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序幕 失乐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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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芝国需容市的市中心，市立医院的妇产科里。
一位面无表情的护士，快步从产房推着一个新生婴儿出来。
在青白的日光灯下，迅速穿梭在充满着凄惨的白色丶冷淡的绿色以及苦涩药水味的走廊间，熟练的绕了几个弯之後，就到了婴儿房。
婴儿房中已有七八个新生婴儿，小小的床位像是一个个小格子那样，排列得整整齐齐。他们大部分都在睡，只有一两个似乎不是很安分的在扭来扭去。
护士把推车上的那个红红皱皱的新婴儿抱起，放在一个空的床位上，用工厂老女工的态度与速度，在这新生儿的手腕上绑上了一个浅蓝色的小塑胶环，贴上了他这一生的第一张标签，上面写着『穆奇，男』。
这位叫做穆奇的宝宝，家住在需容市的市郊。他的爸爸在一家印刷厂当一个小管理员，妈妈则是小学老师。两人的收入都不算高，但生活还过得去。他们家住在市郊一栋灰灰脏脏的小水泥公寓中，楼下有一家机车行，一家水电行，还有一间小超商。
这地段算是工业区，所以有些灰暗单调。不过若是除去大卡车经常驶过所带来的灰尘与噪音丶脏乱又无人管理的暗巷，以及粗野又时常打闹的邻居之外，也还算是个不错的地方。
穆奇是家中的独子。
倒并不是爸妈不愿给他生个兄弟姐妹，他的爸爸後来就常跟他说，那是因为现在养小孩子的代价太高，能生他养他就已经很勉强了。
在他生下来时，爸爸妈妈的工作都还稳定，在一片失业浪潮之下，这已算是个小小的奇迹。但也因为这样，即使自己儿子刚刚出生，奇奇的爸爸也不敢请很多假，晚上还依然经常被老板要求加班或赶工，回到家时也没剩下多少力气抱儿子了。
这一家子的开销需要至少两份收入来支撑，所以大部分的时间，奇奇只能被交给那位总是这里痛丶那里酸的可怜外婆来勉强养着。好在妈妈的工作虽然也重，不过上下班时间却还算固定，可以在下班之後接手照顾儿子。
一家人的生活压力相当大，光是赚钱糊口丶照顾小孩就忙不过来，全家人一起从容相处的时间，更是少得可怜。即使晚上聚在一起时，也多半是爸爸忙着喝啤酒看电视，妈妈忙着做这个洗那个，幼小的奇奇则像个小动物似的，被关在像笼子似的小床上，很少交流。
家人们都忙着在『维持这个家』，以至於几乎完全没有时间彼此相处。
听听对方讲话，玩个需要几个人一起互动的游戏，或是突发奇想的一起做些好玩的事情什麽的，都成了奢侈的东西。
也就是因为，大家都忘了用沟通交流去『维持这个家』，这一家人之间的亲情实在有些淡薄。不过反正周围别人的日常生活，也都是这麽过的，所以奇奇的爸妈与外婆也都没觉得有什麽不对。
不过，他们家偶尔也还是有幸福的一刻：
「你看他像你还是像我？」临睡前，累了一天的爸爸也还是不会忘了看看儿子。
「长得是比较像我啦。我妈今天才把我婴儿时期的照片翻出来，她说他那个小眼睛，圆鼻子，长得根本和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不过他哭闹起来时，那个不依不饶的鬼样子，倒是和你挺像。」
「妳是什麽意思？」他眉毛一跳，装出生气的样子，其实心里很开心。
「好啦！好啦！」妈妈拍拍他的肩，表示安慰：「你不觉得他那对肥肥的小耳朵跟你很像吗？还有他的小手，手指头短短圆圆的，也很像你呢。」
爸爸又含情脉脉的，看着睡梦中的宝宝好几分钟，才依依不舍的上床去睡。
这就是他们一家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了。
也就这麽短短的几句话，几个眼神动作的交流，就是他们的精神支柱，他们一整天辛苦工作丶带孩子的全部意义就在这里了。
这个时候的奇奇，只要动动小手小脚，就可以吸引大家的注意；他对人笑笑，就被父母当成是惊喜；他第一次叫妈妈，在家中被家人们互相传颂谈论了好几天。他大便弄得身上臭臭的，大人们便耐心帮他洗乾净；他打坏了东西，大人们也不会责怪他。
