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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2) ...

  •   沈雁便去收拾马棚,他观察了一番,发现破归破,挡风到算是结实,就先搬来外面堆的柴草,铺在一个较干净的角落。
      宋子期就懒洋洋躺在地上,他一身的血,不知什么时候起,被尘土裹了一层,湿湿地粘在身上,身上深红的血痂近乎黑色。似乎是大面积的出血,因为并未完全凝固的伤处的血痂混着污浊如同未成形的腐乳块摇摇欲坠,几乎覆盖了他暴露出来了的肌肤,
      他不怕疼似的紧盯着沈雁:“唉,小燕子,你不止会骗人,都会干活了啊。”
      沈雁没搭理他,只管自顾收拾,等他把一切都置办的像一处人家,一旁宋子期还念叨不停,从沈雁这些年的经历到沈家的现状,最后总结: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沈雁把他提溜起来扔在草堆里,淡淡骂道:“跟死狗似的。”
      他动作飞快,就把宋子期的衣服剥开,破碎的衣布混着新出生的皮肉,黏住了躯体,此刻却血肉离析一般蹦开。
      如同多年的铁锈暴露在空气中的气味,连同宋子期褐色血痂上新添裂痕溢出的鲜红,那种可怖的感觉冲的沈雁脸色微微发白。
      宋子期却如同最冷漠的旁观者,带这些事不关己的轻佻笑意,看沈雁给自己冲洗,处理伤口。
      除了额间的汗珠,沈雁扫过他的脸,觉得这个家伙真的就是旁观者。
      两厢无话。
      等到一切做毕,等到宋子期别别扭扭地套上沈雁的袍子,天色也彻底的暗下去,晚秋的风赠人几两倦颓,沈雁靠墙坐下来,用手捂住方才过分疲累的眼睛,把怀里揣的包子塞到宋子期嘴里,低声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宋子期把包子从嘴中拿出,咬了一小口就“呸”一声吐出来:“我艹,沈雁你的包子是去年的吗?”
      皮是硬的,原本白色的包子皮此刻变成淡黄色的死皮,沈雁淡淡瞟了一眼,依旧柔声道:“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你怎么不笑了,小燕子,你光嘴里温柔,谁知道你是不是想着杀死我。”
      沈雁柔柔笑开,诚实道:“我笑了,你看,但我现在还是想杀死你。”
      “你怎么不问我是怎么逃出来的”宋子期掏出他那把两面都是刃的刀,只不过此时一边已经被什么人镶上木边,显然是怕宋子期疯疯癫癫自己割着自己,可宋子期显然辜负了那人的口气,手慢慢地在有刀刃的那一面摩挲:“你看,把人家的刀刃给镶上木头了,真他妈多管闲事。”
      沈雁笑出声,声音温柔的好听:“你怎么逃出来是你的事,怎么找到我,多少,和我有关。”
      宋子期耸肩:“好吧,小安子把我领过来的。”
      沈雁点头,他一早便猜出来是沈长安,只不过确定一下罢了,提到沈长安,便是触开一个新的机关,于是笑眯眯对老熟人道:“小安子不要我了,跑了,真是,女大不中留。”
      宋子期提醒:“你凭什么留住人家,又穷又不要脸。”
      沈雁愣了一下,他和宋子期聊天,一向是对这人的嘴巴不抱任何希望地等着他开口刺人,如今只是说到这个份上,勉强算是留给沈雁点面子。
      宋子期见沈雁没接话,咧嘴笑笑,嘲讽道:“沈大少爷,您不是挺牛逼的嘛,住在这里,怎么讨生活啊?”
      沈雁这回笑的真心实意,一张笑脸溶在漫天月色里,给冬夜的混沌平添几丝清明:“骗人啊。”
      “你就等着被抓吧。”宋子期不屑道:“骗到了什么,破包子?”
