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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午时-往事难共君楼台 ...

  •   当风灯捂着闷痛的头,从陌生床铺上醒来时,首先意识到的一件事,就是风幕不在她身边。而昨夜发生的一切则像跑马灯似的晃过,醉后种种皆蒙上一层薄雾,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只隐约记得自己确实是与风幕找了间屋子暂住下了。
      屋里大桌上摆着些清粥小菜,宿醉的她却无一丝胃口,略过眼便出门寻人去。可惜这院内侍女仆从们委实一问三不知,就像全然不知道有此人存在,更兼其他信息也不肯多透露一句。寻不见风幕下落,这对风灯而言无疑正是最大的恐惧了。无奈之下只得强忍心慌,独自出了院落。
      此间已过申时,昨夜闹到再晚此时也该起了,谷远街头陆陆续续开始有行人走动。看见这些路人,她又不免想到那追来的众多男子强塞花帖、后被强行拉到彩昙楼的情景,小脸白了一白。所幸今日大街上远没有斗花帖时期那般热闹,不然她怕是只敢在暗巷小路中穿行,再不愿在这谷远街头抛头露面了。
      说要找风幕,但风灯其实并无有多少头绪,也想不到他把自己抛下是要去做什么。开始只在这街头巷尾乱晃,甚至于也不敢走太远,怕自己忘记回那院落的路,好歹那还是个她们都知晓的地方吧,总比期待在随便哪条街偶遇要靠谱些。
      而大抵实在是重复看到她太多回,在又一次经过云巷时,一个老爷子叫住了风灯,好心问了她缘由。她本没抱任何期待,只是出于礼貌回答了老爷子的问题,没想到老爷子竟给了她一个意外之喜——他还真的见过风幕。
      “是那个坐四轮车的小郎君吧……见过,见过,大约是卯时左右?他和一个粉衣小娘子在一起咧,就和你差不多大的小娘子。我好像听到他们在说彩昙楼什么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去。小娘子你要去找他们吗?”
      粉衣小娘子、彩昙楼?
      师兄怎么会和女子在一起,还去了那种地方?
      风灯脑里一片懵,连自己有没有向这爷爷道谢都不记得了,也不管他在卯时听到的消息、这申时还能不能管用,一门心思就往了彩昙楼去。
      结果总有一句话:无巧不成书。偏偏在即将到达彩昙楼的时候,就被风灯见到风幕与一女子并肩从楼中出来,门口还有人冲他们打招呼,口称两位真是佳侣羡煞旁人如何。她定睛一瞧那不正是昨天逼着她脱面纱的鸨母吗,险些没跑到人门前去讨个说法。
      等他们离了彩昙楼,经过风灯身处的巷口时,她便实在忍耐不住冲了上去:“师兄!”
      “这位是……哦,我知道啦,是风幕哥的师妹吧。你好,初次见面,我姓、姓丘。”头戴长纱幂篱的女孩抢在风幕前开口,不知是不是风灯错觉,总认为此举颇有些宣告主权的意思,因此对她产生了少许气恼。
      “师妹怎么来了,没有看见我留的字条吗?”风幕见到风灯也有瞬间惊讶,但很快就掩盖了下去,眉宇间却是焦灼浮现。
      风灯不明其意,想他说的纸条可能放在桌上,自己确实没有注意到,便摇摇头,更没放在心上:“丘娘你好。是有什么事要我去办吗,师兄呢?”
      “风幕哥自然是和我在一起。”
      粉衣少女巧笑倩兮,如银铃般的动人嗓音从幂篱背后传出,更是轻轻搭上了风幕的肩头,行止大胆放肆丝毫无有羞涩之意。
      这便分明是挑衅了。风灯全不明白这少女的来历,又是为何会与风幕走到了一起,只觉她年纪似是比自己更小,都不知有无到及笄之年,随意呵斥未免显得自己没有度量。可自她醒来却寻不见风幕开始,到听说风幕与一女子同游、且又亲眼目睹这女子这般行事至今,强烈不安感最终促使她忽略了诸多诡异之处,下意识按照本能行动起来。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她用力挥去了风幕肩头的那只纤纤玉手:“不要碰师兄,他讨厌陌生人碰他。”
      这没有什么。风幕对外人多则冷淡,少有亲热之意,更加厌恶其他人手脚不安分,她是在保护师兄。风灯这般告诉自己,却掩不去心中那抹没来由的不安。
      “灯儿!!”
