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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回 ...

  •   去酒肆的狠人,喝酒的人也很多,喝醉的当然也不会少了。但是像他这样喝酒的人就一定不会很多了。
      他酒量很大,一不用杯子,二不用盏,三更不用碗,而是抱着坛子对着吹起来。他身边的酒坛子已经堆到了天花板,身边桌旁也全是残酒剩渣,虽说都是残酒,但他整个人却都像是泡在酒池子里一样,浑身上下全都是酒,从里到外都冒着刺鼻的酒味,好像他的身体里流得不是血,而是酒了。
      酒量大的人也很多,可像他这么能喝的一定不会很多了,像他年纪这么大还这么能喝的就更少了,像他年纪这么大还这么能喝的还是有一些,但是带着个棺材喝酒的,现在一定只有他一个人了。
      他带着个棺材,可他这个人还活着。他披散着头发,两只眼睛倒像是死人一样,没有一丝光彩。他虽然胡子都白了,在酒池之中仍还有一分儒雅,可见醒时必定是个儒士。而他现在更像是名落孙山,不得其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身世飘摇,气节尽失,万念俱灰的老书生。他想死,可他似乎并不想现在就死。
      小二强打着精神,陪着笑道:“爷,我们这要打烊了。”
      “啊?这天大亮的你打什么烊。”
      “天黑了,是灯亮了。”
      “胡说!天就是亮着,怎么着,怕爷付不起钱啊!”说着,便把一锭元宝拍在了桌上。
      那小二的精神一下子便抖擞起来,偷着摸着去拿那一锭元宝,可嘴上却道:“不是那话爷,这么晚了,您家人都等着您呢。”
      “家?哪来的家啊,家早没了!”
      小二苦笑道:“爷,我们这真该打烊了……”
      “少他娘的废话!”一声厉色,只听“啪!”得一声巨响,他抄起酒坛子狠狠一摔!那小二吓得忙退出几步。就看那老书生又举起米缸大的酒坛子指着自己吼道:“告你说小戝,爷已经杀错一个了,信不信连你也捎上!”说着,又是一声巨响,那坛子便在他脚边炸开,吓得他猛地蹲在了地上,两排牙齿不由自主得打着架。“爷……爷……您、您别生气,好说、有话好说……”
      他慢条斯理道:“你打了爷的酒,滚去再给爷搬两坛。”他好好说话时,每说一个字,就像是老和尚装得钟一般。
      “哎、哎…….得嘞,得嘞。”说着,那小二忙站起来,逃命似得把酒供了上来。
      托他的福,应城府上下,还有一个能在宵禁之后能喝酒的地方。原本只有他一个人的酒馆,现在也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其他的客人。但无论是什么人,都实在不想跟他坐在一起,毕竟他身上的味道实在太刺鼻了,若是平时不喝酒的人,只是闻闻,便会醉倒了。
      “这家的酒闻起来不错。”
      “喝上去好像也不错。”
      白发道:“怎么说。”
      最脏的道:“如果酒不好的话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在这里喝酒呢?”
      白发笑道:“或许只是因为全城只有这家还开着。”
      最脏的道:“可是如果这里的酒喝了就想吐,那怎么还会有人来花钱去喝呢?”
      现在,白发和最脏的人已经走到了门口,第一印象,便是冲天的酒气。然后,他们就看到了这个老酒鬼。
      白发还没有进门,他停了下来,仔细打量着身旁的兄弟。
      “怎么了大哥?”
      “我在想如果你是土里长出来的,那那个人是不是酒缸里泡出来的。”
      “大哥,你有两个错误。”
      “哦?”
      “第一,没有实据的猜想不能作为推理;第二,我不是土里长出来的。”
      “这么看来我好像的确是错了。”
      “错了就应该罚酒三杯。”
      “你说的有道理。”
      他们就这样走进了酒楼,最脏的道:“大哥你想坐哪边?”