因为，他的一切行为都被大人们看做是自然的，应该的，甚至是可以欣赏赞美的。
他们爱奇奇，没有任何条件或要求。只要他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存在着，他们就觉得像是到了天堂，一切的辛苦都值得了。
奇奇虽然还很小，每天和父母相处时间也很有限，但他还是感受得到他们的爱。在他们的爱护下，奇奇慢慢学会了自己站立，也学会了吃饭，还学会玩好多种玩具。他觉得外婆和爸爸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人，而他的家是全天下最温暖舒服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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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没过多久，等大人们觉得奇奇长大一点之後，他们的态度就变了。
「小孩子得要有教养。」他们说。
於是他们就照着规矩，在他身上开始装牵线，贴标签了。
「奇奇，叫爸爸，叫妈妈。你是我们的宝宝喔。」这是第一张标签，标明『奇奇』与『父母』的关系。这张标签其实倒并不坏，感觉挺温馨的，所以奇奇毫无异议的接受了。
但确立了亲子关系之後，接下来就有建立在这关系上的要求：「奇奇，要乖乖听爸妈的话。」这是就是奇奇这辈子所得到的第一条牵线，也是一条主线，叫做服从。
他哭的时候，大人叫他：「听话，不哭喔。」
他开心大叫大跳时，大人叫他：「听话，不要闹。」
他明明已经吃饱了，大人叫他：「听话，快把饭吃完。」
必须『听话』的事情很多很杂，不见得每次都能办到，也不见得每次都有道理。
比如奇奇第一次玩剪刀，外婆看见了，就立刻把剪刀从他手里抢下，说：
「宝贝奇奇啊，这不是你可以玩的，听话，嗯？」
後来没隔多久，他又好奇把玩起剪刀，结果一不小心就在自己的小手上戳了一个洞。流了好多血，痛了好几天之後，他就知道外婆那次叫他听话，确实是为了他好了。从此以後，他有好久都不敢再去碰剪刀。
但有更多的时候，他们叫他『听话』的事，却不是那麽的有道理。
比如，平常在只有外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明明可以把所有的沙发靠垫都堆在地板上玩，这并不危险。可是当妈妈在的时候，如果这样干，她就会很生气的说：
「奇奇，听话！别这样把靠垫丢地上，会弄脏！」
奇怪，在地上玩又不会受伤，外婆也不管，为什麽妈妈就偏不准呢？
「这明明就是她自己的问题！」即使奇奇还小，也会这样觉得。所以在这一点上，奇奇并不是很『听话』。
这倒也罢了，还有更矛盾的呢。
像是奇奇的爸爸不喜欢给奇奇吃甜食，觉得这种东西有害无益；但妈妈不太在乎，觉得给小孩子一天吃一两块也不会怎样；外婆则根本就是他要多少就给多少。
奇奇生病时，爸爸会要他少吃药，试着培养抵抗力；妈妈会要求医生打一针让他赶快好；而外婆则总是有一堆传统的偏方怪药要他去试。这三个人都要求他要『听话』，可是他们自己却常常会为了到底要他怎样『听话』而吵起来。
这又算什麽呢？到底要他『听』谁的呢？但奇奇知道，父母长辈对这一点就是很坚持。
「小孩子就是要听话！」他们齐声说。
这第一条『听话』的线让奇奇很不习惯，觉得莫名奇妙。他以前只是率性的在做他自己，大家就都会宠他爱他，一切曾经都是那麽美好。
但现在父母却在他所做的一切行为上，忙着加上『听话』与『不听话』的标签。他们告诉他，说『听话』才是『好』，『不听话』就是『坏』。而一个『坏孩子』是不值得人爱的。原本无条件就可以轻易获得的爱，现在似乎变成有条件的了。
什麽是『好』什麽是『坏』？
如果奇奇去问大人，大人们会教他，说像说谎就是『坏』。
但是如果奇奇老老实实的跟人说他『长得很好笑』，大人们却会说他『坏』，不会说他『好』。还有妈妈在外面见到邻居的张阿姨，都会亲切的打招呼，还说：「妳总是打扮得这麽漂亮，真让人羡慕啊！」
但一回到家，妈妈就会用非常不屑的口气跟爸爸说，那个张阿姨是某工厂厂长的小老婆，很不要脸很爱虚荣，她一点也不羡慕什麽的。这不是说谎吗？这不是『坏』吗？可是爸爸和外婆都没有责备过妈妈，有时还跟着一起说两句。
