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剑》广陵蛟

13、第十二回

　　天开始亮的时候，白红练睁开了眼。身旁的女孩儿还在沉浸在梦乡之中，毫无防备。“真是个孩子。”她笑道。蹑手蹑脚得悄悄起了来，换上了一身劲装。心道：这会儿他应该还没起，可以帮他准备一顿很丰盛的早饭。如此想道，她也变得更开心了。
　　可当她看到锅里正扣着的饭菜时，立刻就觉得哪里不对，连忙推开了他的房门，可屋里却是空无一人！
　　他去哪了？
　　白红练瞳孔的慌乱一闪而过，忙检查起房间来。
　　“被褥还是温的。”
　　“窗户都上了锁。”
　　“也没有打斗的痕迹。”
　　“衣柜里的东西也都在。”
　　“他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带兵器。”
　　她松了口气道：“还好。可是他什么东西都没拿，能去哪了呢？”又道：“算了，他又不是小孩子了。真出事，恐怕也是别人出事。”
　　“白姐姐，怎么了？”林悦燕揉着眼睛道。
　　白红练道：“没事，去洗漱吧，饭菜都做得了。”
　　“嗯。”她看了看四周道：“世叔呢？”
　　“谁知道那没良心的去哪了，咱们吃咱们的，不用管他，没事。”
　　吃过饭，林悦燕便迫不及待道：“白姐姐，咱们什么时候开始练功啊。”
　　“不着急，你伤还没好，咱们先不练刀兵拳脚，我先教你些其他的。”白红练道：“正好那冤家不在。”
　　“其他的？”
　　“今天开始，我教你西域的一门幻术。”
　　林悦燕登时想道：《神兵宝鉴》上，白姐姐的兵刃“红莲弄影刃”虽然排在第七十七位，可她的幻术却是中原武林罕有的。
　　可“幻术”一词她也只是听说，未有见过。不由得问道：“白姐姐什么是幻术啊。”
　　“你久居西南，对蛊术一定不陌生，所谓蛊术，便以‘蛊’来控制别人。幻术便是使他人产生幻觉，进而控制。进可摄魂夺魄，退也能起到奇门遁甲之类的效果。”白红练道：“本来让你体会一下，可能会更好理解一些。只是我怕那没良心的知道了怪罪于我。”
　　林悦燕道：“白姐姐肯教我，悦燕已经觉得幸运之至，岂有不好好学的道理。姐姐放心，现在世叔不在，你不说我不说，他不会知道的。”
　　“真的？”白红练确认着她心中的意愿道。
　　“嗯。”她点头道。
　　“好！”说着，打了个响指。
　　林悦燕静静站在那里。过了许久，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太阳还是那个太阳，院子还是那个院子，就连枝头的雏鸟，也没有少一根羽毛。不禁对着静静看着她的白红练道：“白姐姐？”
　　只见白红练眉头微微皱起，突然道：“不好，快走！”
　　“怎么了？”她刚一开口，便觉得头皮发麻，心道：有杀气。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异样的树叶摩擦之声，白红练道：“来了！”
　　林悦燕便听一声大喝，四面八方登时涌出一批手持刀兵的黑衣蒙面之人！阳光照在兵器上，反射出一阵令人晕眩的光芒。
　　眨眼间，林悦燕只觉得脑后一凉，顿时生出一个念头：难道没出茅庐，便要死在这里了吗？爹，女儿无能！正当她有此念想，便听刀剑碰撞之声，白红练喝道：“愣着干什么！”
　　林悦燕一看，白红练已经两柄弯刀在手，打退了身后的黑衣人。
　　“洪门！”
　　说时迟那时快，一柄长剑正从她面前刺来。林悦燕柳腰一下，还出一脚。那人长剑一翻，退出几步。
　　“乾位！”
　　说着，一柄大刀便裹挟而来。林悦燕双掌拍地倒跃起来，一个“鹞子翻身”足尖正点在那刀刃之上，再跃起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把树叶。指尖一动，假“一阳指”力带着股巧劲射了出去，一片片羸弱的树叶此时就如同飞刀一般射向黑衣人们。兵刃轻便的灵动一闪，不便躲闪的便拿武器硬接，哪知一刚碰到，那“飞刀”便长了眼睛一般拐了方向，尽数打在死穴上。
　　另一边，白红练照顾着她，手下也毫不客气，以一敌众。两柄红刃在她玉手之上如同曼妙的舞姬展露着绝代的风华，可一颦一笑皆是要人性命的代价，而她自己的一招一式也更是绝美的舞蹈。一招原本刚猛的“夜战八方”用到她的手上就像是万千红枫随风摇曳，血色漫天，美不胜收。可每一片叶子，每一弧舞姿，都在最要命的地方停留。叫人觉得，即便是死，能看到这一番美景也是无憾。
