩咐侍女不要惊动人,替他在院子里准备一个小炉灶。

      侍女答应着去了,可到底怕出意外,还是偷偷去通知了二少爷。

      于是洛清然在院里等着煎药的时候,就看见除了小泥炉和煎药锅,旁边还站着自家弟弟。

      睡梦之中被叫起来,洛静然披着头发,发带在脑后松松绕了两圈打了个结,披着外衣趿着鞋。

      廊下点着风灯,洛清然一出现,洛静然几步跑到他跟前,把他捂着右眼的手用力拉下来,借着灯光看着他通红的右眼,嘶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洛清然看向旁边,侍女在墙角心虚地缩一缩肩低下头。

      病根的事家里知道,要不是因为这个,家里哪舍得放他出门东奔西跑,就盼着他能多学一点,将来治好他自己。

      洛清然上手煎药,弟弟在旁边急得转圈,问:“哥,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犯病了,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额角一突一突地跳,眉角如被针扎,旧伤密密麻麻地刺痛,右眼视线血红一片,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了。

      闭着右眼免得通红的眼球吓人,洛清然安抚弟弟:“没事,不痛不痒,喝了药就好了。”

      洛静然信他个鬼:“哥你哄三岁小孩呢,头疼脑热还有个缘故,你这邪症说犯就犯了?不是说你情绪不稳才会有这个毛病,出了什么事,谁惹你了?”

      弟弟中气十足,语声在夜晚的静谧中几乎能听见回响,洛清然连忙制止他:“你小点声,别再惊动了爹娘!”

      “这事就该让爹娘知道,我是弟弟,我管不住你,换成爹娘来问不信你不说!”

      压低了嗓音抱怨,蹲在洛清然身边,从炉旁的柴草里抽了根细木棍捅捅他哥,洛静然道:“哥,你再不老实交代,我真去告诉爹娘了!”

      洛清然失笑:“你多大了,还拿告状威胁我?”

      他蹲在泥炉前,煎的草药在砂锅里咕噜作响。

      洛静然蹲着挪了几步到他身后,往前一扑赖在他背上,紧紧抱住死活不撒手,小孩子似的无赖撒娇:“哥你说嘛,谁欺负你了,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

      弟弟的个头早就比他还高了,被一个弓马娴熟精通武艺的成年男人从背后把全身重量压上来,洛清然差点都被弟弟压得倒在地砖上。

      气得牙痒要揍人,洛清然挣脱不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斥道:“松手滚下去!都几岁了还来这套!”

      “不松不松!哥不松口我不松手!”

      洛静然笑着,又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和哥哥在庭院里玩耍打闹。

      “哥,你背我呀。”

      开着玩笑和哥哥撒娇,手臂环着洛清然肩膀紧了紧,洛静然从后面把下巴搁在哥哥肩上,小声道:“哥你一年比一年瘦。”

      洛清然笑笑,手往后伸,拍拍弟弟的背。

      洛静然问:“哥你干嘛……诶,你真要背我啊?哥别闹,你现在哪还背得动我?”

      洛清然笑道:“少废话,别乱动!”

      洛静然乖乖不动了,在他哥背上趴好,让洛清然双手把住他两条腿。

      弟弟满心疑惑一头雾水,心想莫非他哥深藏不漏,外表看着瘦弱,实际上力量惊人,属于那种扮猪吃老虎的类型?

      下一瞬,他哥拽牢他的腿,带着他一起往后就是一倒。

      他哥后背压他胸前,他的后背就重重压在了地上。

      结结实实当了一回人肉垫子,洛静然嗷一嗓子唾沫呛到喉咙里:“哥、咳、哥,我错了,内伤、咳咳咳、内伤了!哥你起来,我不敢了,不闹你了,哥!”

      “臭小子。”

      洛清然翻身先站起来,洛静然不等他扶,自己麻溜地一个鲤鱼打挺就起来了,啪啪啪拍着衣服上的灰。

      洛清然笑着问:“内伤呢?”