大人们也会教他，说有同情心就是『好』。
但是如果奇奇捡到路边饿得奄奄一息的小狗小猫，妈妈却会逼他再丢回原处，说它们『好脏』，还说她『没时间管这些闲事』。也不准他跟路边的乞丐伯伯接近或讲话，会把他拖得远远的，还说那伯伯八成不是好人，是好吃懒做的流浪汉，奇奇这样会给她『惹麻烦』。
有时，就算奇奇想乖乖遵从大人们的那种诡异的『好』『坏』标准，也还是会出问题。
比如有一次奇奇对张阿姨说：「妳很爱虚荣，对吧！」结果奇奇被妈妈当场打了个暴栗，还被骂到哭，在张阿姨面前冤枉他，说是他在『乱说话』。但最後张阿姨还是非常生气，从此再也不理妈妈。
又或是奇奇用小石头丢那个乞丐，因为他觉得他应该帮忙把『不是好人』的乞丐赶开，却偏偏被妈妈教训了好长一顿，竟然说他『不可以这麽没有同情心』。
他不知道为什麽自己一下子在大人的口中变『好』又变『坏』，只觉得突然失去了自由。
起初奇奇很生气，觉得他们教导的『好』『坏』根本就是在整他玩，要耍得他团团转，所以有时会故意反抗。
但他同时心里也清楚，爸妈疼他爱他不是假的，他也知道大人们教他这些，并不真只是为了整他。只是，明明连小孩子们都会觉得矛盾不合理的事，为什麽这些大人教起来却是这样的义正词严，理所当然，而且还一点都不怀疑？
最後奇奇终於开始搞懂一些了，原来这些『好』啊『坏』的，其实都不是真的。
大人他们真正在意的，只是他『听话』或『不听话』。只要『听话』就无论如何都是『好』，而『不听话』就无论如何都%KA恰夯怠弧２⒉徽嬗惺谗岬览砜梢越玻淙凰抢鲜亲俺鲆桓焙苡械览淼难永凑谘凇
总而言之，就是得服从。他们要的，就是奇奇无条件的，不经过思考的，变成接近本能反应的服从。
最後，不耐烦的奇奇终於放弃挣扎，不再追根究底的去分辨那些大人们口中经常自相矛盾的『好坏是非』。他决定以後都要自己玩自己的，只在大人面前装出一副『听话』的蠢模样。果然，之後的生活就变得容易了。大家都说他是好孩子，又乖又听话。
他本以为克服了这次难关，就可以重新过回以前受宠爱的安静日子。可是当他才刚刚开始习惯身上的这些『好』『坏』标签与第一条『服从』牵线时，爸妈又立刻在他身上加上了另一条线。
「奇奇，要做个有礼貌的孩子啊。」这是另一条牵线，叫做『教养』。
「奇奇，阿姨来了要跟她打招呼，走了要说再见啊。」
「奇奇，吃饭不可以发出这麽大声音，不可以弄得到处都是。」
「奇奇，不可以把衣服弄脏。」
「奇奇，玩具玩完了要自己收好。」
原本的『听话』只是大人们说了就照做，那还可以忍受。
毕竟大人们都很忙，不可能随时待在他身边，每分每秒的指使他往东往西。而且『好』『坏』的标准要求也比较宽松，只要大体能做到，大人就不再会说什麽。
可是这次不一样，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会给他们挑剔批评得体无完肤，可以说是一举一动都被盯上了，全都被贴上『好行为』『坏行为』的标签了，他觉得已经完全失去了自由。
更气人的是，有些大人自己也根本就没有在做的事，他们却喜欢叫奇奇去做。
像是外婆和阿姨来时，爸妈根本就不会像他们教奇奇的那样礼貌的打招呼；妈妈叫奇奇吃饭不可以挑食，还要细嚼慢咽，但爸爸吃饭就很快，而且妈妈本人就非常挑食。外婆教他玩完玩具要归回原位，但她自己的老花眼镜，却总是经常不知道又到家里的哪儿去云游了，接下来就一定是翻天覆地的一阵好找。
这些莫名奇妙的事，他们却偏偏都叫奇奇去做。奇奇耐着性子做完了，他们还全体注目，眉开眼笑，拍拍手说：
「我们家的奇奇好棒！」
感觉上真是在被他们玩弄，奇奇很生气。
所以这次奇奇的反抗比较激烈，但也还是没能够维持多久。
因为，如果奇奇坚持不肯理会这些牵线，有脱离控制的那麽一点点可能，大人们就会开始紧张起来，用力扯线，弄得他非常痛苦。
「不准哭，谁叫你不听话！」这线被扯得好痛啊。
「给我过来，待在这不准动，看你弄得满地都是！」还在扯，好难受。
「这样你就是坏宝宝！」他们还威胁着，说要在他身上贴丑陋的标签。
这种时候，哭泣或耍赖是没有用的。
被狠狠扯过几次之後，他就知道对於贴标签和装牵线这档子事，大人们不是在开玩笑的。如果大人扯过之後，还是不理不睬，那接下来的就会是惩罚。像是可以玩的时候不准出去玩，可以吃点心的时候不准吃点心，或是今晚不准看自己喜欢的节目之类。总之，就是不让他好过。