      “不是啊,小安子没跟你说吗,我吃香喝辣呢。”
      这句话倒是真的,那时候他把吃的带回来给沈长安,那时候沈长安不适应外面的气候,又嫌饭菜难吃,坑坑巴巴地吵着要回家,沈雁就一面凶她吃饭,一面讲自己在外面过的有多么好。这时沈长安就闹着要出去,当然,沈雁没答应。
      后来等沈长安走了,沈雁真的吃上了几顿肉,他那时侯在饭馆打杂,笑呵呵说几句好听的,那些饭菜就都是他的了。
      宋子期瞥他一眼,出言刺道:“你当人家小安子跟你一样傻逼,人家是看你穷,才跑的。”
      沈雁点头:“嗯,挺好的。”
      一阵沉默。
      两人都没有动,趁着黑暗,沈雁往宋子期的方向看过去,他一身黑隐匿再黑夜里,只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影子,他模模糊糊地想,这个家伙,今天出人意料的,没有触及自己的底线,
      他又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所谓的“底线”,你看,那么多人在那道线上踩了又踩,可他也不曾反抗分毫,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点儿未被经历种种燃尽的灰,别人不触及,是怜悯,而非尊敬。
      怜悯,是错觉吗?
      黑暗可以隐藏许多东西,比如他肆无忌惮的目光。
      宋子期开口,刺穿了这勉强称得上平静的黑暗:“郑袖不是有婚约嘛,他得娶沈长安。你家小安子应该是被他接走了。”
      “我觉得郑袖是喜欢小安子的,小安子更别说了。”沈雁淡淡道。
      宋子期“切”了一声:“可现在谁都说,郑袖当年是凭借未来女婿的身份,才被你爹举荐的。你说,他那样的出身,进了太医院,还做了御医,能没有你们家的事嘛,所以啊,他就是不喜欢小安子,与人与已,只要不想被说成忘恩负义,都得娶。”
      沈雁微笑着踢了他一脚,意简言赅:“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受得了沈长安脾气的,他爹算一个,郑袖算一个,他和他大哥不算。
      郑袖就是那种文雅害羞的少年,面皮干净,眉眼清秀耐看,有点男生女相的味道。他不爱说话,偏偏手脚勤快,可惜大概是太好欺负,又无父无母,在太医院看了三四年药材,被别人顶替了无数功劳,也是唯唯诺诺笑着干活,算是因为长安,才被人注意,也就渐渐爬上这个位置。
      一半运气,一半实力。
      至于他和沈长安,实在是意外中的意外,据长安说,在她还是七八岁的小孩子时,就把人家觊觎上了。沈长安仗着自己人傻胆大,逼着白嫩嫩的小哥哥陪自己演戏,把人家从“丫鬟”演到“夫君”,从往头上扎花到偷看对方洗澡,沈长安一路欺负着郑袖,从“小流氓”长成“女流氓”,而郑袖,替沈长安卖了多少零嘴,背了多少锅,就是沈长安自己也算不清楚了。
      后面的婚约,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沈雁这样想着,待回过神,发现出奇的安静,他靠近宋子期,发现对方竟然睡着了。双手紧抱着膝盖,整个人头低低埋进去。
      十七岁的少年蜷缩在墙角,寡淡的月光恰好透过残破的竹帘,给他侧脸打上个模糊氤氲的光影。平日跋扈的脸看起来出奇的乖巧柔和,竟然有了点少年的模样。大概是睡梦让疼痛有了可乘之机,方才还张牙舞爪的少年微微冒汗,碎发便蔫蔫粘在了额前,好看的眉毛也淡淡拧出一个节。
      真是难得。沈雁想。

      沈雁晚上做梦了,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他梦见小安子了。
      那时他们刚刚被逐出沈家,沈雁是想想顺菜贩子摊边的两个茄子,而沈长安偷偷跟出来,不曾想见沈雁拿了别人的东西便飞跑,愣在一边,讷讷地唤“哥哥”。
