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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辰时-此时景芙蓉并蒂 ...

  •   “师父师父师父,今天也让我驾车好不好!”
      一出客栈,小小的女孩子就吵了起来,拉着男子的衣服甩个不停。男子被她闹得没法子,挥挥手。
      “去吧去吧,今天小绿有点兴奋,拉缰绳的时候可别太用力了。”
      “知道啦师父!”
      望着得到许可后迅速飞奔上车的女孩子,男子看了眼身边对比鲜明的安静少年,颇感头疼:“幕儿,你说你师妹怎么这般喜欢驾车呢,这也不是寻常女子会喜爱的事情吧。”
      “师妹喜欢那就让她去吧,师父若是不放心,还有我在一旁照看着,不会撞上别家路人车架的。世上女子皆不同,我的师妹自也不必与别的女子相比较,做她想做的便好,还是师父觉得规言矩步笑不露齿的师妹更惹人怜爱?”只有回话时少年才将视线从女孩身上收回了片刻,旋即又移至车头。
      “不,还是算了。”想象一下这个遍地撒欢小姑娘文文雅雅给自己泡茶磨墨的样子,被称为师父的男子就冒起了浑身的疙瘩,狠狠摇头把刚才的场景从脑海中驱逐:“好在有幕儿你看着她,不然为师可管不了这个小祖宗。爱驾车就驾车吧,只要别把我的神行者给拆了就成!”
      成年男子感慨一番,随即上了车厢,当真不管两位弟子了。
      “包子你快上来!”
      已经做好准备工作,只等出发的女孩朝少年挥挥手。
      少年便也上车,自然地坐到女孩身边去,随着缰绳一挥,踏上又是新的旅程。
      ……
      带着段家置办的一应上好药材及物资出了平邡,灯幕二人继续启程向东。
      比起停留在繁华城镇中的时间,耗费在路途中的日子无疑更加平淡且漫长,这对风幕而言却并非多大的问题。
      这里虽不是梁丘中心,所谓官道也只是条更宽敞而平稳的土路,但已有许多年头的神行者行进间依旧四平八稳,风灯更是握着那根熟悉的缰绳十多载,双方配合默契,决计不会出岔子。加上越往东边去,气候越发潮湿,这时节温度又一天天低了下去,风灯自出城已将备好的皮毛都拿了出来,细细铺在车厢内以免风幕受冻。最终享受了这一切的风幕自是再无任何不舒适的,只心疼他的灯儿忙前忙后却得驾车吹风罢了。
      这日大约是午后。二人刚就着清水吃下了几块小烧饼,风幕见外面天气还好,路旁树叶微微泛黄也不至于显得过于凄凉,伴着车轮的滚动声倒颇有些意境,便主动掀开车厢帘布扣在一边。风灯开始是不依的,奈何拗不过风幕号称自己在车厢坐着无人陪伴心中寂寞,最后半是不情愿也半带甜蜜地勉强应了。
      “那盏木兰灯,后来我又问过瑶瑶一次。”
      左右无事,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些闲话。风灯微向边上让了点,好使风幕可以顺利看见前方。
      “她说那盏灯是专为段伯母留的。段伯母此番没赶上花灯节,怕是回来要和她闹,留一盏花灯也算是安抚,只不知能不能成事。”
      “原是这样。那般精巧的花灯,恐怕御用也不过如此。我事后想来,即便那店铺掌柜能说出价钱,我与你也未必负担得起,被段瑶瑶打断实则幸运了。”
      风幕靠在车厢前窗边,说话同时注视着眼里这个娇小的黑衣女子,心头沉重一时放开了些,话中也不自觉带上些许调侃。
      如今外出时风灯都戴着斗笠,脸上表情皆是看不见的,闻言却也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美目里一片嗔怪:“又不是我说要买的,也不知道这到底是谁的错。”
      “怎能叫错呢,灯儿这可是不讲理了。为夫既没有拿着钱财出去胡乱挥霍,也不是养了红颜知己在那小楼上面,处处皆是想我家夫人所想、念我家夫人所念,可叹世上这般完美的夫君还能在哪里寻得,夫人实在不知足。”
      风灯小声哀嚎嘟囔半晌,终气得转过脸去,不理他了。
      风幕见她既是羞臊,却因此时在这大路上行进,不好与自己争论什么的样子,愉悦地弯了眉眼。他有□□成能肯定她心中会腹诽哪些,大抵是在责怪自己又不挑时间场合胡言乱语,以及真该叫其他人看看他私下是个什么样子之流。只风幕着实不惧,在他看来这些都是情趣,若两人连私下相处的这点情趣都不能有的话,日子过得未免太拘束。再者,别人如何看他,这向来都并非他会考虑之事。
      要知今日的他所在意的,唯独剩下风灯一人而已。

      ——你,真的舍得吗?