      “师、师兄?”
      岂料风幕竟是丝毫未想,立刻大声呵斥了她,话音落地自己都愣住了。而那严厉的神情更是风灯从未在他身上见到的,她举着手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不要紧的,丘家娘子是我的朋友,你这么做太没有礼貌了。”即便他似乎是意识到了失态,紧随其后的解释语气回归温和,甚至略带上了安抚之意,也终究没能使她回转过来。
      ——风幕哥哥吼她了、因为这个女人吼她了。
      风灯心里只有这个念头,全神贯注地思考着究竟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再容不下别的想法。
      这十多年来,自从有记忆开始,风幕对她都是那样温和耐心,即便她做了再大的错事也罢,却从来没有这般过。这样独宠着自己,时而颇为恶趣味会故意惹自己生气,却总是那般无条件的第一时间站在她身前,那样全情护着自己不被任何人伤害的风幕哥哥。她唯一的师兄和唯一的爱人,早已认定的余生唯一的守候,竟然因为这个陌生的女人,吼她了。
      她专注到没有看见风幕眼皮狠狠一跳;专注到没有注意在她拍掉丘娘手掌之前,他已经微微耸动欲避开碰触却又强行忍住的肩头;专注到没有发觉丘娘因某种原因颤动不停的幂篱。在这沉默中,她的不安渐渐转变为愤怒与无助,再看风幕与那丘家娘子的时候,他们的面貌也仿佛化作了来自地狱的罗刹,直叫她手脚冰冷浑身颤抖,使她再也不愿意与其对视片刻。
      这份羞辱叫她感受到了自那日以来最大的痛苦,她的大脑终于彻底变作一片空白,随后只能带着躯壳转身逃跑。
      ……
      可是兜兜转转,终究还是无处可去。
      望着药房大门,风灯既悲哀自己的不争气,又撇不掉内心对风幕、乃至于对那位丘娘的怒意。踌躇几番,终是因为担心今早少煮一顿汤药会不会影响风幕的恢复,相当没有骨气地跨进了药房抓药。然而在看过方子后,药师却摇了摇头,把那方子照旧还给风灯,害得她一瞬间以为出了什么问题,吓得不轻。
      “这位娘子。今日已有人拿这个方子来抓过药了,此方极其对症且非寻常人家会得之伤病,那抓药人怕是与娘子一道的,娘子应不必再备药了。”
      风灯一听,又是一愣。这方子是江湖里最为有名的医圣谷——星谷中人——专为风幕开出的,寻遍梁丘高阳两大国理应不会再有第二份,那照这医师所说确实有人来抓过药的话,分明就是风幕本人无疑了。
      所以他究竟与那少女一同去了多少地方?!连这般私密的事情都让她知晓了?
