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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未时-世如何空成浮华 ...

  •   行至饶山时,往来行人已不像在谷远时那般络绎不绝。入城之后没多久,风灯便找到一处价格适宜的客栈落脚了。
      商之涵见风灯年纪不大,却能在一处陌生之地熟稔地将诸多杂事料理妥当,难免多看了她一眼。再加之之前对方出手相救的侠义之气,不由得对这位萍水相逢的姑娘生出几分欣赏。
      只是……自己的欣赏,对这位姑娘而言,恐怕未必是什么好事吧?
      商之涵望着推着风幕往后院走去的风灯,苦笑着摇了摇头,兀自走进二楼的客房。
      商之涵的行李不多,风灯的动作更是利索。他才收拾停当走下楼去,就听一身黑衣的风灯正往小二手里塞了些许碎银,似是在打听附近药铺之事。
      只见小二掂了掂那碎银分量,一双机灵的眼睛连滚了几番,才压着嗓子低声叹道:“这话嘛,我本不该说的。可听姑娘这口音,又实在不像我们饶山本地人。若是姑娘只身前去,恐怕要被那孙掌柜狠狠敲一笔竹杠啊……”
      “嗯?难道这药铺的买卖对本地人和外乡人还有两种做法么?”
      风灯才开口追问,小二脸上便显出几分踟蹰,摇头不语了,可那双眼珠子却上上下下的绕着风灯的荷包打转,其中意味不言而喻。虽然她与风幕都将钱财视为身外之物,世间诸事更都不比她师兄的身体重要。但这小二的市侩模样,又兼想起了在源溪那些不甚愉快的经历,还是难免让她心下略感憋闷。
      风灯微微叹了口气,又要再取些银钱给他时,却听得一个咳意不止的声音插了进来。
      “风娘猜的不错,饶山,咳咳……乃梁丘至高阳后的第一处城池。两地风土不同、饮食各异,常常有初至此处的梁丘人因水土不服而大病一场。”这商之涵不过走了几步路,感觉一口气就已经要上不来了:“故此,咳咳……不少药铺便打起了商队和旅人的主意,药品也总是对外乡人卖的更贵些。在下正巧也要去街上买些吃食。若是风娘不介意,不然、咳咳、我们一同前往?”
      风灯见此人说两句就要喘半 天的模样,本想叫他在客栈好生休息,实在不敢劳驾。可转念一想,源溪那会已经吃了大亏,这里又不知是个怎样的风土人情,要是药铺掌柜只想做一锤子买卖,高价卖她不说还有可能会以次充好,师兄的药可不能出差错。
      如此,确实是身边跟着个本地人更安心些。
      风灯轻吟片刻,点了点头。
      商之涵与风灯一前一后出了客栈,只有那没讨到好处的小二在二人离去后慢慢寒下脸来,不满嘀咕道。
      “这痨病鬼也真是的,怎么不早出声……”
      ++++++
      出了客栈,二人沿着城中大路往城西的孙记药铺行去。
      因风幕行动多有不便,风灯也不想让人过多瞩目他伤后的样子,故而之前在别的城池中采买时,风灯总是孤身一人的。
      虽说结伴同行这事是她应承下来的,可风灯几乎没有过与师兄师父以外的异性有过交流,更别提这样并肩漫步街头的经验了。无论是从出了客栈后的相对无言,还是商之涵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淡淡墨香,都叫风灯有些莫名不自在。
      而且,商之涵也不像之前遇到的段瑶瑶。她们之间因着有故,好歹还有一些话题可聊,即便不说话也不至于显得那么尴尬。可身边这人除了名字之外,风灯甚至都不知道这位素昧平生的商公子是何秉性,反之亦然,硬找话题搭话又怕他像路上那样咳个不停。
      罢了……反正也只会共行这一段路而已,也不是非要说些什么不可的。
      长呼出的气吹得帷帽上的纱轻轻浮动,风灯的心情反而平复了不少。她的注意力也渐渐从二人不太自如的相处模式中抽离出来,放去了长街两边的小摊上。
      “咦,这里居然有卖《山海图异》吗……”
      风灯的眼力极佳,才看了没两个摊子,便发现了前面的书摊上竟有一部她找了许久的珍本。素来对爱书的风灯对寻常书册尚且爱不释手,妄论这样的珍本。即使心知还有要事要办,风灯却也情不自禁地放慢了步子,直行的线路也跟着晃动起来。
      “竟是驭笔斋的珍本,难得一见啊,看来风娘的运气不错。”
      商之涵顺着风灯的视线向前望去,随即喃喃念着的竟也是刚才风灯心中所想。
      就像看出了风灯的心思一样,他苍白的唇边泛起一丝笑意,又十分妥贴地给出风灯可以暂放要事、前去一观的理由:“现在才不过午时,药铺关门还早。只是这天色不佳……书贩们,或许等不到我们回来。”
      “说的有理,那我们就先去看看!”