      忆起那夜,段父问他的话。他当时没有作答,但那答案分明刻在心底。毕竟,如何舍得,又怎么可能舍得。
      几乎是自他有记忆开始,他的灯儿就在他身边。从开始与母亲相依为命,到母亲逝去后跟着师父游遍大江南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正如她的生命里只有师父与他,他的生命里也不过她们三人罢了。而和母亲有关的记忆太过久远,如今已渐渐变得模糊,真正说起来,他能想到最温暖的那些时光,无非过往十多年。
      “你们愿意跟着我吗?肯吃苦,那就来吧。”
      师父只给了他们这样一句话便掉头驱车离开,他在母亲的墓前踌躇,是女孩主动拉住他的手,跳上了即将载着他们十多年的神行者。从此车头的弟子两人,车厢里的师父一人,三人就这样靠着车辙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兰嵘山脚,绿草如茵;鹭江河边,浪潮滔天;都城大梁,宫墙高耸;汉阳关前,大漠孤烟。偶有路见不平也会拔刀相助,为救流浪游民也曾用尽银钱,零星好心办了坏事总归难免,同样谁也不能保证每个卖身葬亲背后都举步维艰。
      母亲/义母离世的伤痛,在这路上渐渐化作对往事的怀念。那时尚且年轻的他们,甚至产生了这样一种错觉——自己已经历过人世间顶顶惨痛的事情,那么在今后的日子里,总该苦尽甘来的。
      而在多年游历后,或许是年岁日渐累积体力下降,或许是把能当的物件统统当了个干净之后再凑不出路费,也或许是单纯看腻了各地景色想休息休息,师父选择了人烟稀少民风淳朴的仓廉乡,带着弟子们就此定居下来。
      师父说喜欢这里幽静,方巧也免去了他与他人打交道的麻烦,唯独喜欢热闹却偏偏怕生的风灯起初略感不惯。只是仓廉乡的树木太过茂密,斑驳树影下的光点点缀得地面太美;鸟儿又太过于活泼,高低鸟鸣和唱起来比什么曲子都动听,终于她也忍不住沦陷,深深眷恋上这片土地。
      他们来到深山中,搭建起只属于师徒三人的小屋。风幕负责烧水砍柴,风灯负责种地烧菜,师父负责浆洗缝补、还有时不时欺负一番周围的小动物。从那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撒到门前,迎着露水赶到小溪边打水的风幕开始;到夜半蝉鸣不断,呼吸着微冷空气独赏天上繁星的风灯暂告结束。每个时刻的流逝,都牢牢铭记在那棵比她长得更快的树上、铭记在那把被他意外劈卷刀刃的斧子上、铭记在废了无数竹子才终于制好的乐器里、铭记在他们从头至尾的每个角落中。
      这方天地里,再无别人前来侵扰,所以这天是他们的、溪水是他们的、缠绕在树干上的枯藤是他们的、连路过野牛踩烂的留下小白菜都是他们的。这是个独立于外物的小世界,时间也停滞了流动,好似一切都能够走向永恒。
      留在仓廉乡的,曾经只有欢笑。
      师父告诉徒弟们人辰辙可押春,圈出每个他眼中不错的字加以表扬,却会把那打油诗似的对联点评得头头是道;风灯举着书册细细诵读“振衣喜初霁,褰裳对晚晴”、“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最后反从中倒是看出了不少谁与谁之间的“奸情”;风幕为了给大家加餐,在林中足足蹲守大半日才好不容易找到机会,结果一起身腿麻险些跌了个大跟头,惊走猎物一场空;至于每次名为鞭策弟子们进度而举行的切磋,那实际上就是一顿毫不留情的暴打,真相无疑是某位大人在报昨日晚膳时被抢走了五花肉的仇。