      风灯如今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但凡听到风幕便要想到那个幂篱下的娘子。方才隔着纱,她虽看不清她的长相,可那清脆悦耳的嗓音、窈窕灵秀的气质、动若脱兔的举止,无一不表示这定是名备受宠爱的娇俏小娘子。倘若换做从前的她或许不会在意这些,可如今……她不得不承认,如今的自己是嫉妒的,哪怕只有一点点,也是嫉妒的。
      她怔忡着离开药房,转眼间门外却有一个身影已在等待了。
      那人只是静静坐着,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指节轻扣在扶手边用了点力道,表情亦喜亦忧,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却总是那般全神贯注。
      她没有看他,她走,他也走。飘荡荡的步子与四轮车的转动混在一起,也听不清谁在为谁点缀。
      “我已将物资备齐,这就出发去高阳吧。”
      风灯抬头,天色已晚,昨夜疲乏,必是不应当上路的。
      “……好。”
      然而她只能如此回答。
      毕竟又有谁能强求她在这种时候,还因为这些小小的理由来选择留在谷远呢?她如今便知晓了,谷远正是她的克星,这块地方正是她的克星,她一辈子都不要再来了,并且她发誓这个诺言绝对能做到。
      ++++++
      拿出早已备好的文书,灯幕二人顺利离开梁丘,来到了高阳。
      与梁丘不同,高阳的地理位置更偏东南边,雨水多又夏热冬冷,从梁丘过去的人、尤其像是从平邡那种四季温和如春的梁丘城镇过去的人,通常都很难适应高阳的气候,用不了多久也非逃回来不可。
      而风灯与风幕是在高阳待过的,或者说,她们从小便生活在高阳,与师父的游历也是自高阳开始、最后在梁丘结束的。来到高阳国,可能倒更像是一种重归故里,只不过带不起那么多唏嘘罢了。
      虽是两国,官道景色却不会有太大不同,只是高阳边境这块人更少些。此时已过小雪,但看天气晴朗这几日总没有下雪的迹象,负责驾驶神行者的风灯不由在心中松了口气。雪景美则美矣,对行车而言却是大忌,她总不想遇上车轮陷入雪中、亦或是大雪无法出行的场景,哪怕没趣味些在此刻也算不上什么。
      ——反正见她与风幕如今的情景,再有趣味都不值得人高兴的,这雪还是不要下得好。
      风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车厢前门帘拉得正好,无有透出一丝缝隙来。
      死包子、臭包子,叫你一个人在车厢里闷死算了,也不来和我聊聊天,这么多天了连个道歉都没有,你看我这次会不会主动和你说话!
      生着闷气的风灯此时已经全然忘记,究竟是谁还总不让某人出来透气,生怕某人吹上一星半点风就着凉受冻,每次出来“望风”都得和她争执上好一番的事情了。只顾着自己撅着嘴撒气,反正层层面纱挡住了路人的视线,也没人会知道这个小娘子此时到底摆着怎样的别扭表情。
      经过这些日子的沉淀,要说风灯还在纠结当初的事情未免夸张。只要冷静下来,她很快便能想通风幕定出于某种缘故才会和那少女走在一起,不可能在那短短半日内见异思迁,只是事已至此却也不好意思主动服软了。而离开谷远以来的这些日子,风幕不是没有找过风灯,可当时风灯尚且没有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每次都要忍不住摆出一副“不想听你解释”的架势来,加上不知怎么的,往日里总会因此更加得寸进尺的风幕却也一反常态,见状便不再继续纠缠。同时变得不正常的两人共同导致了如今的结果,只闹到现在还挂着矛盾未解,每日的交流只剩下了必要的寥寥数语。
      正胡思乱想着,风灯却仿佛看见远处有人头攒动,倒不像是平时正常赶路的景象,心头冒出了些疑虑来。
      这是两辆车架不小心碰上了在争执?还是马不肯走或者车架坏在半道上堵了路?但不管怎么说,一群人骂骂咧咧的样子真是难看得紧,这种人还是不要和他们有交集为妙。
      开始是这般考虑的风灯,等随着距离拉近、能看清这混乱究竟是由什么造成的时候,却很快没法再维持方才的淡定了——或者说,直接怒上心头,定住神行者便一提气用轻功杀进了人群中央。
      “住手!”
      她大声呵止住正在拳打脚踢他人的那三四个壮年男子,手上抽出洞箫指着他们:“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居然胆敢这样殴打一名老人?还把不把王法看在眼里了!”
      她是生气,那些被打断的男子们倒真的被这样突然出现的风灯给吓住了,一时间纷纷停住手脚,样子颇为滑稽不说。风灯赶紧趁着这个时间上前,把中间那位被围殴的“老人家”扶起,轻声轻气地安慰道:“老人家还好吗,这群家伙……诶?”