      在发现商之涵也是懂书之人后,风灯对他的态度也更亲近了些。不过,这似乎只是风灯自己的感觉而已。若是放在旁人眼中,两人的关系至多也不过比在路上偶遇的人多些熟络罢了。

      “商公子也喜欢看书?”
      风灯走到书摊前,一边翻阅自己感兴趣的珍本,一边随口问道。
      也不知为何,这堆明显以志怪小说、英雄传奇为主的书摊上,居然还有一本专门用来给稚童启蒙的《知天晓地》。
      “实在惭愧,在下可称不上是喜欢看书,只不过……咳咳,是对一些有趣的故事,很感兴趣罢了。”商之涵边咳边答,却没再听到风灯应声。他一抬眼,就见风灯捻着那本《知天晓地》的书页愣愣出神。
      “老板,这几本书一共几钱银子。”
      “承慧,八钱。”
      也不知对方是想借此报答自己,还是揣着其他什么心思。总之,等风灯回过神来时,商之涵就已经把两本书的钱都付了。风灯不愿再和萍水相逢的人产生过多牵连,哪怕只是几钱碎银的一本书。接过他递来的书册后,风灯的手也再次摸向荷包。
      商之涵却将她的手肘轻轻按下,摇头叹道。
      “在下为风娘买下这本书,并非赠予,而是想与风娘做一个交换。”
      风灯迟疑道。“交换?你想换什么。”
      “一个,故事。在下刚刚说过…咳咳,在下很喜欢听故事。而风娘恰巧是位有侠气的女子,想来,也是惯于走南闯北的。所以,这本书显然并不适合风娘。”他一时垂下眼帘:“虽有些冒昧,在下注意到风娘在看到这本书之后似有些出神。故而,在下实在有些好奇,风娘是不是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了呢?”
      提起过去,风灯本能地警惕起来,与商之涵的距离也借着卷起书册的动作再次拉开。可当她打量起商之涵时,却发现对方的眼中一派坦荡,的确只有好奇。
      而那些自从师父离世起,风灯就故意不再去想的过往,也在一声悠悠的叹息里重新浮出了水面。
      ++++++
      曾几何时,比起学习武艺,风灯更喜欢读书。但对于从小就没见过几回银子的风灯而言,那些最便宜不过的书都要卖好几个铜板,这些钱都够买他们师徒三人一天的口粮了。
      风灯既不愿意师父和师兄因为自己的念头挨饿,可又实在舍不得放弃从书中看见大千世界的机会。无奈之下,她只能自己想办法用一切可能的方式换钱。
      ——别误会,风灯并未做过小五那样的营生,只是当时她的年龄尚小,能做的事情也确实不多。被集市上的老板接连拒绝后,风灯左思右想,决定将他们住处后面林子里的东西拿到街上去卖。无论是蕈子、野果,甚至野兽的肉,看见什么风灯就把什么拿出去卖。那段时间,风灯几乎是长在了树林里。
      风灯在林子里待的时间越长,她房间里的书就越多。这些变化虽然瞒的过大大咧咧的师父,却瞒不过风幕的眼睛。风幕只是悄悄跟了她两天,就猜出了风灯究竟在忙些什么。可风幕得知风灯在“不务正业”后并没有阻拦她,反而陪着她一起挖蕈子、挖竹笋。有了同伙之后,风灯攒钱的速度翻了一番,买书的速度也比从前更快。可他们又要看书又要攒钱,难免就要耽误些习武的时间。
      自知心虚的师兄妹二人自然不敢在师父面前摊开这些杂书来看,就只好借着练武或是捡柴为由,躲到后山的树上偷偷瞧。
      那时候,风灯总觉得风幕肯定是比别人多长几双眼睛,还是在谁都看不到的地方。要不然,同样用书挡着视线他肯定不会注意到自己因看书看累了而频繁眨眼的小动作,更不可能及时将书将从她的手中抽走。
      不过,每当风灯的掌心一空时,少年清亮的声音就会很快响起,念着她没能读完的、形形色色的故事。
      那时候,风灯便是从风幕清澈如溪的嗓音中,开始认识这个世界。

      买书的时候风灯就曾想过,自己的这些小动作迟早会被师父发现,甚至早有预料地把它们藏在了书箱里。只可惜,这些办法并没能拖延太久。
      那是一个天朗气清的秋日。风幕与风灯如常以习武为由进了后山,并躲在某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上。两人一会儿抵着脑袋读书,一会儿笑语着刚才看到的有趣的故事。
      突然间,远处的草丛一阵飒动。风灯还以为是什么野兽出来觅食,连忙起身查探情况。结果她刚抬眼,就撞上了师父怒气冲冲的眼神。
      师父很少在他们面前发火,如此沉郁的表情让风灯瞬间联想到是自己和师兄搞的那点小动作被师父发现了。趁师父跟他们还有一段距离,她想也没想便拉起风幕,回身窜上了另一个枝头。
      “你们两个,给我站住!”