      师父教了他们文,教了他们武,教了风灯箫,教了风幕筝,教会他们如何凭借自己生存,也教会他们种种为人处世待人接物的道理。弟子们无以为报,只得创造机会让师父多休息休息,想方设法找到千百种理由躲开所有听起来枯燥乏味的训练,惹得这仓廉乡总有一个洪亮嗓门丢下“小兔崽子”遍地。可如今再回忆往昔,风幕却总也不免怀疑,或许正是知晓这样看似生活在桃源村的日子总会结束,师父才会那般竭尽全力地将自己的一切都传承给两人吧。可叹直到师父死去,浅薄无知的他们才终究领悟了这份心意。
      当年的弟子已然长大,成为现在的风幕与风灯,再次坐上熟悉的神行者,踏上曾经未完的旅途。倘若那场惨剧没有发生,他与她顺利成婚,平安告别师父离开仓廉乡,现在也是这样走在路上,至少他们的梦还会再久些。只是如今他腿再不能行,面目变成这般狰狞模样;她终日带着斗笠,不愿再叫人见到她的容颜;车厢中更是少了一个聒噪絮叨却叫人安心,无论何时都可以依靠的洪亮嗓音。故而所有的往日就逐渐变为镜上飞花、水中弦月,那般温暖的日子正汇聚了世人能想到的几乎所有美好,过于美好,以至于恍惚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透过面纱,看到那专心驾车的少女,一心一意向前的专注样子,仿佛能透过面纱看到她柔软脸颊上浅浅的几道凹凸伤疤。
      她总是这样,他想。自那时起,他的灯儿就总在为他奔波,却从未提过她自己受的苦。那贼子害了师父的命,害了他的双腿与武功,也波及到了她的容貌,这都是他没能保护好她的缘故,如今却要她来为他心痛,又叫他究竟如何自处。
      三条疤痕从颊中开始、一直横向蔓延到耳后,仿若三道可怕“猫须”,几乎毁了她娇俏的容颜。然而往日里哪怕是长个面疱都要避着人直到愈合的风灯,却从未向他提过任何关于爪伤的事情,甚至于为节省下药费,都不愿敷些药草来淡化疤痕。如若不是从那时开始,面纱与斗笠就成了粗心大意的她在外出时绝不会忘记的东西,风幕甚至都会怀疑风灯是否真的就不在意了。
      他们相依至今,多年前他总爱唤她一声“小猫”、她则回敬一句“包子”,随着两人日渐长大,那个称呼也成了偶尔调侃亦或是浓情蜜意时的亲昵。现在因那贼子的报复,这一切却只能转作两人心中再难说的痛,今后也不会响起了吧。
      思及此处,又是一阵苦楚从风幕的胸口翻涌而上。
      母亲已逝、师父已故。他所在乎的人,如今还在这世上的仅仅有她了,而仅仅是这纯粹简单的愿望,为何也如此难以满足?更加悲哀的是,即使想要控诉上天,上天对他的不公又何尝是用一两句话便能说清的呢。
      终是自己以外,无人责怪。
      他也曾想过将这梦再维持下去,可终究怎么能够,怎么能够?武功尽失,双腿残疾,容貌被毁,一切曾引以为豪的东西都已不在,只剩下这样一副残破身躯。然而灯儿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岁月等待着她,他又怎能自私自利至此,用那过往的情谊将她捆绑在自己身边、继续拖累她?她对他有多少是依恋,有多少是习惯,又有多少是情爱,不仅他辨不清,想来连她也未必能明白吧。
      可无论如何,一时之痛终究比不上一世遗憾,他是下定了决心的。
      纵使有千千万万的舍不得,也下定了决心。
      不过至少在这一路上,让他再放纵一次罢。留下最后的回忆,和那过往的二十年在一起,从此便只余了了孤寂。
      ++++++
      又向前行进了一段。因着午后时光总叫人犯困,为避免风灯迷迷糊糊睡着无人驾车的惨剧发生,风幕依旧保持着车帘打开的状态,有一搭没一搭与她聊着天——二人几乎从小共同生活,对于对方的喜好完全了如指掌,尤其在要说些什么更能勾起风灯的兴趣这点上,完全就是风幕的专业技能了。
      “平邡不愧是郡府,来往人流比其他城镇皆多上不少,我们进入高阳后经过的皆是小城,想来除却芷水外便不会再有这样的繁忙景象了。梁丘最后一站的谷远也毕竟是边疆之地,位置尴尬,在被梁丘收复后反而没有多大发展……说来,灯儿对谷远的过往了解多少?”
