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尺》邪余崖

4、第四章

　　这一声长林叫的没来头，沈辰砂自己说完也愣了愣，偏过头皱着眉咬了咬唇：“我是说顾少侠。”顾长林听着自己的心结结实实的撞了两下自己的胸膛，抽出扇子掩住自己微微上扬的嘴角，浅浅的出了口气平了平情绪，道：“花灯节确是难得一遇的，我也总想着能看次总是好的，你收拾收拾好了便走。”沈辰砂瞧这顾长林神色自若的样子，想着这下倒是自己小人之心了。照着铜镜理了理头发，乖乖的将骨笛系在腰间，还不忘顺手拿了酒壶。经过顾长林的时候，还一副大度样子的拍拍他的肩膀说了声走吧。
　　长街上人头攒动，一对儿对儿的鸳鸯眷侣毫不掩饰的眉目传情，就连河岸边儿的杨柳都两株两株的缠绕着枝条。这花灯节也是烟火巷子做生意的好日子，酌染楼今儿个居然破了例放了花魁出来跳了好几支曲儿，沈辰砂听着了风声，脑瓜子里一闪而过养母曾不经意间说起这花魁手里的宝贝，越想心里越痒痒，于是拉着顾长林一路进了楼。顾长林没来过这种场合，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倒是沈辰砂左蹿右蹿的，提着酒壶小嘴儿说个不停，逗乐了好几个姑娘。仗着生的惊艳，左顾右盼到也有人理他。“听说你们楼里那位罗姑娘千金难见，今日怎么舍得放出来让人看了？”沈辰砂拉了个身边的姑娘打听着，姑娘顺势将他往椅子上一推，自然的坐到了他腿上。那姑娘仔仔细细的端详了会儿他的模样，半红着脸用丝帕擦了擦他嘴角的酒渍，软溜溜的说：“我也不知晓是怎么回事，妈妈说今儿有贵客要来，这都跳了几曲了，也没见着哪个黄袍加身的人来啊。”沈辰砂顺势拉住了姑娘的小手，轻轻的牵到嘴边啄了一口：“那你可知道这罗姑娘在哪啊？”沈辰砂这一吻让她微微乱了神色，慌慌的指了二楼一处不明显的门。沈辰砂赶着时间，也只笑着说了声多谢，起身拉着自刚才就一直冷着脸的顾长林匆匆上了楼。
　　二楼有个不惹眼的隔间，推开门来却是宽敞雅致的上等房。罗鲮只穿着里衣，懒懒的歪在美人榻上，脸上遮着面纱叫人看不清容貌。“看你俩这样子，不像是什么贵客啊。”罗鲮的声音似是花心蜜一般粘腻，沈辰砂笑着掩上了门，向罗鲮拱手：“小生听闻罗姑娘这儿有一株奇花，百年难得一见，这才斗胆混上楼来望姑娘能给小生瞧一眼。”罗鲮将沈辰砂从脚到头扫了一遍，而后眼光往他身后的顾长林身上一飘，有些答非所问的说：“你是生的好啊，不过奴家更喜欢你后面那位少侠。”顾长林和沈辰砂同时心里一惊，还未等沈辰砂想出一番说辞，顾长林就急忙上前一步，朝着罗鲮作辑：“在下可能要辜负姑娘一番好意了。在下早已有了心上人，只怕不妥。”话音刚落，顾长林就反应过来自己此举仓促了，估计等会儿麻烦的还在后面。果然，还未等罗鲮拉下脸来，沈辰砂就跳脚了。
　　“是哪家姑娘！怎么不早跟我说！我跟你说我看姑娘可准了！什么时候拉来给我见见！”沈辰砂一串话连珠炮似的出来，语气虽是轻快的，但那张脸上的表情确实不怎么好看。顾长林微微叹了口气，脑子里飞速想了几个答案，而后本着说的越少错的越少的道理，含糊到：“青梅竹马。”沈辰砂愣了愣，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罗鲮看着眼前这对儿可人儿，绞着衣角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那如此奴家也不好横刀夺爱了。不过奴家的花，也不是说看就看的。更何况，你还想要吧。”沈辰砂笑了一声，连声夸赞罗鲮聪慧，说是愿意为这株花上刀山下火海。罗鲮看着这满嘴跑火车的男孩，转着眼珠子思考了片刻，扯下来挂在旁的外衣披上起身，望着两人，颇有点居高临下的意味道：“奴家的要求很简单，你们，今夜子时，你们带着奴家出楼去见一个人。脚程不远，就在榴花巷那。”虽罗鲮端着做派，但顾长林从方才就发现罗鲮眼角有泪痕，大约是前不久刚哭过。如今看来，怕是要去见心上人了。沈辰砂斜眼望了顾长林一眼，眼神对上半刻，大约猜测到几分，本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理儿，他毫不犹豫的应下了。果不其然，罗鲮的嘴角勾了勾，眼角却愈发下垂，眼看就要哭出来时，她下了逐客令。这时间掐的刚好，正好有脚步声从楼梯传来。