　　“坤位！”
　　林悦燕应声而动，在她的指点之下也丝毫不落下风。待白红练料理完毕，腾出手来，两人并肩而战。那群人眼见着就要落败，领头之人大呼“风紧扯呼！”一众杀手急忙溃退而去。
　　“不错啊小丫头。”
　　“还要多亏白姐姐指点。”林悦燕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等世叔回来就赶紧走吧。”
　　白红练笑道：“不用。”
　　“不用？”她道：“那万一那些杀手再来可如何是好。”
　　“杀手？”白红练不解道：“哪里有杀手？”
　　林悦燕指着留下的尸体道：“那不是吗？”
　　白红练用额头对了对道：“没发烧啊。”
　　“哎？”女孩儿一征回头看道：“怎，怎么会这样。”恍然道：“白姐姐，我知道了，这就是幻术对不对。”
　　白红练笑了笑道：“不对。”
　　“不对？”
　　“那才是。”说着，用手指了指她的身后。
　　林悦燕顿时下巴都快要掉下来，她看到了什么？
　　一个眸如弦月，目色秋水的女子，站在原来的地方，静静看着自己。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
　　女孩儿难以置信得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看时，自己正一步不差得站在最开始的地方。白红练呢，也在原来的地方，笑着看着自己。方才的生死一线，便如同梦境一般。
　　“白、白姐姐？”
　　“嗯？”
　　“这、这就是幻术？”
　　“一部分。”妙人挤了挤眼睛道。
　　林悦燕呆呆得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环视着四周情不自禁道：“太厉害了。”
　　“想学吗？”
　　“想！”
　　“那我先考考你。”白红练道：“方才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中了我的幻术了呢？”
　　她闭着眼睛仔细回忆着方才的情形，试探道：“是……白姐姐说‘不好’的时候吗？”
　　白红练笑着摇了摇头。“不是。”
　　这么说应该是在这之前。林悦燕如此想着，道：“对了，是白姐姐打响指的时候！”
　　她又摇了摇头道：“还是不对哦。”
　　女孩儿的脑海忽然闪出一双动人心魄的眼睛，突然道：“我知道了，白姐姐最开始看着我的时候，我就已经中了幻术了。”
　　“不错嘛。”白红练道：“中了幻术，但并不是在中的时候就发动的。”
　　“那发动幻术的时候，就是树叶开始沙沙作响的时候？”
　　“孺子可教。”白红练道：“所以最高的幻术便是让他人感知真切，而不知道身在幻境之中。”
　　林悦燕用心记着。
　　白红练又道：“佛经有云：‘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口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幻术便是通过这些，由‘空’至‘色’，由‘色’还‘空’，以达到控制他人的目的。不要认为幻术中便毫无真实，虚实交织，虚实不定，变化无常，难以琢磨才能达到更好的效果。比如方才的响指，惊呼，都是我发出来，是真实存在过的。就像谎言一样，不怕都是假话，怕就怕假话里面待着真话，真话里面掺着假话。”
　　林悦燕回想着身在幻境中的感受，不住点着头道：“是这样……”
　　老师傅把自己的心得教诲，好学小徒弟聚精会神得记下每一个字句，不时冒出几个奇怪的问题。白红练并不生气，反而更加高兴，她不理解时，她便不厌其烦得一遍一遍变着法讲给她听。四下宁静，唯有那几声虫鸣是她一道的同窗。两人一姊一妹，一师一徒，传授着“虚”与“实”的术法，探寻着“色”与“空”的本质……
　　一传一授，一问一答间，如观棋烂柯，回过神来时，月亮已经升了起来。
　　“都这么晚了啊，天都要黑了。”白红练道。
　　“白姐姐，待吃了晚饭，你接着教我好不好。”
　　她笑道：“你啊，好学是好事，但一口可吃不成个胖子。”她刚笑起来，又落了嘴角道：“不过倒是奇了怪了，那没良心的去哪了，怎的这时候还不回来。”
　　林悦燕也皱起眉来道：“是啊，以往世叔早就起火做饭了。”心里突然慌道：“该不会出事了吧。”