      “谷远?”突然被问到的风灯一愣。她地史知识相当匮乏,甚至没法把两国各大郡的位置和名字对应起来,若非谷远正是她们即将前往的下个目的地,她事先做了些调查,决计是答不上这道题的:“师兄指二十年前的事?我只知道谷远曾被高阳国侵占过,其他就都是道听途说,不可信了。”
      谷远地处梁丘边境,与高阳接壤,是灯幕此次在梁丘境内的最后一站。
      二十多年前,高阳与梁丘间爆发过一场大战,当时梁丘战败,两国边境一带被高阳占领,梁丘的谷远、包括周围一大片无属之地就成为了高阳国属地。但至今都成迷的是,得了如此大便宜的高阳,却在不久后又将吞并的城池重新还给了梁丘,两国民众至今还流传着与此相关的大量小道消息,可见大家也都颇为关注此事,这个谜团几乎就可以列入近百年来的几大未解之谜了。
      “想来高阳的退让应是两国达成了协议。梁丘在暗中或许给了高阳不少好处吧,但具体是什么就不一定了。晗羽帝(前任高阳皇帝)和其父那位好色的延昌帝相反,帝后恩爱极少亲近后宫,想来色之一字是不惧的,所以应当与财有关?毕竟梁丘矿产向来丰富……不过师兄突然问我这些是何意?莫非你知道了什么消息不成?这该是宫廷秘闻了,又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师兄的消息来源准确么。”风灯紧接着说了一长串,果真对这话题有兴趣。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自有方法知晓,若无把握也不会说来给你听。”风幕笑得神秘:“利益交换是真的,不过……”
      “——两位好。”
      正在他们聊到兴头上的时候,一名男子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只见这男子骑着一匹枣红高头大马,马鬃长毛中混着不少杂色;身着窄袖骑装、衣料上并无过多花纹,腰间只孤零零摆着只荷包;长发用简单的黑色束带扎起,无冠也无簪,不论别的,干净利落确实够格,只是面上表情看着市侩些。
      风幕风灯二人原本也注意到了有这么一位男子与他们同路,然这条路是官道、是大路,路上来来往往行人颇多,恰巧同方向也再寻常不过,他们对他的注意在此之前也不过仅限于“知道”罢了,却没想到这人竟会主动上前搭话。
      “看两位的方向,之前是去了平邡城看花灯节吗?”
      “恰好经过,适逢花灯节期间,并非刻意参加。”
      风幕虽不喜欢接触外人,对这样自来熟的性格更是没有多少好感,但见风灯很是不知道该怎样回答的样子,还是主动接过了男子的话头。
      “那两位真是运气极好了。平邡的花灯节远近闻名、美轮美奂,每次十月底十一月初都有各种从天南海北赶到平邡去、就是为了参加这个花灯节的旅人。本人也有曾有幸参加过一次,震撼自不必说,只是这段时间想要找到家有空房的客栈实在是太不容易了,不知今年是否有所改善。”
      可不是,他们也是借住在段家的,不然晚上还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呢。
      大概是拥有同样痛点让心灵的距离瞬间拉近不少,风灯闻言也狠狠摇了摇头,目光很是赞同的样子。这样的表态大大鼓舞了男子,使得他又更加热情起来。
      “我接下来要去信乡,两位呢?”
