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剑》广陵蛟

15、第十四回

　　应城并不算大，可今儿个倒是热闹得紧，还不是普通的热闹，时不时的便有大马疾驰，金刀左右。孙三买个米打个醋都溜着墙边，犯着嘀咕“好家伙，这是要开武林大会还是怎么着。”
　　走到粮行，便见一满脸胡茬的汉子，孙三忙道：“年大哥。”
　　那人一回头，只见是满眼的血丝写满了“疲倦”两个字，道：“三兄弟啊，哎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怎么了年大哥，你这多少天没睡了啊。”
　　“嗨，别提了，这两天来了好多江湖人，怕是要出什么大事。”年捕头低声道：“期初啊，衙门还能善后，这两天人实在太多了，江湖上的事衙门也不好管。再者说，就我这几下子还不够给人家练手的呢。你哥也要过日子，也要养孩子啊。”
　　“是是是，是这个理儿。”
　　“现在其他兄弟们没事都躲在家里头呢，每天寻街也都素衣小帽。”年捕头又道：“可这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儿，我有什么脸面见乡亲们啊。”
　　“那衙门可以从上头调人手啊。”
　　“兄弟，你不知道，早上书了，可上头也逢着事儿呢，加上这调令繁琐，怕是人到了，事儿也都出完了。”
　　“那这可怎么办？”
　　“说的是啊，我这都愁的好几天没合眼了。你有没有招，帮我想想。”
　　“年大哥，兄弟就是个采药的，即便是有招，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哎，你瞅我，这病急乱投医了。”年捕头道：“哎，我看你这大包小包的，逃难啊。”
　　“您说笑了，这不家里来客了，多买点。”
　　“兄弟兄弟，要不你搬城里住两天吧，我给你找地方住。”
　　“年大哥的好意兄弟心领了，没别的的意思，我总不能撇下家里的人自己出来啊。”
　　“我知道你不爱麻烦别人，可这不同往日，你好好想想，啥时候想过来住了，打个招呼就成。”
　　“哎，兄弟先谢谢年大哥了。”
　　“那我先走了，天色不早了，家里等米下锅呢。你自己也加把小心。”
　　“年大哥您慢走。”
　　孙三咽了口唾沫心道：可逮抓紧时间了，不然回去怕红练又要生气了。当下买了米面也忘了取找的零钱，便溜着墙根儿，紧赶慢赶得往回跑。好在，天黑之前是总算是到了家。
　　白红练佯嗔道：“我还想着是不是又要去寻你了呢。”
　　“哪敢呀。”孙三放下东西，把怀里的包袱递了过去道：“这不，给你挑衣裳去了嘛。”
　　“哦？我看看。”
　　“悦燕，还有你的。”孙三笑道：“你们试试，我去给你们做饭。”
　　再回来时，两人都换上了新衣，或丹桂未吐含秋韵，或红枫晚霞照朱颜，引得孙三不由道：“美，美。”
　　“哦？那我跟这丫头比谁更美啊。”白红练挑起他的下巴道。
　　孙三笑道：“平心而论，各有千秋。”
　　林悦燕虽然心里知道和白红练站在一起，就像是月亮一旁的星星，可听到他这么说，心里还是甜丝丝的。
　　“哼，老滑头。”白红练道：“不过看在你这么有心的份上就算啦，过来吃饭吧。”
　　“哎。”孙三应道：“要不是城里都是武林高手，我早就回来了。现在衙门的人都不敢过问其中事由。”
　　“这么快就追来了。”白红练道：“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倒来了。”
　　孙三听了，也不再多话，只是用饭菜填着自己的嘴。
　　“该来的？”林悦燕不解道：“白姐姐说的是……”话刚说完，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白红练瞅了一眼孙三那榆木脑袋道：“你说呢。”