　　“他那么大人了，能出什么事。再说这山上他都住了十几年了，别说应城里的小孩，就是地上的蚂蚁都认识他是谁。”白红练笑着，她嘴上这么说，可心弦已被拨动。“许是今天不想做饭了，也罢，今晚我做，我不信他问到香味儿还能不回来。”
　　“嗯……”林悦燕点了点头，转身看着等候的门扉，期盼的他的身影，心头的阴云越来越重。怎么回事？这种不安的感觉，尽管和世叔相处不长，但他绝不会贸然做事，更不会让别人担心，可今天……怕是真的出事了……
　　白红练把饭菜端上了桌道：“悦燕，快过来吃饭了，不用等他了，他啊，估计又跑城里找哪个相好的了，估计今晚，哼。”
　　“哦……”她应声坐下，白红练便帮她夹起菜，“快吃吧。”又道：“我还不饿，出去走走，你先吃着。”
　　“白姐姐，我也不饿，我……”
　　“那就先回房歇会儿吧。”白红练打断道：“就在家等着我回来好么？”
　　林悦燕看着她笑着注视着自己，她眼中的温柔和宠溺也慢慢将她侵染，让她不禁想起最疼自己的母亲，心头七上八下的慌乱变得舒缓，只好道：“那你们快点回来。”脑筋一转，又道：“我怕黑。”
　　白红练一下子笑了出来道：“好好好，他回不回来我不管，我一定早点回来。”又嘱咐道：“就在家等着我知道吗？不许出去乱跑。”
　　女孩儿点着头应下，乖巧得就像襁褓中的婴孩。
　　白红练笑着走出了茅庐，把柴扉好好关上。转过身去，她脚下便展开功夫，待看不到茅庐，便纵身一跃，如同乘风起舞的红叶，在林中寻寻觅觅。一双秋娘情丝眉上已经像是乱麻一般拧在一起，两片褒姒吻中，也不断安慰着自己……
　　那没良心的能去哪了？
　　他一定没走远，他不会走远，他不会在外面过夜……
　　等等，如果他不会在外面过夜，那他就会回家。但是他没有回来，他若是在城里出事，定会有人来知会一声，说明他不在城里……
　　想到这，白红练眼睛一瞪，心里顿时慌了起来，扭头便往一个方向飞去，身法迅疾，如同划过天边的闪电！
　　快到了，快点，再快点！
　　穿过林子，她便看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人影，一个“燕子三抄水”便冲了过去。
　　一身素衫，披散着头发，静静坐在一面墓碑之前，枯叶落了一身。
　　是他！
　　白红练大呼道：“冤家！”急忙抱了上去，像是生怕孩子再走丢的母亲。
　　只见他双眼无神，晦涩空洞，像是丢了魂般，对着“孙长风之墓”几个字一动不动。
　　“冤家，冤家，冤家！”白红练捧着他的脸颊不断喊着，可他还是没有一点反应，她慌乱的眼睛里，连泪水都要不知所措。“冤家说说话，你别吓我啊，我求你了你说说话！”她紧紧抱着孙长风，用手拍着他的后背急切道：“回来了回来了，没事了冤家，回来了回来了，别怕，我在呢，回来了回来了……”
　　往返重复的几个字，像是念经一般从她的口中传出，他空洞的眼睛，也开始一点点有了光芒……
　　“焱……儿……”
　　白红练听音，忙捧着他的脸颊，对着自己的眼睛道：“是我，我是焱儿，我在这呢。回来了，回来了…..”
　　孙长风的眼中，慢慢看清了眼前的佳人，脸上肆意的泪水一下子碎了他的心。忙到：“不哭不哭，怎么了这是，没事了我在这呢。”
　　白红练笑着，哭着，握起了拳头狠狠打在他的身上。“好好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不哭了啊。”
　　“你怎么了！”
　　“我？”孙长风看了看她身后的墓碑，笑道：“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就像是个没有魂魄木偶，吓死我了！”
　　“担心我啦。”
　　“滚！”
　　“安心啦，我没事的。”
　　“饭都做好了，回家吧。”
　　“好嘞，回家！”孙三道：“你这次回来手艺真的涨了好多。”
　　“只要你给我好好的，我天天做给你吃。”
　　“那我真是有口福了，快走吧，我真是迫不及待得想吃你烧的菜了。”
　　“那就快走吧。”
　　她把双臂环着他的胳膊，只怕有人再从她的手中把他抢走，只怕他再一声不响得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他已经走的不慢了，可她还在前面拽着他。
　　孙长风身上的枯叶慢慢散落了下来，仿佛是一只毫无生气，毫无血色的手掌，重新缩回了坟墓。
　　她拽着他的手臂，催促着他快些，似乎是那坟墓里埋藏着最怨毒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