      “高阳。我们在高阳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原来如此,从这里去高阳的话是会经过谷远。两位曾经来过这里吗?别看谷远小又地处边境,却着实是个别具一格的地方呢。”
      别具一格?不说风灯,连风幕都不太清楚谷远除了那曾经被占领的经历外,还有什么值得拿出来展示的,心头浮起了些许疑惑。
      男子见状,意有所指地向风幕示意:“这位兄台方才可是想说谷远过去那段历史?我要讲的事情也与之有关。当年的谷远其实并未完全被高阳占领,而是处于梁丘与高阳的中间区域,那时这样的地方有一个专门的称呼——‘无属’。”
      若回顾两国历史,战争自是其中避不开的话题。风灯与风幕出生在和平年代,对此感触尚且不深,倘若换做她们的师父,走到这谷远之时却大抵是会深深叹息的。约二十年前,高阳的延昌帝正值壮年、梁丘的启明帝方才继位,两国间的战事一场接一场,无属,作为战争暂时平息时的中间带,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产生的。
      然而作为一片无国家管辖之地,无属其实并无常人想象中那般混乱无序,甚至很多时候比起被鱼肉乡里的贪官污吏统治还要安定些,简直像是有什么力量在暗处守护着它。只可惜在高阳归还梁丘城池后,这个曾经神秘的地方也同时以极快的速度消亡了,人们不再能从如今的谷远、以及其他被认为是无属内的城市身上见到它的影子,乃至于连脑海中也渐渐开始遗忘这个名字。
      “所以这个‘无属’为什么全然不像是战争缓冲区,谷远又为什么会是整个无属里都最为特殊的地方之一……”
      “因为它们都和一个杀手组织有关系。”风幕点头,接过男子的话:“无属由这个组织暗中统治,行为出格之人皆被警告甚至直接杀鸡儆猴,故才无人敢在此处造次。包括我先前想与师妹说的,高阳愿意放弃那些城池也是因为这杀手组织和梁丘联手的关系,所谓对高阳国一方的好处,应该就是留下自己的命了。”
      “师兄说的这个杀手组织莫不是‘潼楼’?”
      “正是,你从何处知晓?”见风灯皱着眉头想了想,竟直接就把答案说出来了,风幕奇到。
      “瑶瑶曾在给我的书信中提过这个名字,似乎她们段家和潼楼也有过一些牵扯。因我对这个地方颇为好奇,印象很深就一直记着了。”风灯眨眨眼睛:“多奇怪,杀手不都是不公开身份,暗中行动的吗,这个潼楼却反其道而行之,竟还会去插手国事。”
      “没错,风头最甚时,甚至连平民百姓都知道潼楼的存在,可想她们究竟有多嚣张。如今行事低调的缘故却不知,或许是潼楼当时图谋不少,最后却因某些隐情选择了收手吧。我也是从他人口中转述得知的,却不清楚兄台所言谷远有何特殊之处了?”
