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剑》广陵蛟

18、第十七回

　　夜晚的林子很安静，安静到掉一根针也能清楚地听得见声音。林子里总是会有很多泥土的，但他的鞋子上，现在却没有一丝灰尘。
　　了空空借着月光，围着他的坟墓静静转着圈。“死人有没有可能活过来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拇指的指甲一直扎在掌中，带着疼痛的感觉。
　　他又转到了墓碑的正对面，看了看碑文，又看了看摊开的手掌。了空空眯起了眼睛，在墓碑上一笔一划得打量着。人们常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可他常常连自己的眼睛也不相信。现在，他索性闭上了眼睛，用自己的手指去摸，即便如此，他似乎还是不相信得出的结论。“不对，不对。”
　　他深深吸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根银针，对着自己的手指刺了进去。痛觉刹那间支配了他的大脑，也仅仅只有一瞬，却让他一脸愁容舒展开来。
　　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所以他现在心情很好，心情好的人总会唱起歌来，了空空的嘴里已经传出了欢乐的歌谣。
　　白发已经看到了他的人影，他并没有动手的打算，只是道：“你说的没错，他果然回来了。”
　　“可他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那看来我们应该再给他一些时间。”
　　“如果能这样，那就是最好了。”
　　“现在你看到了有什么进城了吗？”
　　“时过宵禁，城门已闭，城门既然没有开，又有什么能进来呢？”老二泛起糊涂道。
　　“那咱们兄弟应该能去再喝顿酒。”
　　“然后还可以再好好睡一觉。”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往一家还亮着灯的酒肆走去。
　　了空空已经听到了他们的笑声，可他全然不以为意，也只哼着自己的调子。饶是万丈高的城墙，可在他的脚下却是如履平地，悠然自得。“既然他们去喝酒了，那我还是明天再去打酒吧。”了空空伸了个懒腰道：“啊~我也困的要命了。”
　　“世叔，你说那些听上去名剑风流的江湖轶事里，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多少的假的啊。”
　　了空空走后，林悦燕的心里可以说是十分失落了。
　　“怎么突然这么说？”
　　“你看啊，原本你逃脱‘天狼’追杀，如何死里逃生，如何逢凶化吉，已经是江湖里的一个传奇了。可是事实上……”林悦燕忙转了话锋道：“再说了前辈，弹指空空，又号称神偷，所有故事里面都是他风流倜傥，盗亦有道的浊世公子的形象，现在看来啊……”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只是苦笑着。
　　“哈哈。”孙三笑道：“你也说了，‘江湖轶事’，所谓‘轶事’，就是正史未载，鲜为人知的奇谈。既是如此，就给了人们许多想象的空间，就像是一幅画，只画了一枝花，一片叶，又或者只描了一横，落了一点。那剩下的留白，便让旁人跃跃欲试了。”他又道：“再说江湖，人们一提到江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刀光剑影，快意恩仇。当人们在生活中饱尝心酸，压迫，他们就会渴望一个英雄去拯救他们。所以江湖就理所当然得成为了他们心中‘英雄’诞生的地方，又有什么谁会想自己崇拜的英雄不完美呢？”孙三又接着道：“就像是待字闺中的女子，渴望有一个鲜衣怒马，风度翩翩得情郎一样。”
　　女孩儿若有所得得点着头道：“世叔说的是。”
　　“所以人常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啊。”白红练道。
　　“但其实，有时候眼见得，也不一定为实。”孙三跟着道：“就像是幻术一样，这些，想来你白姐姐也教了你不少，这方面，她可比我厉害多了。这点上，我是真羡慕你啊。”
　　“羡慕我？”
　　“我之前也想让你白姐姐教我幻术，三十六计我是用了三十七计，可她就是不肯呀。”