　　这会儿沈辰砂到不敢从正门出了，拉着顾长林从二楼的窗户蹦了下去。刚神色缓和的顾长林一下变了人一样，冷下脸来。沈辰砂撇了他一眼，一腔的玩心被硬生生的打下去：“别总绷着脸，人姑娘也讲理的。”顾长林眉眼垂着，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般，自顾自的教唆起来，声音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不对劲：“烟火巷子这种地方还是少去吧，对你的名声也不好。”沈辰砂刚一只脚踏进那扇门的时候，就笃定了顾长林一定会抓住机会就开始说教，便也懒得跟他斗嘴，糊弄着应下了。
　　长街这会儿子热闹的氛围散去了些，只有十几个铺子还张罗着人，其余的都陆陆续续的收了东西往家赶。沈辰砂从刚出来就什么东西都没吃，这会儿肚子是饿的咕咕叫，点豆豆瞎点了一个铺子也不顾着顾长林的意愿就拉着他入了座。“店家！两碗酒糟丸子！”沈辰砂也是一提吃的就开心的紧的个性，两碗酒糟丸子上来，他倒是先抢着赶紧吃了，也不顾自己的形象，堆的满满的一碗酒糟丸子囫囵吞枣似的就被尽数咽进肚子去。顾长林还没吃两口，就看着沈辰砂面前的碗被舔的精光，那作案的饕餮还一脸无辜的望着自己。顾长林轻轻的叹了口气，今儿他是本来就不饿，刚看完这小子风流过后更没胃口，便将自己还剩着大半碗的酒糟丸子推了到沈辰砂面前。正欲拿走自己用过的勺子，沈辰砂先眼疾手快的拍开了他的手，满不在乎的用起来。也不知是沈辰砂故意的还是有意的，偏偏拿着拿勺子送到嘴边吧，不好好吃。非得用那娇俏的小舌头绕着勺子边儿舔了一圈才乖乖的将吃食送进嘴里。顾长林侧着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看不出神色有异，只是喉头明显的上下移了移。沈辰砂左眉颇为灵性的挑了挑，满意的将剩下的丸子都吞了去。
　　他们出来时天也黑得差不多了，子时等了等也就到如期而至。这时候长街算是彻底嵌入了黑夜，满街的人不知何时一哄而散的，零星的灯火像是强撑着似的忽明忽暗。沈辰砂本想着自己上楼去接罗鲮下来，却被顾长林一票否决，被留着在楼下等着。片刻功夫，顾长林就背着罗鲮从楼上飞身而下。罗鲮褪去了平日里浮华繁重的花魁装饰，只着浅浅的一方白衣，长发像是慌忙间随手挽了个发髻，还余一大把乌黑的长发披散着，脸上毫无一点胭脂粉黛却比平日的样子好看多了。沈辰砂将先前备好的披风一下拢在了罗鲮身上，罗鲮也不推脱，乖乖的将兜帽带上。一路无言。
　　罗鲮指的地方确实不远，只是出乎意料的破落。门槛像是被无数人来回践踏过一般凹凸不平，门环也掉了一只在地上。但罗鲮却像什么都没见着一样，急匆匆的推开那扇吱吱呀呀的大门，直冲里屋。沈辰砂望了顾长林一眼，点点头跟上。里屋昏昏暗暗的，伸手不见五指。罗鲮慌忙将台桌上燃了一半的蜡烛再点燃，这才看清塌上斜斜的歪着一个眉眼清秀的姑娘，与罗鲮怎么看怎么相像。只是面色苍白，眉目紧闭，连胸口是否还在起伏也难以定夺。
　　罗鲮缓缓的坐到塌上，因背对着他们二人，面上的表情难以猜测。只见她肩膀高高提起又重重落下，而后开始微微颤抖，那双芊芊玉手似是再也握不住东西一般，难以抑制的抖动着抚上了那姑娘安静的面颊，而后轻轻的搂住她的后颈，极为细腻的将那还有些温度的身体搂到自己怀里，借着月色，沈辰砂望见罗鲮的泪如皎皎银河一样从那汪蕴了水的眸子里翻涌而出，压抑许久的情绪像是此刻才迸发而出。
　　屋里静的出奇，片刻间无人言语。若非天上的云月尚在缓缓挪动，只叫人觉着时间凝滞了。也不知道此番静了多久，罗鲮垂着头摇了摇，似乎在那段颇为长的安静中做了个什么决定。只见她轻轻柔柔的将头上那支簪子拔下来，压着目光撵了撵簪尖儿，趁着沈辰砂望着窗棂发怔，而顾长林瞧这沈辰砂发呆时，狠狠的欲将簪子刺进胸口，一时间风撕裂的声音抓了沈辰砂的思绪，他来不及多想，猛的冲过去挡在罗鲮身前。顾长林也没料到如此发展，后知后觉的伸出手猛的抓出，却只捞到了一把空气。
　　簪子撕裂绸缎插入血肉的声音和罗鲮怀中姑娘的呜咽一同传出，像是这夜色中猛烈撞击出的一股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