　　她笑着，忙转过话题道：“不过若是这样，白姐姐可千万不能出去。”
　　“这可要问你世叔了。”白红练委屈道：“我每次都是被他从这赶出去的。”
　　林悦燕帮腔道：“世叔，你太过分了。”
　　“得，我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两人看着他无可奈何的样子，不禁一起笑了起来。
　　“红练，我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今晚你就搬回来睡吧。”
　　“我才不搬呢，我们现在夜里还要说点体己话呢。”说着，两人就像是闺中密友一般，抵了抵额头。
　　“那好吧。”孙三道：“悦燕，跟你白姐姐学幻术学的怎么样了啊。”
　　“世叔，你今天这道菜是不是把盐放多了。”
　　“是吗？”孙三夹了一口一吃，一下子把饭菜咳了出来，“呴死了！”
　　“可是我觉得正好啊。”白红练津津有味道。
　　林悦燕“噗嗤”笑了出来，他又夹了一口，笑道：“行，学得不赖！”转而对白红练道：“果然是名师出高徒。”
　　“那当然。”
　　他们说着笑着，归巢的虫鸟，也不断发出和乐的声音。山林之中，百声交融，又有一点灯火，点缀着夜的宁静。这片屋檐，就像是被天地所庇护，与世间断了联系，断了尘俗，就像是江湖武林之中的桃花源境。
　　林悦燕道：“世叔，今夜虫鸟啼鸣好像更亮了。”
　　“是啊。”孙三道：“因为应城里的杀气太重了，它们自然也懂得趋利避害，所以纷纷逃到这山里了。”
　　林悦燕低了眉梢，白红练道：“也托他们的福，咱们能听得这么多虫鸟鸣叫啊。”
　　“白姐姐说的是。”
　　“哎。”孙三道：“正好有这么多禽鸟作伴，不如我们抚琴吹笛，唱和一番，也不枉这长夜啊。”
　　“好啊，咱们可有日子没合奏了。”白红练道：“悦燕来帮我们和歌一曲怎么样？”
　　“好啊。”女孩儿心想能再听到他的琴声也满口应下。
　　饭后，孙长风便取出了古琴。
　　白红练玉指纤纤按在一管玉笛之上，丹唇轻吐，先吹出一引音符，林悦燕只觉身在初秋，风起时，一点微凉，一点暖意。温凉之间，犹如美人左右，凉得惹人怜爱，温中让人忘我，勾起了他的琴弦。
　　琴音起时，一如未经红尘得仙风道骨撩拨了青丝，染上了华发，若有似无，飘飘然然，空灵之中，更像是公子如玉，翩然而来。随后，笛声、琴声相互牵引，彼此交织，便像是传奇志异，诗中画里的一见倾心。
　　她沉醉在这一段金风玉露，用水一般的柔情，唱出胜却人间无数的恋歌。
　　歌中有云：“落花落叶乱纷纷，终日思君不见君。肠欲断兮肠欲断，泪珠痕上更添痕。一片白云靑山内，一片白云靑山外。
　　靑山内外有白云，白云飞去靑山在。我有一片心，无人对君说，愿风吹散云，诉与天边月。携琴上高楼，楼高月花满……”
　　唱至五段，她慧心随曲，绝口不歌长短相思忆无极后的两两相忘，只道明知是错，愿一错再错！唱至曲没，道“湘江湘水碧澄澄，未抵想思一半深。”巧作天衣，只歌“七月七日相见后，令人不觉泪满襟。”
　　伴着四下的音声轻浅，鸣灵虫妙，只见得天河璀璨，鹊上桥头，两心相照，鸾凤和鸣。
　　声作永，律和声，三人之间，生灵之中，八音相克，无与夺伦。
　　所吹之音，所弹之曲，所歌之意，再不用更多的言语……
　　余音绕梁，不忍曲断，鸣音相续，三复心曲……
　　林悦燕的泪眼，映着他们的一双影子。
　　白红练的一吻朱唇还在笛上，玉指相持，按在孔中。云鬓流发，秋夜风中，掩着双眸，只能看到那绝美红颜得“泪珠痕上更添痕”……
　　孙长风低着头，额前的鬓发正好可以盖住他的眼睛，他的手指还放在弦上，他的心迹，还在曲中……
　　一对人，一双影，一间屋，一月明…...