　　“对啊，要是你都学会了，你就该不要我了。”
　　“傻瓜，你是我带进中原的，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哼，那可难说，你没良心又不是一天两天了。”白红练道：“哎，这可是你说的啊。”她嘴上倔强着，可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哎，天天看你们打情骂俏，世叔，你也考虑考虑我心里的感受好不好啊。”林悦燕抱怨道。
　　孙三笑道：“我检讨，我检讨。”
　　“小丫头这是也想嫁人了吗？”
　　“对呀。”
　　“想嫁什么样的人啊，白姐姐给你物色物色。”
　　林悦燕笑着，借着玩笑的口气道：“世叔这样的。”
　　白红练也道：“这家伙虽然没良心，可是小丫头你要是跟我抢的话，我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哦~”
　　女孩儿忙道：“白姐姐手下留情啊。”
　　孙三笑了笑道：“悦燕，这里是你的家，你以后也一定会找到一个愿意为你一往而深，无怨无悔的人的。”
　　女孩儿点了点头，笑道：“那悦燕要先借世叔吉言啦。”可心中却不似这般喜悦……
　　孙三笑道：“红练，你教悦燕乐曲了吗？”
　　林悦燕点了点头“白姐姐是教了一些。”
　　“丫头特别有天赋，学的很快的。”
　　“哦？”孙三道：“那咱们一起合奏一番，我也好看看悦燕长进了多少。怎么样悦燕？”
　　“好啊。”她满口应道。
　　琴声一起，一片小调便就这样流了出来。一些话，她没有办法说，可这时，她终于找到了吐露的机会。
　　春江花月之中，水中生月，江流婉转，江天一色，便借流光照君，独倚明月楼……
　　音声曲响，款款道来，是谁把相思轻吐，是谁将月色婵娟，又是谁，托秋风解恨，但愿长久……
　　“悦燕学得不错啊。”孙三笑道。
　　女孩儿心绪开朗了许多，回道：“是白姐姐教得好。”
　　白红练道：“音准曲至，你真的很有天赋。”
　　“夜深了，你们也早点睡吧。”他说着，站起了身。
　　白红练道：“我帮你新调了一味香，你试试。”说着跟着孙三回了房间。
　　红袖挽起，把炉添香。
　　“那丫头……”
　　“我知道。”
　　“哎……”白红练道：“不过你弹的曲子我很喜欢。”说罢，搂着他的脖颈道：“想要什么奖励？”
　　孙长风笑着，弹了一下她的脑门道：“乖乖回去睡觉。”
　　白红练撅着小嘴道：“现在还不行。”
　　孙长风低了眉眼，叹了口气“你说的对，现在还不行。”
　　为什么不行？
　　现在，林悦燕已经给自己斟满了一大杯酒，只有她杯中的酒最多，也只有她杯中有酒。
　　白姐姐很爱世叔，就像世叔说的，一往而深，无怨无悔。她值得世叔去爱，她也配得到世叔的爱。而我，只是你的世侄女，能留在你的身边，我便已经知足了。至少，我还能把相思所付……世叔啊世叔，你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也真的真的，是个没有良心的人……
　　酒，真的是个好东西。现在，至少，它可以让人短暂的麻木，至少，它可以让人明白，爱上一个人，也是件幸福的事。
　　林悦燕已经喝下了一杯，现在又倒满了。她的脑中不断浮现着他的模样。她与他的相识，时间并不长，可在她的心里却是无比的温暖，无比的幸福。
　　他在自己性命垂危时出手相救，不顾世俗的礼法悉心照料，却没有一丝歹意。还记得第一次看到他，就把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那时他的表情，每每想来总觉得好笑。他床前讲的故事，也是自己睡前最安心的温暖。他也会在自己夜路迷途时，带自己回到一个叫“家”的地方……
　　他是父亲，是兄长，也是情人……
　　母亲，最爱的是父亲，而这个男人，就是她心中那个绝口不提的秘密吧……娘，我也为他动了心，他，也要变成我心里最深的那个秘密了……
　　女孩儿自斟自饮着，秋水飞霞的颜色，让她显得愈发娇媚，嫣红的酒滴落在她的衣襟，也把这朵含苞待放的丹桂，染上相思的愁苦……
　　“她就拜托你了。”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她悄悄推开了门，林悦燕已经醉倒在了桌上，酒杯打翻，酒洒在了桌子上，洒在了裙子上，也洒在了她的心上，她的脸上，还挂着两清泪痕。