当然除了责备与惩罚之外，也有美好标签做成的奖励：
「奇奇今天真是乖孩子，不吵不闹的。」
「奇奇很棒喔，把蔬菜都吃完了。」
他们的表情语气，都在告诉他，美好的标签是他的无上荣耀，会让家人更爱他，应该多多争取。
同时大人们还利用亲情攻势，企图软硬兼施的打动他『走向正轨』。
「奇奇，我们是在关心你啊！关心你的人才会管你。」
「奇奇，没礼貌的小孩，没人会喜欢，以後交不到朋友，没人要理你。我们是在帮你啊！」
「你看爸妈多辛苦，你也帮帮爸妈的忙，好吗？」
这些话让奇奇很感动。
虽然，他不明白为何从这时开始，家人对他的喜爱似乎不再是无条件的了。但为了追求家人的喜爱，他开始学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他只觉得自己真不听话，竟然还想要任性的做他自己，真是一个『坏孩子』。
於是他决定乖乖听话，当个『好孩子』，尽量任由大人们往他身上贴各种标签，而在大人扯他的线时，就跟着做出相应的动作。并开始学着重视这些标签与牵线，相信这些东西就是他的『人生价值』所在，是他必须努力去追求的。
奇奇终於被驯服了。
爸妈看到他这麽『乖』，争取了许多的好标签贴在身上，现在他这年龄能争取的都争取得差不多了，於是又热心的开始规划起奇奇未来应该争取的标签：
「我们家的奇奇，这麽小就会从一数到十，一定很有数字观念，将来做股票的话应该会很赚钱吧！」妈妈希望他将来长大能赚大钱。
「比起数字，我看他更喜欢小动物，我想他将来还比较适合当医生呢。」爸爸说：「做医生这类的专业人员，比较有面子，受人尊重，不要像我一样老在厂里受气。」
「哎，要受人尊重，还是当学者好。」外婆也有意见：「隔壁李老头的儿子在大学当讲师，看他那个神气的样子！他说在大学教书，学生面前你最大，还有寒暑假，又轻松又有面子！」
奇奇好不容易才刚刚做到符合要求，又听到这样的『殷切期待』时，总是会泛起一阵无力感。不过他知道父母他们没有恶意，现在也不再敢随便挣扎了，只能试着作出温驯的样子，把这些话听过就算，当成耳边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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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们顺利在奇奇身上贴满了标签，装够了扯线，又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精心训练之後，觉得很满意。接下来，就是可以把他带出去展示演出的时候了。
所以，有一个星期六早上，妈妈对奇奇说：
「今天我们要去伯父家吃饭。伯父是当私立高中老师的，人很古板，很注重教养。你到时可%L2煤帽硐郑鹑梦颐嵌赤福
於是妈妈把奇奇打扮起来，把头发梳得服贴油亮，还穿上纯白的小衬衫和帅气的小西裤，和爸爸一起带他出去搭车。
於是奇奇就这样的，开始被放在『去亲戚家吃饭』的这个舞台上。
这是他的第一个舞台，布景就在伯父家。奇奇觉得很新奇，却并不害怕，因为他在自己家里有亲人来访时，就已经练习过很多次了。
他知道他必须戴上温和的微笑，用客气而空洞的言词向长辈们问候，忍受他们一个个的把手放在他的头上随便搓揉，用夸张的眼神与口气说：
「哎呀！奇儿都长这麽高了啊！上次看到他还只有这麽点大……」
或是：「宝宝你几岁了？叫什麽名字？」
接下来还得耐心的站在一旁，听着像是：
「我明年就要送我家的阿智到私立学校读书，私立学校虽然贵些，但我们都觉得值得。哎，你知道他有多聪明吗？他总是拿第一！他的那个老师有多喜欢他啊，因为他……」
或是：「你又买了新手机？是最新款的吗？哪个牌子？给我看看吧？」
这类大人们互相炫耀吹捧的空洞客套谈话，基本的内容就全是一堆标签与人的关系，但不可以打岔，得乖乖等他们结束。吃东西时也得慢些，客气些，尽量不弄脏新衣服。吃饱下桌去玩之前，还要先取得大人们的同意。
总之，就是要给足大人们面子，装出完全顺从的模样，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做出超出平常水准的演出。
