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神歌》千户长生

66、法阵

　　“才回来？”

　　刚刚出了玉关，池方未来得及清整衣衫，眼前便出现一人影。那人红袍垂落，映衬一身繁琐的珠翠配饰，腰系玉带，便是在寒冬腊月，手中依旧持有白毛孔雀扇，对着池方嫣尔一笑，使得寒冬骤暖。

　　池方一声轻咳，收拾身上衣裳，略略说：“你也才来？”

　　高山明月，清风冷溪，寒气袭人。

　　池方又道：“之前未见你，做什么去了？”

　　羽扇轻合，宿无欢勾起池方下颌，端详这张俊脸，不禁莞尔失笑：“这般拙劣的演技，究竟是如何骗过陆琢那老狐狸的？”

　　池方嗓子一清，捏着声音：“干你何事？”

　　宿无欢一脚踢在池方右膝，趁他吃痛，又一把擒住他左手，将之压在身下，挑衅道：“小子如今胆子又大了，我也敢吼！”

　　他左手捏的紧，池方左筋绷紧，疼的厉害，池方抽疼得直咬牙：“你……快松开！”

　　宿无欢偏不松，反再发力，直至池方右手胀的红紫，这才略略松开。

　　“你可服了？”宿无欢靠在那儿，打开着羽扇轻轻摇动，脸上甚是得意。

　　池方疼的倒抽凉气，趁着宿无欢松手，一把反擒住。

　　他手本就粗大，前些时日又在宿无欢手下磨砺得久，生出一层老茧来，勾住宿无欢细嫩的肌肤，生生磨出一道印子。

　　他身下右脚勾住宿无欢左腿，一个猛扑，“哎，反败为胜。服？该是你服我才对！”如此局势逆转，脸上那份得意根本掩藏不住。

　　被压身下宿无欢噗嗤笑了一声：“如今你倒威胁起我来了，再不松开，有你好果子吃。”

　　池方又哪里是听话的？

　　他愈如此，池方手上力气便愈重，说来也奇，自上手来，池方力道越来越大，却如何都感受不及宿无欢身上骨骼半分，软的皮囊下仿佛只有一层薄薄的肉。且无心脉跳动，体温之转圜，唯有气息畅顺，与人无异，其余皆似走肉行尸……

　　池方忙松手，冷眼瞧着他，又看不出什么端倪。

　　宿无欢揉揉被捏红的手指，又笑道：“你小子的力气愈发大了。”

　　池方牵唇苦笑，凝而望之，向后退半步，才开口问道：“更深露重的，你怎在此？”

　　宿无欢笑着侃侃：“去你营中，并不见人，且你被褥未动，又听闻今日场上你伤了清尘，我便知晓，你今晚一定要去瞧他。”

　　他一如抓住池方把柄似的，笑得像只狐狸，打着扇子，掩着半张脸，又说道：“你那师兄可救回来了？”

　　明知故问的话，所以，宿无欢又说起别的来：“瞧你是个心狠的，不想还跟往常一样，什么怨呀恨呀，还不是假的？妄想成事连心也狠不下来，啧啧，难成大事，难成大事……”

　　他说着又摇头，一副惋惜神叨叨的模样，发髻上垂下的柳穗，亦摇摇的。

　　池方道：“成大事，亦不能失了心性，善恶不分，抹杀忠良，我做不来。”

　　宿无欢只得摆手，随意道：“随你，随你。”

　　“你别多管闲事就好。”池方一跃跳下山头。

　　不知为何今今夜与宿无欢一叙，心头惴惴难安。分明是些无所及的旁事，一丝一毫的掰扯下来，池方总觉得宿无欢绝不会无端上门。

　　莫非他已知晓？

　　可怎会？只是他今夜方才与师兄商量，还未有个头目，便是宿无欢是个三头六臂的妖怪，也不该知道。

　　心中有事，池方彻夜未眠。次日一早，姜寂又要宣战，可玉关紧闭，又是天险易守难攻，若是强取天宫兵将只怕要损伤无数。偏姜寂是个疯子，举旗就战，池方心惊，姜寂此举出乎意料，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

　　再瞧他命何人冲锋？池方心下又了然了，左不过是那么个法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不过是用了陆珁的方式罢了。倒霉的是那些天罡地煞，他只在阵后看戏就好。