      师父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大吼着,吓得风灯魂惊魄乱,脚都不知道往哪里踩才好了。好在风幕没像她那样被师父吓破了胆,而是一直拉着风灯的手,和师父在林间枝头兜圈子。
      风幕的战术没有问题,可那时候她与他却还只是十岁都没到的娃娃,学习武艺也不过两三年的时间。他们两个的身量就算再怎么轻盈,又怎么可能比得过气息悠长、内力浑厚的师父?
      没出半炷香的功夫,风灯与师兄就像那只溜进家中偷腊肉的狸猫一样,被师父抓着后颈拎起来了。
      “师父,您怎么突然过来了?真是吓了弟子一跳……”
      风灯谄媚一笑,想将此事糊弄过去。可师父的脸色却愈加黑沉,像是要打雷的乌云。
      师父在他二人面前咬了半晌的牙根,这才恨铁不成钢似的指着他们两个的鼻子低声呵斥起来:“我教你们两个一身功夫,是为了让你们方便行那些鸡鸣狗盗之事的吗?你们房间里的那些书,从哪来的就给我放回到哪去!这种事不要再犯,否则我定亲手废了你们俩的功夫,还把你们逐出师门!”
      “师父……?”年幼的风灯恍模模糊糊的意识到师父好像误会了什么,张口就要解释。
      不过,风幕反应要更快一些。他把风灯护在身后,一鼓作气的在师父盛怒之前把所有疑点都说了个明白。
      “师父,那些书都是我与灯儿用林中所产换钱买来的。来路正当,绝无偷窃之嫌!不信您看,我们的背篓里还有刚刚才采下的果子,这是我们一会要背到集市上去卖的……”

      “怪不得你们两个这几天总是不见人影,原来是偷偷溜到集市上去做买卖了?”
      掀开背篓上盖着的薄布后,师父也转怒为喜,揉着他们两个脑袋哈哈大笑起来:“喜欢读书是好事。不过,你们两个以后还是要专心练功,不要在这种小钱上荒废时间了。”
      “哦。”风灯脑袋一垂,在心里默默与自己还没买到的书册们挥别。
      “但若是有什么想要的书,大可直接叫师父买。或者你们哪天不想练功了,师父领你们去书摊逛逛,也成。”
      风灯豁然抬头,望见的是一双慈爱温和、盈满笑意的眼睛。

      故事的峰回路转来的就是这么快。那天的误会解开后,师父就带着他们二人去了镇上的书肆。所以,即便风灯找到的果子野味在路上就进了他们师徒的肚子,却也没耽误她拿到那本惦记怜许久的《知天晓地》。
      也是在那天,总是打扮得格外不起眼的师父给了两位小徒弟一些有钱人的震撼。像是要弥补这些年对于二人读书之事的忽略似的,师父不但将风灯与风幕看上的书都打包了回去,还买了不少一看就华而不实的糕点。光看各家老板脸上的谄媚笑容,风灯就猜到自己与师兄今日的花销一定不小。
      正当风灯开始忧心这次挥霍之后他们往后的日子会有多艰难时,又给自己买了几壶好酒的师父却笑嘻嘻的弯下腰来,叫她掂掂自己的荷包,直到那刻风灯才知道自己这位师父其实有钱的很!只不过,头一次带徒弟的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徒儿们除了满足基本生活以外还有别的的需求,所以才没和两人提过关于钱财的事。
      从此风灯就没再因为银钱的事情发过愁。
      不过,他们师兄妹俩偶尔练功练得烦累了,便会躲到树上看看书却成了一种习惯。而师父时不时冲到后山来树上抓人的情形,也总是发生在幽幽密林之间……
      ++++++
      风灯的故事才讲完,商之涵的眼中便跟着坠下一抹惋惜。
      虽然他并不知晓风灯与风幕到底经历了何种变故,可故事里那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和聪明健谈少年,定然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变成眼前这副模样的。
      或许是被勾起了相似记忆,商之涵有些感慨:“照顾病人……很辛苦吧?”