      “哈哈竟然叫老人家,小娘子你搞错了吧,这位可不是个老人啊!”壮年男子们这才反应过来风灯是来做什么的,纷纷指着那名“老人家”大声嘲笑不已,语气中充满轻蔑与鄙夷。
      只见由风灯扶着的那位“老人”,虽是满头白发苍苍尽是花甲之年的模样,容貌看上去却不过三十左右,想来生得再年轻也不至于这般返老还童了,说这位男子是天生白发倒更可能些。将他当做老汉这才下意识冲上前来的风灯不免有些尴尬,又顿觉自己的动作不合适,且放开了搭在白发男子身上的手。
      然而她不过刚松开些,那男子就是身形一晃看着又要倒下去。风灯见他脸色极差,似是有顽疴缠身难以治愈,加上方才被那些男子们殴打所受的伤,状态实在是不好,真叫人担心他会不会下一秒就闭过气去,心中暗叹,重把他扶住。
      “无论如何,诸位殴打这样一位没有还手之力的人皆非义举,还请可否放过这遭,各自就此离开?”
      风灯不欲与这些人多言,又担心他们要不依不饶,便举着洞箫向官道边一块大石处发出道气劲,竟真的隔空把那大石打裂了几块碎块来。原本那些男子们见她出现时身形诡异、此时又露了这样一手,虽占着人多势众的便宜,在一番衡量下却也觉得没必要因此与一名会武之人争执,当下啐了几口,骂骂咧咧离开了。
      “切、你当是我们要和他折腾不成,还不是这个晦气的家伙自己跑上来找打的,蠢货一个……”
      风灯要费劲压制翻滚的真气,根本没工夫在意这些混账话,却见白发男子的眼皮微微一动,显然还是气结于心的样子。怕误了事,便凑近他耳边轻轻说到:“我只是吓吓他们,真要打起来的话并没有多少胜算,你想让我陪你一起挨打吗?”听见这话,白发男才消停了。
      那些伤人的壮年男子没能注意到她们的小动作,很快驾车离开。风灯状似无意往神行者的方向看去,那儿却是没有一点动静,好像车厢中根本空无一人似的,顿时既松了口气又气恼不已。安心自是因为风幕没被牵扯进麻烦,至于气恼嘛……大抵出于心上人看似毫不关心自己安危的表现着实叫人生气。这或许就是所谓每个恋爱中人都会有的矛盾心态吧。
      “这位娘子、咳咳咳…多谢这位娘子……如果不是娘子出手相救,咳咳,商某这回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被心乱如麻的风灯扶着的白发男子,在那些人走后也第一时间向她道起谢来。听见他这断断续续气息微弱的声音,又摇摇欲坠根本放不开手,风灯那颗怜贫惜弱之心大起,更加不愿意考虑风幕的事情了,当即先扶他到路边坐下,从自己锦囊中取了金创膏给他,让他自己涂到伤口上。
      静待他处理完伤口,又喝了几口水,终于看上去脸色稍好了些,这才微红着脸点点头:“不碍事,我只是恰巧经过此处,见那几人在殴打老……你,才忍不住插手的。公子无事便好。”
      “咳咳……娘子这是一人出行?怎地独自在这荒郊僻壤,此地虽为国道不错、咳…却靠边境,难免有些宵小之辈冒犯,颇为危险……”
      “我无事。”见这白发男说完感谢的话,全然不顾刚才究竟是谁救了谁,旋即开始倒劝自己注意安全来了,风灯真是哭笑不得:“你又是怎么和那些人起的冲突?”