　　因是长生天宫内斗争，因此越是你死我活，池方越乐意见得。

　　所以，任姜寂如何胡作非为，他都只装不知。

　　玉关由清远守着，一些个下层的天罡地煞尚且应付的来，这一拖便是整三天，池方远望山头，黄昏日落，天色渐黑，这一日又是无果。

　　姜寂命人撤兵，回军营中，二人喝酒，煮的是黄梅，酒微酸泛甘甜，连着三杯下肚，冷透了的身子，这才算暖和。

　　听闻士兵将事禀明，今日损伤教徒两千，较之前两日是少的，只是天罡地煞又折损三人，若再如此下去，天罡三十六将，地煞七十二人，加之从前的恐要损伤过半了。

　　姜寂只是放下酒杯，将人轰了出去。

　　不多时，宿无欢这又掀帘进来，见二人喝酒，不免讨上一杯，两杯黄汤灌肚，他便将这些日姜寂所作所为，翻了个底朝天，可姜寂仍然不为所动。

　　他如此，宿无欢也不多提，只说再多给两日，若姜寂还这样，便要撤他大将军之位，另立他人。

　　只是姜寂对此全当没听见，宿无欢不屑的哼了一声，只留池方姜寂二人，甩袖袍出了营帐。

　　姜寂这般反常，池方也多一番提防，低声道：“大将军何至如此？私人之事不该用之于公，此时此刻该破城杀敌才对。”

　　姜寂斟满酒，仰头一饮而尽，豪爽地笑声四散开来：“你也在担心本将军！”

　　池方不得不直言道：“大将军此举实在诡异，属下看不出来。”

　　姜寂眼神冰冷，看着捏在手里的钴蓝酒杯：“你们且等着，等着就好……”

　　这一等又是一日，只是依旧无所获，玉关紧闭无从攻陷，清远防御又紧，较之昆仑，长生天宫折损的兵将多出两倍来！

　　正是昆仑得意之时，久久不动的姜寂突然提枪上阵，银枪金柄，符文龙现，金鳞铠甲覆满身，少年劲头，雄姿英发，体态庞直，日光下，威风尽显。

　　池方在后头看着，暗暗祈福。

　　愿昆仑能平安度过此劫才好。

　　不多时，玉关城门大开。姜寂提枪嘲讽：“当你们不知数，原来也有分寸，既已开城门，即刻认降，本将军便饶尔等不死！”

　　远远看去，清远带着百余名弟子，自城门内鱼贯而出，人人皆系白袍玉带，发束高冠，面若寒霜，手提灯笼翠玉锋剑利枪，池方这才放心，清远这是知晓了他们计划，带弟子作协龙门阵，此阵可攻可守，乃昆仑上祖秘法，极难被破。

　　师百余名弟子同时协作，又借由灵石宝器辅佐，入阵之人不多时便身陷囹圄之中，而不得脱出，命亡时分，尚且不知其中为何。

　　正是助昆仑度过此劫的唯一法子！

　　只是此法阵极难，需百余名弟子实力相当，心灵相通，才可施此法阵最大效力。

　　如今性命攸关，妄想凑齐百余名实力相当弟子，无异于痴人说梦，清远此时只得找有内外院弟子竭力而作，将将挡上一回。

　　不曾露面的宿无欢，移神而出，落在池方身旁，耻笑道：“这便是你想的法子？用这些个虾兵蟹将，摆上这么一个烂阵，当真以为拦得住他？”

　　池方冷眼道：“你且看着吧！”

　　话语才落，他一脚蹬在马背，来到姜寂身边，低声道：“大将军，我来助你。”

　　见他来，姜寂面上虽不悦，却未将其拒绝，微微颔首，浑声道：“你在身后，随我入阵。”

　　姜寂如风似电横冲入阵，池方紧跟身后不敢遗落半步，才到协龙门阵中，其间迷雾缭绕，不多时二人便被迷雾吞噬，消失其中。

　　池方心底默念净心诀，通双耳目明，迷雾之中掩藏于姜寂身后，屏息凝神，双眼紧盯着。

　　入阵后姜寂觉如芒在背，迷雾中不见方向，不知东西上下，如混沌宇宙，没有边际。

　　可姜寂心里清除阵就是阵，不过是迷惑人心、眼的东西，即便做的再真，终究也是假的。一定能找到破绽。

　　想着他缓缓合上眼，一双灵动的耳朵静听八方。越是安静便越可以听到云雾中细微的心跳，姜寂嗤笑，这还真是临时找的几个臭鱼虾，这样一个烂阵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

