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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贪食 ...


  •   大概在一年前,M城出过一起吃播网红暴毙的案子,当时吴央吉跟着撒龙去地方上出差,案子是魏长旬接的。

      死者姓李,是在一个叫颤音的直播平台上火起来的,艺名叫“吞食天地的李某某”。

      前些年“大胃王”这种名头还大多出现在日韩一代,这位姓李的姑娘也算是国内吃播圈里元老级的人物了,当时她去世还引起了网上不小的讨论。

      死者小有名气了以后租下了一间高级公寓,独自居住。尸体是公寓管理员去检查公寓火警装置的时候发现的,找到的时候人已经凉透了。监控显示死房间并无他人出入,死者是在夜间去世的,尸体无外伤,无中毒痕迹,当时很快就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性。

      死者常年过量饮食,体脂含量非常高,因而身体并不是太好,当时判定的死因是进食过量引发的胃穿孔,因没有及时就医导致去世,算是自然原因死亡,家属也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尽管让人唏嘘,案子本身看起来其实并不复杂。只是有一点,让魏长旬一直都想不明白。

      当时法医科的鉴定显示,死者的胃部有撕裂和穿孔,胃壁褶皱撑开,粘膜破裂,胃酸外流。用白话说,就是死者活生生把自己“撑死了”。这种真·撑死了的情况其实极为罕见,尽管老百姓常用“撑死鬼”开玩笑,在无外力胁迫的状态下,正常人的身体其实都会有排解的自然机能,在过量饮食的情况下引发呕吐反应,算是一种胃部的“自卫”机制。

      死者由于本身的“大胃王”身份,同普通人的身体和精神状况毕竟有异,这种死法倒也勉强能说得过去。唯一的问题是,法医并没有在尸体胃部提取出等量的食物残留。相较于死者胃部扩充的情况,她胃里残留的食物量,简直约等于没有。

      这就很奇怪了。

      在没有更多证据证明其他可能性的前提下,这案子还是算作了自然死亡。那个时候美梦仪还没有推出录相功能,死者虽然确实带着美梦仪,但介于这个东西的普遍性,魏长旬并没有往那个方向深想。

      “所以你就这么匆匆结了案。”吴央吉翻动着卷宗,随口揶揄道。

      魏长旬涨红了脸,语气不善地嘴硬道,“没有证据啊大姐。当谁都敢跟你似的,办案全靠想象。”

      吴央吉却不恼,笑着摇了摇头,眼尖的抽出一份报告,递给白教授。

      “死者有神经官能症。”

      白教授接过报告,眉头微皱。“难怪。”他瞥了一眼死者的照片,眼睛中露出些怜悯来。

      神经官能症是一种精神障碍,表象有很多,神经衰弱,焦虑症,恐怖症,强迫症等等。困扰现代女性很常见的饮食失调:暴食症和厌食症,都属于神经官能症的一种。

      吴央吉觉得心里有点堵,这位“李某某”小姐的网红之路应该走的很痛苦。她能吃下很多东西并不是因为什么神奇的胃部结构,单纯是心理因素导致对于饥饱丧失了敏感性。她一方面知道自己这样子是病,另一方面却需要依靠这种病症出名、谋生。

      “死者同家属的关系是不是不太好?”吴央吉问道。

      魏长旬点点头。“应该不常联系。发现尸体后第二天她的父母才从县城里赶过来。她家里还有个弟弟,父母对她的事情有点……怎么说,力不从心。她应该是很早就从家里出来了。”

      吴央吉有点不悦的关上资料夹,定了定神,转头看向白教授。“你怎么看?”

      白文丁推推眼镜。“从表象上看,这起案子有好几点都跟我们要找的吻合。死者死状有异象,法医鉴定有矛盾点;死者在睡梦中死亡且使用了美梦仪。以及…”他顿了顿,斟词酌句道,“死者有明显“罪责”特征,若是同一凶手连贯犯案,死者很可能是他“暴食”之罪的对象。”

      吴央吉冷哼了一声,“他这罪倒是判的容易。”

      白教授苦笑,“许是凶手并不知晓这些隐情。”他想了想,目光慢慢凉下来,“又或者他知道了死者的苦恼,试图站在“上帝”视角上帮她解脱。”

      魏长旬抖了抖,“这么变态的么…”

      吴央吉打断了他的话,“不管什么情况,如果这是犯人此后连续案件的起点,就说明犯人跟死者一定有某种程度的个人联系。”

      她沉吟了一下,突然看向魏长旬,“你是怎么知道她有神经官能症的?死者的就医记录还有么?”

      吴央吉从队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阴沉了,一层层的黑云打着卷聚到了一起,像是愁苦的要挤出水来。白文丁走在她身边,沉默着叹了口气。

      吴央吉停住脚步,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不用担心,我只是想先了解一下情况。”

      档案里记录替李小姐问诊的心理医师是一名姓潘的教授,从业多年,还在美国马里兰大学任过两年客座教授。

      白文丁表情有点凝重,沉默了许久才轻轻吐了一句,“不会是他。”

      他解释道,潘屹岄是自己研究生时候的导师,对他有知遇之恩。但一来他年纪比较大,偏重方向也是病理性治疗,属于精神科医生,而非心理咨询师,对催眠方面涉猎也并不深 ; 二来潘医生少年大成,家庭和睦,同犯人的诸多表象并不相符。自己信潘教授的人品。