      闻言,白发男沉默了一下,脸上略有愧疚之意。听他复述完原委,风灯才知道原来这事争端竟还是从他这边开始的:这男子近日受了风寒体弱,没想到这两日气温骤降骑马更是加重了病情,在马上一时没拉着缰绳,马儿就冲撞了那些男子们的车架。原本好好前进着被冲撞那些男子已不甚乐意,见到这商姓男子又是一头白发顿觉晦气,口头不干净便骂了几句,却不知这浑话有哪句触到了商姓男子的神经,他一时不堪受辱就与他们打了起来。当然,结果是毋容置疑的,自是反被按在地上一顿蹂躏不提。
      风灯听完也不知该说什么好,那群男子不甚有风度是真的,但不管冲撞他人还是先动手的都是这白发男,即便说他这顿是自讨苦吃相信别人也指不出错处来。而她再是迟钝,也不会在这当口上问一句“他们骂了你什么”,只好将此事暂时搁置,不予置评。
      “娘子,咳咳、商某可否知晓娘子姓名以便称呼?在下姓商名晴、字之涵,咳咳咳…高阳湘谭人,此番来広曲办事已毕,正要出发回饶山,如若同路不知可否共行一段,咳咳。”
      “商郎客气了,唤我风灯即可。不过我并非独自出行,车中有我师兄风幕在,我们从梁丘过境,准备一路向东至芷水。”从谷远那条路的通关口过到高阳,第一个大城镇就是広曲。而从広曲到芷水的一路上,则确实是要经过饶山的,如此说来她们还真能同行上一大段路,只是……
      “咳咳、那怎么不见风娘的师兄下车?”
      “师兄他……下车不方便。商郎的身体好受些了吗?如你有意,也来见师兄一面如何。”风灯心念一动,鬼使神差地邀请商之涵来给风幕打招呼。商之涵自不知她的小心思,无不应允,所幸起身时虽还有些摇摇晃晃,却不再需要风灯扶着了,倒也叫风灯松了口气。
      ——这人相貌看上去虽不过而立的样子,却又是一头白发,又是体虚病弱,恍惚间总也以为他真是个老人了。再这般扶下去,风灯唯恐自己不小心又是脱口一句“老人家”,到时可再不好开脱。
      等她们慢慢晃到神行者边上,风灯见风幕还是没有动静,心中很是懊恼,连叫人都不愿,只拿洞箫敲敲车架。便见一只手掀开车帘,露出了车厢中端坐的风幕来。商之涵见他初时因那脸上疤痕微微一愣,却也并未多想,又再次感谢了风灯的出手相助,并且提了既然双方方向相同,何不结伴同行的事情。
      风幕虽坐于车内,但除非他恰好晕倒了过去,不然对刚才风灯与那群男子间的纠葛应是一清二楚的。可他此刻既没有提到此事,也丝毫未表现出任何异样来,对商之涵此人的突然出现更是表达了不置可否的态度,静坐姿态简直仿佛入定,只答了句“随你”,随即又把那车帘给放下了。连商之涵都是一愣。
      原本,除非有必要,风幕对外人向来冷淡,此番表现也属寻常,风灯最多暗想自家师兄是不是不喜欢这人。可在如今的情况下,她怎么都觉得风幕那根本就是在向自己说话,毕竟商之涵可是她特意带过来和他打招呼的啊?他这般表现究竟是什么意思。想起近几日来风幕对自己的冷漠,顿时风灯心中不舒服兼委屈的感情就更强烈了,不经意间鼻头忽而一酸。
      “风娘?咳咳、风娘?风灯你还好吗?”
      “啊、我……我没事。”风灯扁扁嘴,压下情绪,看向那白发男子商之涵,见他满脸关切的样子不似作假,好歹能忍住泪水了,只是心里依旧难受得不行。再下意识对比这车内外两个,总也忍不住埋怨风幕,为何这样一个刚认识的路人都能如此关心自己,他却要和她闹变扭让她伤心呢?明明早就说过会一生都待自己好的,而她现在又是这个样子,他就不能对她温柔点吗?既然如此,他都直接说“随你”了,那她想顺着自己的意任性一回,他应当也再没有理由来责怪她吧。
      于是就在这样几乎是赌气的幼稚想法下,风灯带着冲动,一反常态地应允了商之涵的请求,同意与他结伴一路到饶山去。这是自从灯幕二人跟着师父起,头回和其他人相约一起出行,可以说是项了不起的新突破了。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的是,这段三人结伴同行的路程虽短暂,却带来了一阵真正的惊天波澜,险些让她们分崩离析阴阳相隔。就不知如若能早些知道将来发生的事情,风灯此时还会不会选择任性这么一回了。