　　白红练看在眼里，也疼在心上。这样的她，又何尝不是曾经的自己？她慢慢把林悦燕抱了起来道：“乖，咱们回去睡，这凉。”
　　林悦燕紧紧闭着眼睛，也只在恍惚间吐出一个字。
　　“娘。”
　　“傻丫头……”
　　白红练看着她，眉目之前，已经像是个母亲。
　　酒杯都已经空了，已经没有人喝酒了。那么会不会有想喝酒的人呢？
　　有的。
　　孙三就很想喝酒，但他明白，现在并不是喝酒的时候，因为他的面前还摆着一个乱七八糟的棋盘。棋盘上的棋子还没有固定的位置——他还没有得出想要的答案。
　　他已经复盘了不知道多少遍，可是他的眉头还是没有舒展开来。他到底在找什么样的办法，又究竟想要什么样答案？
　　他的心里很乱，那一团乱麻还摆在那里，他还是不知道自己解到最后，等待他的究竟是什么。
　　想找什么样的办法，想要什么样的答案？现在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是什么。
　　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
　　我不知道。
　　你知道。
　　我不知道。
　　你在逃避。
　　我没有。
　　你怕了。
　　我没有。
　　你怕你得出的答案就是你最不想看到的。
　　我没有。
　　呵呵……
　　我没有。
　　我没有！
　　“哗！”
　　黑白之间，他们散落在整个屋子里，然后跳动起来，噼噼啪啪。就像他脑海里的声音，反复撕扯着自己的思绪。
　　他打翻了棋盘，也搅动了自己心底最深的波澜。那扇被他掩藏在最隐蔽角落的门扉，缓缓打开。他看不到里面有什么，甚至不知道门里面是什么样的颜色，他只是眼睁睁的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谁？”
　　“是她。”
　　她站在他的身边，用冰凉而温暖的手指牵起了自己，也用最热烈的爱把自己包围。这一刻，他下定了决心，也与她并肩迈出了一步。
　　“冤家。”白红练轻声道。
　　孙三用疲惫得声音道：“我不是让你去帮我照顾她吗。”
　　“她已经睡了。”白红练道：“我听到你这有动静，就赶紧过来看看。”她望着散落的棋子蹲了下来，慢慢将一颗颗重新拾了起来。
　　孙长风深深吸了口气道：“别捡了。”
　　“要是不捡好，下次你无聊的时候怎么打发时间呢？”白红练笑道。
　　他的情绪一下子抵到了喉咙里，最后变成笑声。
　　她也笑了。
　　“好，那我们一起捡吧。”
　　“你知不知道你又害了个姑娘。”
　　“知道啊。”孙三道：“真是罪孽深重啊，下辈子应该投胎当个和尚，可是我不要当和尚。”
　　“你要是敢去当和尚，我就去勾引你让你被逐出师门。”
　　“哇，这么厉害。”
　　“那当然。”
　　“那你说我下辈子应该当什么？”
　　“当我相公啊，指腹为婚那种。”
　　“不怕我再祸害你啊。”
　　“为了全天下姑娘的安全，我就牺牲一下喽。”
　　“你好像还挺委屈。”
　　“那是，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有多没良心。”
　　“这么说来，你好像真的很委屈。”
　　“是啊，那你呢？”
　　“我什么？”
　　她白了一眼，不去理他。
　　孙三笑道：“那样也挺省事的，不用再去找你了。”
　　“冤家……”
　　“怎么了。”
　　“没事，那咱们就约定好了，下辈子你就是我指腹为婚的相公。”
　　“好啊，到时候万一长残了，你可别后悔。”
　　“长残了也是我的。”白红练道：“那我呢，万一下辈子我不再这么漂亮了，你还会要我吗？”这个问题，她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这答案从他口中说出来时，她总会很开心。
　　孙三笑道：“长残了也是我一个人的。”
　　听到时，她就像是回到了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刻，但现在，她的心里要比那个时候更加幸福……
　　“都捡好了。”
　　“嗯。”
　　“现在你的心里，也有了答案吧。”
　　孙三摇了摇头“答案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那什么才重要？”
　　“重要的是，你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