      “我身边已经有一个土里长出来的了,所以不想再多一个酒缸子里泡出来的。”
      “大哥,你又错了。”
      “所以现在我要再罚三杯了。”白发道:“小二,先来一斤白干,两斤牛肉,一碟花生米!”
      “好嘞!”
      最脏的道:“大哥,这么看来好像是我错了。”
      “怎么说?”
      “因为你先喝了六杯,我却一杯都没喝到。”
      “哈哈。”白发道:“没事,我们还要在这喝一晚上。”
      “我正想这么说。”
      老老实实得人,现在都已经关着门在自己的床上安安稳稳得睡了下来。而对于那些“不老实”的人,现在开始,才是他们的狂欢。城里的酒馆只剩下这一家还亮着灯,所以现在已经进来了很多人,多到这屋子里已经坐不下,多到不少的人正坐在房顶上喝着酒。
      控制了关键的地方,往往就可以控制全局,对于他们两个脱了官衣的公门而言,只要这里太平了,那城中也不会出什么大的乱子。更何况他们跟的人已经回来了,所以他们现在也不妨坐下来好好喝杯酒。
      “我们有多久没这么悠闲得喝酒了?”
      “我好像经常这么悠闲,不过……”最脏的人笑道:“大哥可能就不那么经常了。”
      “真是羡慕你啊。”
      “可是大哥,我也很羡慕你啊。”
      白发苦笑着道:“好像人们经常这样,羡慕着别人,却常常忘了自己也被别人羡慕着。”
      “好像是这样的。”
      “那我们,该好好珍惜自己的生活了。”
      “话说到这,我觉得我们该干一杯了。”
      “你说的对。”
      他们兄弟一起举起杯盏道:“干!”
      “老二,我一直很好奇,你怎么会那么了解了空空。”
      那最脏的人道:“可能我跟他是一样的人吧。”
      白发眯起眼睛打量着自己的兄弟道:“这大概是我今年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他又道:“你们要是真的一样,那我可真是又高兴又头疼啊。”
      “大哥你好像一直是这样。”
      白发听了,一下子笑了起来,又道:“有时候觉得孔夫子的话真是对啊。‘三人行,必有我师’。”
      “我知道大哥下一句想说什么、”
      “哦?”
      “这句话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
      “你也已经听了很多遍。”
      “可是我不想学。”
      “而且你也不能学。”
      “可是你偏偏总让我学。”
      “因为一些事可以做,但一些话,我还是要说。否则,我怕有一天你会慢慢忘了自己最初想要坚持的东西。”
      “可是大哥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可是我是。”白发道:“我虽然是你大哥,但我自知,我比不过你。”
      “大哥言重了。”
      “喝了酒,咱们就能说点喝了酒才能说的话了。”白发道:“这么多年,我让你失望了。”
      那个最脏的人,不说话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知道,所以我还叫你大哥。”
      “办事,武功,胆识,我都不如你。”
      “但是大哥愿意为了保护自己人,把自己滚得一身泥巴。”
      “一些话,我说给你,更是说给我自己。”他又道:“因为我怕有一天我会忘了我最开始的坚持。”
      最脏的人道:“人都会老,都会健忘,即便不老,时间也是很可怕的事情。”
      “对我而言,环境也实在是像时间一样可怕的东西。”
      他们借着酒吐露着心里的话,他们已经醉了,但他们并没有醉。他们现在可以说是最近最悠闲的时候了,他们很想喝醉,可仍然不是喝醉的时候。
      “大哥,难得喝顿酒,咱们就不能换个有趣一点的话题吗?”
      “有趣一点的话题……”白发道:“不如我们来猜猜这里的人都是什么样的身份?”