      男子听到哈哈大笑:“也没什么,就是在无属时期,相传潼楼在谷远开过青楼,所以直到现在谷远的青楼生意都很好,大概大家都想看看是不是真能撞见潼楼的人吧!不过不管这些杀手行事是否高调,以其实力两国都是不敢动手的,更别说其他江湖中人了,真要发生什么事情我们也就是当热闹看看罢了。”
      能够占领一片城池,还威胁高阳国君割地的组织,显而易见不是普通人可以妄加挑战的。虽说潼楼的性质与国家、甚至其他的江湖门派都全然不同,可但凡是知情者,无一不因这强大力量及嚣张态度选择了谨慎对待。
      思及此处,风幕有一瞬联想到了师父的死,不过很快又把这个可能性给否定掉了——那日前来的贼子已被手刃,而且据风灯所述,那人分明与师父是认识的,着实不可能是潼楼派来的杀手——不由为自己的异想天开摇了摇头。况且他们师徒三人皆是天涯流浪无处可归的孤独之身,又有谁会去花大价钱买凶来杀他们呢。
      那么关于潼楼的八卦就暂且说到这里。开始被风幕的谷远往日密事吸引而来的男子,在与两人聊了几句后倒是打开了话匣子。风灯风幕曾经跟随师父走过相当多地方,见识远比普通人要多;而这男子虽不知是做什么的,对各地风土人情却也有不少别样见解,说起来头头是道。双方一拍即合,相谈甚欢。
      “两位方才说之后要去高阳?高阳近来可是发生不少怪事,不少人都看不懂呢。”
      “此话怎讲。”
      “先说那大梁吧,达官显贵住的地方。从前些年晗羽帝青年驾崩那会儿就开始有各种传言,说是有人害了帝后和皇长女的命,晗羽帝伤痛难忍这才跟着去的。自此这高阳皇宫就变得诡异起来,老有各种闹鬼传言,夜半看到已死的三人在两位皇子的寝宫转悠什么的,听着就,嘶——”男子作势摸摸胳膊:“皇宫真是阴气重,咱们梁丘在平宣帝时期不也没了好几位小皇女小皇子吗,好在如今启明帝是个多福的。”
      “这是往事,最近却发生件怪事。高阳那位因为爱护妹妹而出名的左丞相,他那妹妹,前不久进了一趟宫,出来以后竟然就做尼姑去了!你们说这奇怪不奇怪,不知道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生活,她竟然说不要就不要了。虽不太可能,还是有不少人怀疑是不是有胆大的采花贼摸进皇宫、摸到了这女子屋里,才叫她不得不被迫守节的。毕竟高阳那个地方最重视女子名节,这种事情要是泄露,恐怕宫里其他女眷也要一并剃发修行去咯。”
      “可能真是人家有所感悟,舍去尘缘也说不定呢。”不等风幕制止他,风灯已经听不下去了,捏了捏手中缰绳:“高阳的女子已经够苦了,别让以讹传讹的流言变成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谁说不是呢。”被呛了一句,男子讪讪,转言说起别的:“高阳女子大都命苦,何止是这左丞相之妹。就在离这里不算太远的共州,新任共州长史,官够大了吧,年轻有为却至今都未真正娶上一个妻子,你们猜为什么?”
      猜是能猜。高阳礼仪繁重,如若遇上长辈接连逝世,为守孝不得成婚也常有,但这样的猜测未免有拿他人命运取乐之嫌,风幕只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
      “因为他的命实在太硬!曾订过婚的两任未婚妻都在与他订婚不久后故去了,哪还有人家再敢把姑娘许给他。又有好事者把这共州长史的生平翻出来,发现他出身那会儿母亲就是难产而亡,家中也无其他女性长辈或是姐妹,更是坐实了这克女子的名声。而且他本人身体也不好,似乎总是缠绵病榻,恐是连个孩子都未必能生,又怕嫁过去不久女儿便成了寡妇,两相之下更无人愿意上门了。高阳女子讲究嫁夫随夫,若是遇上了这样的夫君,即便没被克死,可叹是后半辈子都无望了。”
      “这位共州长史,也着实命运多舛。”风幕微叹。
      命硬一说,灯幕二人皆是不信的,却也不必去和男子多解释什么。鬼神之属,向来是信则灵不信则无,求同存异即可。
      反观风灯倒是对这件事颇感兴趣,又多问了一句:“那这人现在怎么样了?还是独自过活吗?”
      “是啊,而且此人的家族已败落,连个家人都没有,真真是天涯孤独无依无靠。如此说来,或许他也是因此才能专心在仕途上吧,从某种角度而言未免不是可塑栋梁呢。”
      天涯孤独之身,从旁看来,似乎注定是可怜的、悲哀的。但没家人,同样是少了一份牵挂,世上说不得有这样的人正希望能这样干干净净过活也未必。互相依偎舔舐伤口的两人,又真能比得那些茕茕孑立之人坚强吗?这般束手束脚,正是因为对方的存在,哪怕这存在正是对方最后的希望也同样如此。人生的幸或者不幸,但看这局中人自己究竟如何想,一个人自然也有一个人的过法,只希望此人能接纳自己的人生,不然就确实过于凄凉了。
      风灯关心完这件事,大抵是被勾起了念头,竟鼓起勇气主动和男子搭起话来:“还有别的吗?那个,你说那谷远的青楼生意好,在青楼中有无传出些趣事?”