      洛静然回答得无比真诚:“哥是神医,看我一眼就治好了。”

      马屁精。

      笑着摇头,抬手拍拍弟弟的头,洛清然道:“我可不是什么神医,京华城能人辈出,虽然像我这样专门治疗异症的不多,但那些降妖除魔的修士们,多少也会懂一些祛除邪气的手段……”

      神情似若有所悟,洛清然出了会儿神,又向弟弟笑笑,道:“天太晚了,你先回去休息,有什么话等天亮了再说。”

      哥哥一再坚持,洛静然也只好先答应下来,反复强调等白天一定要告诉他,陪着洛清然煎好药,看着他喝了才回去休息。

      侍女从外面关上房门,洛清然吹了灯和衣躺上床,闭上双眼假寐。

      在黑暗里,他一遍又一遍仔细梳理思绪,把隐隐约约的念头勾勒出轮廓,雕琢出细节反复修改思量。

      计划模模糊糊大致成型,窗外也传来啾啾的鸟鸣声。

      洛清然睁开眼睛向窗户望去,太阳还没出来,天际青色的微光映在窗纸上。

      窗外种着石榴树,花期果期都过了,剩下满枝郁郁葱葱的叶子,鸟的影子跳来跳去,树枝一阵乱摇,晨鸟被自己闹出的动静惊吓,扑刷刷飞走了。

      洛静然想是一夜没睡安稳,生怕洛清然食言而肥跑了似的,才这个时间就火急火燎赶来了,在门外往里喊:“哥,你醒了吗,哥?”

      洛清然失笑,两夜没休息好,人有些发飘,偏偏头又沉得石头似的。他慢慢爬起来,放弟弟进了屋,叫侍女打水来洗漱。

      换过衣服,兄弟两个一起去向爹娘问安,一家人一桌用过早饭,洛清然准备去医馆,人高马大的弟弟尾巴似的跟在后面,离主屋足够远了,洛静然问:“哥,你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吧?”

      “急什么。”

      洛清然笑了笑,让弟弟稍安勿躁。

      到了医馆,洛清然还是让弟弟等着,叫人去请来韩树,再和韩老大夫一起,三人去了二楼房间,足足半个时辰后才出来。

      从二楼下来,韩老大夫回到大堂,韩树匆匆走了,洛清然这才把弟弟叫到后院。

      洛清然问:“静然,我要和沈家退亲。”

      “哥?”

      洛静然一愣,顿时想起成亲当日的事,以为兄长还在计较那天的事。

      不过他很快想明白,他哥不是这样的人。

      想起沈辞,还微微有些泛红的右眼眼角上方,伤疤又开始隐隐刺痛。洛清然假装咳嗽,往嘴里含了两片祛邪的香草,尽量控制住情绪,把这两日沈家的作为,以及昨天沈辞的态度,一五一十告诉弟弟。

      洛清然已经全都想明白了。

      沈辞确实没有妄想染指仙人,却以多年思慕为由,试图讨取斩邪仙君欢心。

      同样是供奉仙人,寻常的仙祠,和仙君亲口允许的供奉,效果完全不同。

      能够得到某位仙君庇佑,那是真的可以富贵无忧千秋万代。

      沈家想要仙君庇佑,也不愿意放过他。就冲他这张脸,沈辞就不会退亲。

      沈老夫人那边,对他的看法正是顾云书说得那样。仙君再好,到底是难娶回家,有个洛清然总比没有强。

      可到底意难平,觉得自家儿子太委屈了,故意让洛清然看见那些画像正是敲打他,让他明白自己在沈辞心里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她可不怕洛清然跑了,说到底,她就看不起洛家,小儿子赖着顾家,大儿子拼命勾引住她儿子,一窝攀龙附凤的主儿。

      一晚上洛清然全都想清楚了,沈辞最初认定他,沈家敢这么肆无忌惮,就是因为两家地位悬殊,他们知道洛清然跑不掉,洛家翻不出他们的手掌去。

      洛清然:“这些事你替我保密,千万不要让爹娘知道。他们为了我已经操了太多心,而且就算让他们知道,咱们家和沈家也确实门第悬殊,只能叫他们白白发愁。”

      气不打一处来,可又不得不承认兄长说得有道理,洛静然快步绕着廊下走,烦躁地用力拍打廊柱。

      弟弟跟只炸毛犬一样,暴躁跳脚又找不到要咬的人,洛清然看着直想笑,走过去又摸摸他的头,道:“好了好了,知道你功夫好,别在我这拆房子了。”

      洛清然道:“你昨晚夸我是神医,我从前不大计较这些名声,病人也是遇见一个算一个。我现在也还觉得,追名逐利没有意思,我救人是因为我想救,学些本事也只想能护着亲朋好友就够了。”

      “可现在,我想通了。”

      洛清然微微地笑了。

      “这个‘神医’我现在不当,再过不久,我怕是连‘洛清然’都当不成了。”

      眼底的温度渐渐冷却,慢慢敛了笑容,洛清然道:“不就是权势。”

      他不要,就真当他拿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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