      风灯摇摇头:“不会。反倒是商公子更辛苦些。这一路行来,也是不易。”
      “比起真正的病痛之苦。在下所经历的,其实算不得什么。”风灯有意安慰,可商之涵却苦笑着垂下眼帘,喃喃低叹道:“之前、咳咳,在下似乎没跟风娘提起过。在下的两任未婚妻都是死于久病。也可以说,她们皆是死于随着病痛而来的折磨……”
      提起往事,商之涵的脸色更苍白了。
      看着他面如金纸的样子,风灯微微皱起眉头,终究没忍心将这自苦的话打断。可商之涵越往下说,她就越觉得这种种磋磨听起来……好似有点耳熟?久病缠身、未过门的妻子接连病逝,难道、眼前这人就是那位总是被提及克女克妻的共州长史吗?
      若真如此,风灯觉得自己隐约可以读懂商之涵眉目中挥散不去的愁云真相为何了。那是和风幕相同、难以宣之于口的苦痛,爱也无处诉说,恨也无处诉说,那些同情的话语比尖刀更利,自鸣得意的帮助把人当做了他人展示善良的道具。若说他们有什么区别,或许,便是风幕碍于风灯在身边,这些难言的心思只会藏得更好、埋得更深,即便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
      可惜此时的了然,也许本有意使风灯望向商之涵,只是才从回忆里走出的她无法自控地被裹挟进漩涡,终究一步踏入了往日那种无疾而终的折磨。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幽幽琴音,更是如同药引般带着她掀开那道最痛的伤疤。
      “……若谷主在此或许还有希望,可……”
      星谷中,不顾她的苦苦哀求,老人转身离开,并不给她一点余裕。
      闻此噩耗,风灯只恨自己当初为何那般无力,为何没能挡下攻向师兄的一击。他那样高的自尊心,又如何能接受自此再难以行走的事实?风灯不愿、也根本无法做到向风幕吐露一个字,可打开门,风幕就在药房的拐角处静静候着。昔日的俊朗公子此时两颊深陷,如老松般嶙峋的膝盖支起深蓝色夔纹下裳。在宽大衣摆中更显瘦削的风幕,如今竟有些形销骨立的感觉。
      “师兄……”
      风灯无法得知药房内的对话被风幕听去了多少。在沉默的对视中,她只能感觉到仿佛窒息一般的痛苦狠狠攫着她的心,但是她想,至少她不能逃,师兄还需要她。
      “推我回去。”
      半晌,风灯听见风幕嘶哑的声音响起。
      压抑的沉默让这段路程变得无比漫长,风幕回房之后便轰然关上的大门更是险些撞断她的鼻梁。
      砰——啪——
      巨大的摔打声频频传出,和风幕无法面对残缺身体的愤怒与不甘一起震荡着风灯的灵魂。
      枝头繁花、檐上鸟雀都被惊得四散纷飞,只有睁红了眼眶的风灯还站在门边,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巴。
      她不能哭。
      窗户被奋力推开,老旧的木轴吱呀吱呀乱叫,听得人后牙泛酸。
      轮子轧过地面,靠近窗口。昂贵的宣纸、两千金的松烟墨与一声满含愤恨的低吼同时飞出,留下满地斑驳。
      她不能哭。
      一段染着血迹的墨色在窗台绽开,伴随着仿佛心肺俱裂的咳。
      他知道她还在外面,正是这一刻都无法忍耐的绝望让她深刻地意识到。
      她不能哭。
      随后一件重物又在闷闷的咳嗽声里轰然落地。
      桐木坠地,琴弦皆崩。
      虽然桐木十分结实,可被人从如此高处扔下来,就算是上好的木料也难以招架。风灯眼睁睁看着油亮的木材边沿寸寸崩裂,蜿蜒的伤痕张牙舞爪地盘踞着。那是师父赠与他的第一件礼物,也是他素日最为珍重的物品。
      静静躺在地上的秦筝,似乎在诉说着些什么。
      风灯无暇去想、不愿去想,她只是怔忡着、跌跌撞撞地扑上前去,将裂痕不断扩大的秦筝死死抱在怀里。
      然后那动静终于渐渐平息了。