      魏长旬有些嘲弄地哼了一声,“您这结论下的太早了,这就显得很不专业。”

      白文丁盯着他看了半晌,镜片后透出锐利的光来。他转头看向吴央吉,“如果要去拜访潘先生,烦请带我一起。”

      潘屹岄在学术方面造诣比较高,一边在医院从业多年,另一边也依旧保留着学校的教职。白文丁向潘教授打了电话寒暄了几句,同他约了时间。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文质彬彬,略有点沙哑,说随时欢迎,一定配合工作。

      吴央吉开着车,用余光去瞥白文丁。后者正看着窗外,眉头微皱,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是一个思路。”吴央吉突然开口。“我知道您同潘先生关系不浅,但是…”

      白文丁却像是突然回过神来,冲她笑起来,“您多虑了。我并非要袒护潘老师,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潘屹岄人还在学校,今天他有晚课,下课已经八点了。吴央吉两个人在教学楼门口等了许久才见到潘教授出来,面带歉意地迎上来向吴央吉伸出手。“太抱歉了,这个班是大课,我没法临时调整,让您久等了。”

      吴央吉露出一个很商业的笑容。“哪儿的话,我们还得感谢您的配合才是。”

      潘教授带着二人回到他的办公室,放下手里的教案,请他们坐下,又接了两杯水放在桌上。吴央吉注意到潘教授的右手食指上缠了一圈创可贴,挑了挑眉。潘教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缩了缩手,笑道,“切菜的时候不小心。”

      吴央吉勾了勾嘴角,开口道,“刚才电话里简单介绍了一下,我们今天过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您的病人李小姐,一年前胃部穿孔去世。”

      潘教授点点头,脸上露出些惋惜来。“我记得,当时警方来调查过。李小姐突然去世,按照规范我们是不应该泄露患者信息的,但魏警官说死因存疑,我这边就把知道的信息都跟他提供了。”

      “李小姐的诊疗记录中只有您的签字,她还有没有在别的医师那里就诊?”

      潘教授思考了一下,“据我所知是没有。”

      白文丁突然开口,“教学案例呢?”

      吴央吉挑了挑眉,潘教授望向白文丁,露出恍然的表情来。他转头向吴央吉解释道,“我们教学中常会选取实际的经典案例,隐去或改编患者信息,用做教学目的。”

      吴央吉跟白文丁交换了一下目光,向潘教授进一步询问了能接触到这起案例的人员信息,他最近的就诊情况,还有李小姐的一些家庭背景。

      等到采集完证据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吴央吉又突然转头询问道,“潘教授您平时使用美梦仪么?”

      潘屹岄楞了一下,似乎有点摸不着头脑,“不常用,前两年它发行前我受邀去做过评估,从我个人角度,对这种黑箱式的产品多少有点不放心。”

      吴央吉握着潘教授提供的名单,一边走一边翻看着。白文丁探过头来扫了一眼,“能接触到她病症信息的人很多,若是同李小姐私下里熟识,又知道她现在处在这样的精神状况下,是有可能利用类催眠的手段犯案的。”

      吴央吉点点头,合上了手里的资料。“我过会回队里交叉比对一下信息,有进展通知你。”她说着,抬头看天,憋了一下午的暴雨终于滂沱而至。“下雨了,我送你,回家还是回诊所?”

      白教授的家离大学不远,是一处老式住宅区里的二层小楼。车停在白教授楼下,白文丁向吴央吉谢过,正准备拉开车门,解安全带的手却被吴央吉按住。

      “白教授,我这送您回来,您也不请我上去坐坐?”她狡黠的笑着,白文丁摸不透她的意图,有点局促的干笑了一声,“吴警官辛苦了,要不进来喝点茶,等雨小一点再走?”

      吴央吉嘴角勾起笑,“恭敬不如从命。”

      白教授的家是复式,每层面积其实并不是很大,却到处透出些精致感来。屋里装潢看起来非常考究,摆着很多后现代风格的艺术品,吴央吉看不懂,却莫名觉得跟白文丁的气质很搭。

      她四处打量着,“这么大房子您一个人住?”

      白文丁放下公文包,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这房子其实算是我父亲的投资,我平时资料仪器用的比较多,占的空间也大,暂时就这样了。”

      他招呼吴央吉随便坐,转身去厨房倒水。吴央吉又往里走了几步,在楼梯口停下了脚步。背景墙上挂了一副很高的画,从一楼一直通到了二楼屋顶。吴央吉随口赞道,“白教授对艺术很懂行啊。”

      白文丁端着托盘从厨房走出来,顺着吴央吉的视线看到了画,轻笑了一声,“这是我自己画的,算不得艺术。”

      吴央吉一愣,没有接话。

      白教授把水杯递给她,继续道,“干我们这行的大多需要找个安静的爱好来排解,每天接触的负面东西太多,总需要个出口。”

      他看着吴央吉,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温柔,“吴警官其实更辛苦,最好也找个类似的爱好,心不定的时候能帮助你静下来。”

      吴央吉从白文丁家里出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她坐回车上,编辑了一条信息,想了又想,还是没有发出去。

      她发动车子离开,丝毫没有注意到白文丁站在二楼窗口,透过窗户一路目送她离开。他的眼睛里深不见底,仿佛无光的潭水。

      在他身后,楼梯处的大幅画作在夜灯昏黄的光里显得面目模糊。

      天使自地底而来,恶魔在空中盘旋。正邪罪责无可辩,上帝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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