　　不知过了多久，她热烈而流转的目光缓缓落在他的身上，唇边，是嗔是怨，是喜是欣得唤了声“冤家。”……
　　孙长风的头，更低了，他的琴弦上也挂着泪，然后，他慢慢站了起来，像是久困牢笼的囚徒，挂着千斤重的脚镣，缩短着与她的距离。
　　她此刻只想用尽力气奔向他，可等着她的，却是他的拒绝……
　　“这一次，让我走向你。”
　　……
　　白红练的泪痕又变成了新痕，她站在那里，等待着他靠近的心门……
　　再长的路，只要去走，总会走完的。
　　他们，走完了。
　　现在，月下，灯旁，他们相对，他们相拥，他们，听着相互的心跳……
　　“你还在。”
　　“我一直在。”
　　……
　　孙长风的眼睛落下一滴泪痕，然后，睁开了眼，在一豆灯火下，轻轻敲着棋盘。身后的房门发出打开的声音，他笑了。
　　她把茶盘放在一旁，一双玉臂从身后搂住了他，若有似无的味道，让他变得心猿意马。“我帮你沏了杯茶。”
　　孙长风把笑意堆在眼角，握着她微凉的手指道：“手这么凉，快去睡吧。”
　　“抱着你一会儿就暖了。”
　　“你啊……”孙三道：“明早还要教她幻术呢，没精神可不行。”
　　她撅着小嘴道：“那好吧。要是一时解不开就先睡吧，没准明早一醒就解开了呢？”
　　“你说的对，快去休息吧。”
　　“那我去啦。”
　　白红练刚回到房间，便听道：“白姐姐偷偷去会世叔了呀。”
　　“小丫头，怎么还没睡啊。”
　　本该早就睡下的林悦燕躺在床上道：“激动啊。”
　　“有什么激动的？”
　　“见到一对专情的人修成正果当然激动啊。”
　　白红练笑道：“你这小丫头。”
　　“哎，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有这一回。”
　　“哎呦，我看看小丫头长大没？”
　　“白姐姐~”
　　两人嬉闹着，林悦燕道：“白姐姐，世叔他，已经解开心结了吗？”
　　白红练深吸了口气道：“解开了。”
　　“到现在也不知道世叔心里的秘密是什么。”
　　“你啊，又想套我话是不是？”
　　林悦燕知道没戏，又道：“那白姐姐给我说说你跟世叔之间的事吧。”
　　“不行。”白红练挤了挤眼睛道：“这是我的秘密哦。”
　　看她满脸的不高兴，白红练又道：“不过要是你幻术学的好的话，到时候不妨来试试呀。”
　　林悦燕的眼中冒出两颗星星道：“白姐姐这话可当真？”
　　“当真。”白红练道：“所以现在赶快休息，明早起来好好学。”
　　“嗯。”林悦燕一口答应，虽然仍是睡不着，可还是闭上眼睛安安静静得躺在床上。再看白红练，说是闯荡江湖也十几年了，可此时却像是个七八岁的孩子，笑得合不拢嘴。
　　隔壁的孙长风现在是一点也笑不起来。他还在敲着棋盘，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纵横之间的黑白，像是身在大漠之中，看那滔天之势互相厮杀，擂鼓不断，惨叫不止。他拼命想从中看出什么，也不时去掉或是添上几个棋子，重新摆开，可无论怎样，他总是很难找到一个满意的答案。他很平凡，可现在他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字，口中喃喃念着“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须臾，孙三揉了揉眼睛，深深叹了口气，他心中的秘密仿佛长出了一双手，现在，紧紧遏制他的咽喉，让孙三的每次呼吸，都有一种难受的感觉。
　　屋外的梦中的鸟儿突然醒来，发出一阵惊呼。孙三往窗外看去，一只雪白的鸽子如离弦之箭冲了进来，盘旋之后，落在了窗台。
　　“飞鸽传书？”孙三道：“能是谁呢。”他展开鸽子送来的信笺，忽然舒展了眉头，却又重新锁了起来。“现在这局棋，变得更复杂了。”说着，他把来信放在灯上烧成了灰，随即，又在棋盘上摆了几个棋子，被一片黑白紧紧得抓着眼睛，生怕错看了一步，一步之间，便是成败，也是生死。
　　茅庐之中，他手里的棋子还是不知道如何去解这盘棋局。应城之外，谁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江湖人要涌进来，只能听到那此起彼伏得打马之声。
　　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以此而论，孙三的茅庐当然也算是江湖，孙三，也算是个江湖中人。可若真是如此，你就会突然发现，他的茅庐似乎有一种很神奇的力量，这种力量，让这方寸之间变得更加温暖，变得更加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