      菜贩子气不过一个少年在他眼皮子底下这么大胆,见人跑走,更是憋屈,猛地听见沈长安开口,便眼疾手快地抓住他,沈长安此时已隐隐知道不好,便咬了菜贩子手一口,挣扎着想走。
      原本跑了好些的沈雁只好又折回来,把他拽到一边骂道:“你滚一边儿去。”,紧接着就被菜贩一脚踹倒。
      后来便是沈雁一个人在街口被围观,路过的人如同蚂蚁一般,叠了一层又一层,密密麻麻地围住沈雁,先是指指点点这个偷鸡摸狗之徒。
      突然他听见有好事的嬉笑道:“唉,这人怎么这么面熟啊……”
      沈雁只顾的上低声下气地讨好,似乎是有些忙乱了:“大哥大姐……是是是,我是个贼……哥,可小的家里有嘴等着吃饭,才迫不得已拿了您的东西。请您大人有大量,放了我吧。”
      菜贩不依不挠,恶狠狠道:“也真是厉害啊你,光天化日之下偷东西,真是……”
      边上一人间沈雁开口,突然笑了,生怕别人散去一般快步挤进人群,大声道:“唉唉唉,你们看这是谁,这不是沈神医的那个垃圾儿子吗,沈庸医,哈哈哈哈。”
      一时人们更如炸了锅一般,纷纷凑过去想看这曾自称“悬壶济世第一人”的公子如今沦落成什么德行。
      昔日的天才被各色各路的喧嚷淹没,成了头都抬不起来的哑巴。木讷地接受世人的吐沫。
      有个嗓音很尖的人开口:“我说,沈二你家里有几张嘴巴啊,不是你爹已经被你医死了嘛,你哥也把你逐出家门,你还要养谁啊?”
      当日沈神医沈胜病危,太医院三次测试垫底的沈二公子自告奋勇……终是不自量力,医死了他的亲生父亲。
      沈雁脸色有些发白,将头转向菜贩,低声哀求道:“大哥,放我一马吧……”
      沈长安就是这个时候跌跌撞撞挤进去,一面费力地拉地上跪着的人,又哭着凶周围的路人,可终究是没有底气一般的,用哭声掩埋断断续续的辩驳。
      沈雁一迭声的哀求,整个人就像一条没有骨气的蛆虫一样,任人宰割,似乎是唾弃他都另行人生厌。他也不去搭理沈长安,只是别过脸,不住的像菜贩子说好话。
      “这个小贼……也真是,毫无骨气可言。”时间浪费的太多,菜摊的生意也受到影响。那菜贩子大概也不是想让太多人围在自己面前,况且这小贼的喃喃骂了一句,便招呼着行人离开。
      沈雁呆呆地看着围着他的人群散去,还有些人戏没看够似的和身旁的人议论,不知是从谁那里听到的关于他的轶事或是笑话,又狠狠的扇了沈长安屁股一巴掌。
      沈长安有些呆滞地看着他,突然就爆发出来:“沈雁,你刚刚在干嘛!”
      “……你他妈还跟不跟着我?”
      他一直以来都和沈长安“八字不合”,一面开口,一面向沈长安借力站起来。他有点晕头转向,很是晕乎乎地想,以后干什么也得保住名声且切勿张扬,不然像他这样,名声差到连帮人干苦力都没人要。
      沈长安却拼命地扒开他的手,十四岁的小姑娘眼圈发红:“你他妈别跟着我,别跟着我,你是什么,你是贼啊!”
      沈雁看着他,突然就说不出话了。他突然觉得,这时候的自己真的挺丢脸的,于是他笑着对沈长安道:“你逼逼个什么劲,沈长安。”
      沈长安没有再说话,只是冷漠而厌弃地看着他,人影越来越远,渐渐变成一个灰败的小点,隐没在嘈嚷人群中。
      可千万个沈长安又出来了,没有锦衣罗裙,没有玉钗花钿,和他一样的,灰扑扑的微渺可怜。
      千万个微渺可怜的沈长安问他,我爹去哪里了,是被你治死了吗,你一个下三滥的庸医,治什么啊,你看,死了吧,你看,我们家,毁在你这里了吧。
      你还我裙子。
      你还我绿豆糕。
      你还我爹。
      沈雁木然地站在那里,他觉得自己应该说对不起,于是他颤巍巍地去找沈长安,想对每一个都说,对不起,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天发三章٩(๑^o^๑)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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