      杂书看多了的风灯,对这种听上去就很有意思的地方向来是兴趣满满,问话时眼睛都亮了。只可惜眼见着这样一名初次见面的年轻娘子,又有个虎视眈眈的风幕在边上,男子再不识相也不该去接她的话,更是被吓到咳了几声。
      “咳、咳咳,青楼啊,恩,也没什么特别的……谷远最近没什么消息传出,倒是在其他地方听到了有趣的事情,娘子有没有兴趣听听?”
      “唔这样啊,好吧…那你说说吧。”
      “呼。”男子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刚才风幕似笑非笑的表情可是有些叫他难绷:“正是那広曲发生的趣闻。往日常听说昔日情人带着私生子上门,搞得全家不得安宁的消息,却也是男子自己不检点惹出的祸事,怪不得别人。可是広曲的武家着实诡异。”
      “武家虽在高阳却是女子当家,寻常称呼其家主为武娘子。那照理,既然是女家主,不该有这种情状发生,但某一日还真就有个病入膏肓的男子带着个五六岁孩子敲门了。”
      女子怀孕生产皆要亲力亲为,断没有有孩子流落在外自己却不知道的道理。要说这男子是武娘子的蓝颜知己,而孩子是她私生子的话,这故事走向或许就直接往《聊斋》或是《秋灯丛话》去了,现实断不会如此。
      原来这男子过去确实与武家娘子有一段情,最终却是因为某些不为人道的原因两人分道扬镳、各自成婚。孩子是男子的,与武娘子无关。而男子如今家族落败,无人可依靠,临终前竟是只能带着孩子找到自己过去的情人,请求武娘子收留他幼小的孩子,可谓为托孤放下了最后的尊严。
      武家家大业大,虽不及平邡段家或者慕容家那般举重轻重,却也是当地数得上号的人家了,接手这样一个孩子是不成问题的,只看武家自己愿不愿意。
      男子拖着病体在武家院外住了两宿,最终松口之人是武娘子的夫君——不为别的,全因为这孩子是个儿子的缘故——武家连生三女儿,这在梁丘并算不得多遗憾,可高阳讲究传宗接代,即便是倒插门也一样。这位武官人想要儿子,当家做主的夫人却不欲再添丁,来了这个孩子倒也算是圆了心愿。而在看到孩子真进了武家后,那旧相好终是散了强撑起的一口气,很快便熬不住,去了。
      事情进展到这里,一切尚且看似有八分圆满,武家既接受了孩子自然不会行那虐待折磨之事,待那孩子成年后略分薄产也总能自立门户,武家便完成了对男子的承诺。此时这件事就不值得拿出来说嘴了。
      “谁能想到,那小孩却不是个安生的。明明年纪这般小,却不知从何处染了一身坏毛病,平日里对谁都不亲近不说,还手脚不干净偷拿东西,搞得武家很是面上无光。这些倒也罢,关键是进门快满一年的时候,那小孩竟闯了个天大的祸。”
      此时武家大娘成婚不久在家中养胎,腹中胎儿八个月正是顶顶关键的时候,谁见到她不是小心翼翼的。偏生那孩子不知是中了什么邪,要在武家大娘喝安胎药的时候闯进去,还故意打翻了药。小丫鬟看不过眼和他理论,混乱当中不知谁带了武家大娘一把,害得她摔倒在地,孩子就这么没了。
      “所幸武家大娘人没事,不然怕是武官人都要恨不得把这男孩给送官了。”
      “那后来呢?后来这个男孩怎么样了?”