      她颤抖的指尖抚上着根根断弦。
      瘫软在地,泣不成声。
      ……
      晚上,风灯一边翻阅着木匠留下的珍本,一边在孤灯下研碎木料、修补秦筝。
      看着狰狞伤痕在自己的掌心中一点点淡去,风灯无比庆幸自己有着藏杂书的习惯,还能找出这些平日只嫌繁杂无用的方法。琴弦易续,可这蜿蜒的裂痕,无论如何修补都难以彻底消失,直至天光微明,才刚恢复几分原本的模样。
      第二天,风灯把修补过的秦筝放在了风幕房间的门口,可晚间去送药送饭时,它还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与其他东西一起。
      于是她又拿回那筝,点起孤灯。
      第三天、第四天,一如此日。
      她的手艺没有进展,这凹凸不平的痕迹也或许根本不在琴身。只是在她灼灼而落的泪滴里,仿佛浸透了无数回的桐木也记起了些许仅剩的柔软,愿意被她纤细而有力的指尖支撑。
      直到第五天,照例去采买药品食物的风灯一进院子,便听见铮然声音悠悠响起。
      风幕的指法精巧细腻如旧,可琴音已不复之前的清朗悦然,隐隐透着些令人心生压抑的沉闷之感。或许是被摔过一次的筝终究与往日不同了,就算表面上还是他们熟悉的一切,但深处的伤疤终究是好不了的。
      不过,风灯如今已感到知足了,只要师兄还肯弹它,只要它还能响……
      她不求自己的幸福,只求他难堪的苟活。
      拭去脸上不知何时滚落的泪痕后,淡淡的笑意重新出现在风灯的脸上。她端着做好的汤羹来到风幕门前,轻轻敲了敲。
      这一次,风幕也没再阻挠她进去。
      踏入整洁如斯的内室时,风灯恍惚间有种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错觉。
      师父正在督促他们练武,桌上摆着吃到一半的藕粉桂花糕。
      可无论是秦筝上的裂隙,还是破坏了风幕俊秀容颜上的伤疤,都在残忍地提醒着她,一切都如此真实。
      不过,似乎从那日重拾旧琴后,风幕就不太发脾气了。他好似与风灯有着相同的想法,都在对方面前努力表现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感觉。
      可在与他们素昧平生的商之涵都能看出风幕身上发生的巨大变化,始终陪伴在风幕身边的风灯又怎么会感觉不到呢。他此身正如那秦筝,被摔出了无法消失的伤痕,只能靠假象填充粉饰着躯壳。
      但她在那一刻已经想过了,在她直面死亡的时候。
      无论如何,她都要他活下去。
      她只是在这短暂的冬季里,让她用最后的温度成为他的港湾,而他对自己的这份依赖,总还是让她在生命之末里感受到了一分甜蜜的。

      “…在下的情况便是如此。风娘呢,家中还有没有别的亲人故旧?”
      还沉浸在往昔苦痛里的风灯未多加思量,随意地搭着商之涵的话:“除了师兄之外,我身边已经没什么别的亲人了。”
      “竟是如此。”商之涵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又莫名其妙摇了摇头。
      风灯能察觉到,他似乎还有什么未尽之言,但那些话却都淹没在了苍白颊侧异样惹眼的绯红之中。
      他们至多不过是萍水相逢的关系罢了,既然对方没有主动说出口,风灯自然也不会多问。她收好商之涵所赠书册,便往药铺的方向行去。
      望着徐徐清风中一线窈窕身形,如此娇弱,如此坚毅,只觉街道两侧的红桃绿荫都失去了踪迹。天地之间,只有风灯如寒石般毅然的背影映进了双眼。
      他微微一顿,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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