　　他闻心跳声，带枪杀去，一枪下刺穿三人，将之高悬，血肉淋漓间，又听闻呼吸急促之声，这是乱了阵脚。

　　这样无人无力的阵法，跟小儿戏似的，不多会儿功夫，他便连斩杀数十人，愈发畅快。

　　只是如此，却再无别的变化，姜寂才察觉不对，此阵人数已变，阵中又如何会毫无变化？且云雾愈浓，混沌之感越发的强了。

　　姜寂睁眼看着四方，方才闭眼时，耳闻八方六路，缺失了最重要的警惕，之前的如芒在背之感，从一处变为四方，能杀他的人更多了！

　　这下可巧，他虽是个聪明之人，却偏爱鲁莽行事，以狂野之姿破阵杀敌，因而死敌越多，愈能激发他的凶性！只是心中怒骂池方那个无用的，入阵之后才半刻就与自己断开了，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

　　就此时，阵中有所变化，白色浓烟化而为青，缭绕之中化出一团紫气来，姜寂冷眼瞧着，提枪环绕八方，一支暗箭飞逝而过，嗖的一声便不见踪影，云雾之中不见波澜，不听动静。

　　姜寂大惊，按住肩上伤痕，好家伙，当真是杀人不眨眼，灭人无声响。

　　好在这些个仙家正道，最是腐朽。暗箭之上不见有毒，不然只刚才一招。自己就要殒命！

　　正想着，头顶上又飞来一根孔雀翎，姜寂此回接住，不由一愣，这不是神雀的东西？怎会在昆仑阵法之中？

　　也好，就用这东西且试一试这阵法究竟有何古怪？

　　姜寂冲着孔雀翎飞来之方向射了回去，下一瞬，他双腿一歪，这才踉跄躲过，抓住那只孔雀翎的尾巴，牵扯出一抹冷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两扇门之间，相互贯通，上下、左右、前后彼此相连，出也是进，进也是出。

　　这般简单的阵法，竟将自己久困在此，实在丢脸！既找出眉目，当然是要破阵，可又见肩上伤口，若这般简单就放过这群狂徒，自己颜面何在？

　　盯着手中孔雀翎，他心下便有了主意。

　　池方掩藏于暗中，一双眼睛死盯着姜寂，见他面色自如，心下不由一惊，莫非这家伙已找出眉目！

　　当得在他之前动手才行，他将浓雾挡在身前，手中提剑便冲着姜寂而去，不料姜寂忽然转身，对着他的方向便将长枪甩出，池方忙躲闪开来，却不料还是听闻一声破风响，云海中染出一片红色。

　　池方忙随着枪影赶上，只见姚青佟面色凝重，一张脸蛋毫无血色，双手紧紧抱在腹前，银枪已穿过她的身子，留下一个碗口大的血窟窿。

　　姚青佟惊疑的看着池方，身子瞬间倒了下去。

　　池方慌张中，将姚青佟抱在怀中，顾不得身份，冲进玉关清尘房中，清尘此刻正焦急着，见池方来先是一惊，再见他怀中姚青佟更是大慌。

　　“这是怎么回事？”师兄弟二人将姚青佟放在床榻上，一边为其止血，一边寻找丹药。

　　池方只能解释道：“我们低估了姜寂的实力，仅仅是外面兄弟，根本拦不住他。”

　　“他破阵了？！”清尘惊的双眼圆睁，好在池方摇头：“还未曾，只是他也发现法阵关窍，怕是困不了他多时。”

　　看着姚青佟失血越多，池方也慌：“师兄，莫先说这些，先将姚青佟救回才是正事！”

　　“对对对。”清尘连连点头，见姚青佟如此，他心疼的厉害，止住一头冷汗，忙封住姚青佟伤口，池方正寻着丹药，却被他一把拉住。

　　“怎么了？”池方甚是不解。

　　清尘手指颤颤指着姚青佟伤口，声音抖动：“你瞧她的伤口。”

　　池方这才注意倒，姚青佟原本血红的伤口此刻化作一片焦黑，粘稠的血液如胶一般腥臭乌黑，附着在伤口上，擦也擦不掉。

　　而伤口周围，乌黑的颜色爬上雪白的肌肤，姚青佟面色如土，面上竟已浮现尸斑！

　　“这是怎么回事？”清尘急的厉害。

　　池方恍然，定是那枪上有毒，才会如此！只是不想这毒性如此之猛，不足半炷香的时间，姚青佟已是将死之兆。

　　池方站不住脚，向后退了半步，忙从纳戒中掏出瓶瓶罐罐数十枚，一一罐进姚青佟口中，可即便如此，也不过才止住恶毒的迅猛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