      最脏的人苦笑道:“这个话题可真有趣,有趣的可能会让我们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比如被别人抓着暴打一顿。”毕竟每个人都不会想自己被别人窥探。
      白发道:“或许我们可以找一个不介意我们推理的人,或者已经顾不上我们推理的人。”
      最脏的人道:“这么说的话,这间酒馆里好像正好有一个这样的人。”
      白发道;“可是他准备了棺材。”
      棺材只有一种用法——装死人的用法。
      “棺材只有一种用法,可用途却有两个。”
      “所以你猜那是他为别人准备的棺材,还是为他自己准备的棺材。”
      “我猜是他为自己准备的。”
      “哦?何以见得。”
      “他的眼睛。”
      “可是有时候人的眼睛也是会骗人的。”
      “但是他喝的酒不会骗人。”
      “他喝了很多酒。”
      “多到可以把一个人生生淹死。”
      “如果棺材做的好的话,他躺在棺材里就能被淹死了。”
      那老酒鬼虽然醉了,但耳朵还能听到他们说话,他听到了,却并没有制止。他的眼里只有一坛接着一坛的酒水。
      “还有别的依据吗?”
      “味道。”
      “味道?”
      “在酒味里面,有一股很细微,细微到几乎闻不到的味道。”
      “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有。”
      “因为酒味太大,所以被掩盖住了。”最脏的人道:“苦水的味道。”他得出结论道:“他不断得用酒麻醉自己,直到整个胃都吐干净了,只能吐出来苦水。这样一个用酒折磨自己的人好像没有一个想活着的。”
      “可是他现在还活着。”
      “不,他只是在等死。”
      “有道理。”
      最脏的人道:“那接下来该换我提问了。”
      白发做好了准备道:“好啊。”
      最脏的人道:“那就大哥方才的题目吧,他的身份。”
      老酒鬼还在喝酒,似乎并不在意他们对自己的推测,更不在意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
      “他已经足够老了。”
      “能看的出来。”
      “江湖上的老人并不多。”白发道:“他太阳穴筋脉爆出,声如晚钟,呼吸连绵,应该是个内家拳或者内力见长得高手。”
      “这样的老人在江湖上虽然不多,好像也不少。”
      “他肤色略深,操的是南方口音,穿的是上等的云锦缎面,他喝了很多酒,很多好酒,他并不缺钱。手指比普通人干净纤细,武器是一柄拂尘。身高七尺有三,体重一百三十斤左右。”
      “这么听起来,好像还是没有一条决定性的线索。”
      “已经有了。”
      “哦?”
      “老二,你看那柄拂尘。”
      “精钢柄,乌金丝,开如扇,合如笔。”最脏的人点了点头道:“现在的确已经明白了。”
      他们肯定着彼此的答案,两只酒杯也发出认同的声音。这一夜他们并不无聊,饶有兴致得对彼此提出各式各样的考题,相互讨教着推理的技巧。
      这间酒馆里的每个人都吃着酒说这话。夜色之中,灯火通明,酒香四溢,人声喧嚷。这里的人都带着刀剑,刀剑上都闪着寒光,寒光中都带着杀意,可在这一刻,他们都做出了同一种选择——喝酒,即便是浸满鲜血的刀剑,现在也都藏在鞘中,不敢露面。
      应城之中,这是唯一一间亮着灯火的酒馆,却不是唯一一间亮着灯火的铺子。没错,还有一处。这里也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乐来有人忧,有那样喧闹的气氛,有那样害怕露头的杀气——赌场。
      往来的客人应接不暇,伙计的腿脚都要跑断。
      “哎呀,又输了!”
      他一上赌桌就很少赢,到现在为止,今晚他还没有赢过一把。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有离开赌桌。
      “爷,许是今天不顺手,要不改天再来?”
      “爷是个赌徒,赌徒有成败,没有输赢。”说着,拔下了自己的扳指丢了上去道:“豹子,开!”
      “开盅~三个六豹子!”伙计道:“爷,你赢了。”
      他笑道:“来来来,接着来!”
      两处灯火,一片喧闹,若是江湖之中都是如此,那该是一片盛世景象吧。这样的江湖,它的传奇可能没有那么出彩,它的生活或许有些平淡,但这样的江湖一定也很少流血。
      人们常常憧憬着江湖的瑰丽,也常常忘了,这片瑰丽的身后,是数不清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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