      “后来啊……”男子拉长语调买了个关子,在风灯的催促下才又继续:“武家女婿很是闹了一番,非得要把这男孩赶出武家不可。武夫人和武官人倒是不肯,除去感情和责任不说,这也关系到整个武家的声誉,这样的高门大户哪能说翻脸就翻脸,欲把事情压下来。最后却是男孩自己从别处听到了消息,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偷偷带着东西离开了武家。武家人后来派人大张旗鼓地寻过这孩子,终究没个下文,这孩子也就这样再没踪影了,大概是逃到别城、或者干脆饿死在路上了吧。”
      “这事倒颇为古怪,不知那孩子为何要故意打翻武大娘的安胎药。”
      “谁知道呢,可能他就是天性如此。这事不过是最近发生的,我也只是听说,好像那个男孩的母亲是异族,遗传到他眼睛都是红的,又不说话,直勾勾盯着人看可吓人了,做出什么怪事来都寻常。”
      ……红眼?
      原本没觉得什么,在听到红眼后风灯一下子愣住了。结合前面男子所说从武家离开的男孩,一年前五六岁,现在可不就是不到七岁,与小五恰好相仿吗?莫非小五并非小五,实则“小武”?
      灯幕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神中读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你们俩这是怎么了?”
      男子察觉气氛不对,忍不住问她们,风灯便把当时自己在源溪遇上的事情说了,他听完大为惊讶:“你这么说,真的有可能就是这个男孩!他在武家的时候都手脚不干净,想必是小偷小摸做惯了的,出来可不就成了偷儿吗。只是这源溪距离広曲可不近,他究竟是如何一路奔波而来的,这小孩倒是有点本事。不过最后这‘小五’把你们的马车偷走,是为了引你们出城?我却没明白。”
      风幕见这男子问了和风灯类似的问题,想起当时她眨巴眨巴的眼睛,不由一笑:“出城仅是最简单的方式,他是为了让我们离开那个客栈。那是座黑客栈,会在离开那日喂马吃不干净的草料,以留客人多住几时,与我们同住的其他客人就有中招的。我先前只是稍有怀疑,当天早上离开时店小二的神情却过于懊恼了,加上找到马匹后见马显然是被饿了一天,这才肯定了内心疑问。”
      “原来如此,兄台竟能发现这些蛛丝马迹,真是佩服佩服。”
      “无甚,我只是常在客栈中闲坐,观察周围打发打发时间罢了。你若放下其他事只在大堂坐上个两三日,定也会找到些有趣事情的。”
      男子不免啧嘴,称这大千世界果真无奇不有了,小五也好客栈也好,皆是无比玄妙之事。
      风幕客套两句,余光见到风灯在偷瞄自己,对视一瞬又立马装作无视躲开了眼神,心中既好笑又无奈。不知不觉望着她的眼神也变得宠溺非常。正关注着两人的男子如何发现不了他眼底的浓情蜜意,难免露出了颇为眼红的神色。
      “两位是同门的师兄妹?”
      “我与师妹一同拜到师父门下,以年龄而言,确实我虚长几岁没错。”风幕看他骑着马轻装上阵无太多行礼,说了这么多话想来也该渴了,便递了一袋水过去。男子果然道谢后接下,没两口便喝干水囊还了回来。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还真是羡煞旁人。”男子感慨不已,说自己身边却都是群混小子,从小就羡慕那些有姐姐妹妹的人。随后就风灯风幕的出身又多问了几句。
      “我们却并非来自相同故乡,只因缘巧合,冥冥中让我捡到了一只路边可怜又可爱的小猫,忍不住带回了家。自己捡来的总要负责,再者小猫黏人,无法,只得带在身边养了。”
      风幕但笑。
      男子略感不解,顺着风幕的视线看到风灯腰间玉佩,正是前些日子经历了婆婆与小五故事的那块。玉上刻的并非文字,而是一个奇怪图案,定睛细瞧下,男子随即露出了恍然的神情,也朝着风幕笑,笑里有着些许调侃。
      ——只见那洁白的羊脂玉上,顽皮可爱的小小奶猫正啃着个大大的包子。奶猫翘起的尾巴尖隐约形成了火苗的样子,而包子皮上所刻单字,想来也不用再特意述出来了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辰时-此时景芙蓉并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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