奇怪的是，他的父母和外婆，明明该知道奇奇的这些行为都是假的，是他『演』出来的，但他们还是得意洋洋的看着他，好像是得了什麽荣耀似的。
奇奇正觉得无聊，这时，忽然有一个扮成八九岁左右小女孩的模样，穿着纯白色蕾丝小洋装，长发上系着粉红色缎带的漂亮木偶，轻轻巧巧的走了出来。
它微微抬头看到了奇奇的爸妈，脸上就自动做出广告海报上的那种，僵硬而完美的微笑，说：
「叔叔好，婶婶好。」又转头过来看奇奇：「奇奇你好，我是密云，你的堂姐。」
奇奇觉得很奇怪。
他早就听说他有一位很优秀的堂姐叫穆密云，但怎麽会是一个木偶呢？
他特地又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这木偶做得确实精巧，大小如同真人，比奇奇还要高一头半，动作也很灵活，眼珠还能转动，猛一看确实像真人。但还是可以完全确定，它绝对不是人类，只是个木偶。
「难道伯父收养了这木偶，把它当做女儿？」奇奇奇怪的想。
木偶堂姐这时已完成了第一段的表演，和亲友打完了招呼，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只听伯母正在吹嘘：
「……我家密云这次钢琴又得奖了，这可是全市的比赛哪！」
「上次好像才听说她拿到学校演讲比赛的冠军吧，现在钢琴又得奖？」奇奇的妈妈很配合的，做出完美的惊讶状。
「是啊，她就是聪明，学什麽都比别人快，反应也比别人快。上次钢琴得奖也不过是半年前的事，但那次只是校际的，这次可是全市的比赛！」
「好厉害，下次就是全国了吧！」
「哎，哪儿的话，还早呢，还要多努力呢！」伯母嘴上客气，但两眼变得闪闪发亮，非常开心，好像全国大奖已是非她莫属。
在长辈们交相称赞木偶堂姐时，奇奇仔细的观察她，发现她对於他们的称赞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仍然是低眉垂首的站在那里，就像个还没有接到命令，但随时等待演出的木偶一样。
「密云来表演一下吧，让我们听听妳得奖的曲子？」妈妈凑趣的说。
「是啊，密云，快来让叔叔婶婶也听一下妳的演奏吧。」伯母似乎早就在等着这个建议了，立刻打开琴盖叫堂姐过去。
木偶堂姐面无表情的走过去，在钢琴前坐下，摆好乐谱之後，回头便向众人展示了一个舞台式的职业化笑容，让奇奇觉得，那个笑容一定也是当初比赛的一部分。
接下来她便开始演奏，演奏的技术相当不错，从头到尾每一个动作都很精确，音和拍子都没有丝毫错误，让奇奇联想到精巧的机械人音乐钟所发出的声响。
大人们看着她这副模样，都很羡慕，称赞她说：
「演奏得真好！」
「好可爱啊！」
「真是一个小淑女！」
奇奇自认为他今天已经很乖了，但得意的父母还意犹未尽，对他说：「奇奇，看看人家多懂事，多能干，你要跟堂姐多学学！」
晚餐後，当大人们忙着聊天时，他跟木偶堂姐到一旁去玩。
木偶堂姐垂着眼低头问他：「要不要参观我们家？」
奇奇点头，她就拉着他的手，带他去看伯父那看着就阴沉有压力的书房，以伯母的可怕品味布置的，以金色和大红色装饰的主卧房，又去让他用手指头逗逗阳台上笼子里的两只黄色小鹦鹉，最後招呼他参观她的房间，还拿出了玩具陪他玩。
她很亲切，也有耐心，但就是会给奇奇一种僵硬的感觉。总觉得她给人一种淡淡的，说不出的距离感。
奇奇实在是很好奇，终於还是忍不住问她：
「妳不像是个女孩子呢，我看妳根本只是个木偶吧？」
木偶堂姐笑了，她说：
「你说看我像木偶？难道你自己不是个木偶吗？」
「我当然不是木偶，我是个小男孩。」奇奇理所当然的说。
木偶堂姐大笑，这种大笑在她僵硬的脸上，变得无比恐怖。
她把他拉到穿衣镜的旁边，说：
「你过来！照照镜子吧！好好看清楚！」
当奇奇看到镜中的自己，他吓得大声惊叫，想立刻逃开，却被木偶堂姐紧紧抓住了肩膀，无法逃走。他变得四肢无力，只能慢慢滑坐在地板上低低的抽泣。
一向在镜中的小男孩奇奇不见了，他变成了一个小木偶。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序幕 失乐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