      ++++++
      走在高阳官道上,一边是神行者笃悠悠的车架,一边是商之涵身下的高头大马,别的不说,这乍寒的天气还骑马本身就足够引人注目了,偶尔经过的马车夫们皆是侧目频频。
      风灯在与商之涵同行一段时间后也注意到这点,便邀请他上自家神行者里坐着。不过这位颇为内敛的白发男子大约是介意车厢内有个不甚熟悉的风幕,加之让风灯这样一位女性驾车而身为男性的自己坐车里、在高阳是非常叫人不可置信的事情,便婉言谢绝了她的提议,反而说到要自己驾车让风灯休息。
      可惜类似这样的请求,一是抵触将神行者交给他人手中,一是此时的风灯着实不愿与风幕独处,风灯同样也是拒绝的。这么一来二去之下,事情最终就发展成了商之涵与风灯共驾,好像谁也没讨到好处——真的,至少风灯很快后悔了。
      她偷偷侧目打量着对方,暗想自己带着皂纱应该不容易被发觉,此时倒放开了胆怯怕生的性子。只见这商之涵坐在车架上比起骑马还是安稳不少,糟糕的脸色也少许好了些,加上被寒风吹过,反显得异常猩红,除去满头白发外乍看之下还挺康健的,略令人欣慰。然而他身量比风幕高些,体型却弱柳扶风似的单薄,不足之症摆在面上,着实不及寻常成年男子那般矫健。
      而对于风灯来说的问题关键则在于,有这么一位相识不过几个时辰的男性在身侧存在,叫早已习惯了是风幕陪着自己的她难受异常。只此不算,这时候她倒记起风幕在车厢随时就可以看到前排人的事情了,又担心自己与商之涵并驾显得过于亲密,若叫风幕瞧见会不会让他多想。再一转念,还暗骂自己不长记性,明明是这个风幕同意商之涵跟过来的,他都不介意,她为他操个什么心。总之一时间心中百转千回,实难以以一言蔽之。
      就在这小娘子胡思乱想的档口,人家商之涵浑然没把这份纠结放在心上,只略与风灯隔开些距离来坐着,不要唐突了这位路遇少女。他自个儿的黑马也跟着乖乖地踱步,皆是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倒显得风灯多心了。
      “咳咳、风娘是从梁丘来,可经过了谷远或是信乡等地?”
      左右无事,他便向风灯搭起话来。听闻灯幕二人皆是从梁丘来到高阳的,而距离他们目前所行进的官道最近的通关口,毫无疑问就是那谷远几地最为有名了,话题也随之往其上靠拢。
      原本风灯是不太愿意聊这个地方的,她与风幕既没有在此地停留很久,她也全然没有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来,想起只有糟心的份。奈何商之涵却是说到了一件叫她颇为在意的事情:“就在不久前,谷远被传出似乎是爆发了某种瘟疫,有栋酒楼中人在一夜之间全部病倒了。”
      “谷远?”
      “那酒楼似乎是江湖人士的聚集地,也有他们与人结仇才糟了暗算的说法……咳咳咳,不过好歹没有伤人性命,也没有因此打家劫舍的,只做一桩奇谈在流传着。”
      会是彩昙楼吗?风灯心下一动,虽商之涵说的是酒楼,不过想来对着异性也不好轻易说出青楼之类的词汇来,太过冒犯。倘若真是彩昙楼,那所谓的瘟疫比起巧合,便更像是当初事件的延续了。只风幕完全没有向她提起过他和丘娘去楼里发生了什么,她自然知道师兄必是为了自己出头的,但他并非那等把报复做在明面上的人……这样胡思乱想着的风灯尚未察觉自己内心略有浮现的美意如此纤尘不染,竟如小儿女姿态的娇嗔。
      商之涵无从得知风灯这些思索,也无法隔着面纱瞧见她的神情,只是半晌没有得到回答以为她对此话题无甚兴趣,又想说点什么。
      “还有、咳、咳咳咳、”结果一时岔气咳得心肝都要呕出来了,给风灯吓得生怕他一时不察从车座上摔下去,又心下暗叹好在这是车上,于马背上这般发作岂不是要出大事。
      一路人仰马翻不提,只有在这寒意渐起的日子,神行者载着万物,与彼共行在漫漫长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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