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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 73 章 ...

  •   从院子里出来,白初的脸色很难看,他皱着眉出神,时不时便极轻地叹一声。

      祁澋知晓他心中难受,便带着他站到了摊前,向小贩要了一份热气腾腾的梨花糕往白初怀里一塞。温热到有些烫手的糕点终于让白初缓过些心神来,他拈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勾起嘴角笑了笑,禁不住想起了当年和祁澋下山后走的那一段路。

      他满嘴清甜,心情霎时间好了不少,一抬眼看去正瞧见祁澋掏出钱袋,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干净的手在小贩生满老茧的掌心里扔了几个铜板,小贩收下钱,笑容满面地冲他说道:“这位客官好生俊俏,下次再来啊!”

      祁澋八风不动地点了点头,将钱袋收进了腰间的储玉里,一闪而逝的深竹月色钱包上绣着一只雪青灰的狸猫,他从白初手中取过糕点,牵起人转身就走。

      白初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祁澋尚未察觉出哪里不对,白初已三两口将手中的梨花糕咬完,然后伸过手去,掌心摊开来横在祁澋眼前:“给我。“

      “……”

      祁澋便将手里的糕点全数递给了他,只道他此刻心情不好,凡事都顺着他的意思来。

      白初一掌挥出却落在了空处,只好直接问道:“你的钱袋子哪里来的?”

      祁澋眉心一跳,恍然道:“你为了这个生气?”

      当真是百密一疏了。

      白初气闷地说:“这是自然,我如何能不生气?!”

      当初正是因为找不着钱袋子,害他丢了好大一个人。

      祁澋便又将钱袋取出来还予他,白初接了过来,指尖捏平钱袋的绸布,仔细地看着上边那只雪青灰的狸猫。

      虽然祁澋保存的极好,但毕竟也过了这许多年,钱袋已微微褪色泛旧。

      祁澋道:“莫要生气,谁叫你总喜欢四处乱走,我想着若是收了你的钱,你便能老实些,后来你走得匆忙,我没能还给你,这才一直耽搁在我这里。”

      “嗯。”白初应声道:“这还是当年,千荞为我做的。”

      他们几位师兄弟,一人一个钱袋子,袁冽绣的是劲松,木槿绣的是流云,顾然绣的白鹤,琉叙……绣的是同千荞一对的鸿雁。

      祁澋不愿他多想,从他手中拈起一块梨花糕递到他唇边,问道:“去年,你为何病了一个冬天?”

      白初一愣,张口咬下一角来,含糊道:“云秋告诉你的?”

      祁澋点了点头。

      白初垂眼一笑,将钱袋子收进了储玉:“也没什么,那日我追上街,结果没寻到你人,回来的时候糕点已被老鼠偷食干净了,我一时气不过,便病倒了。”

      “……”祁澋有些无言:“只是一包梨花糕,没了再买便罢,何苦气到病倒?”

      白初眉梢一挑:“我就是高兴和那群老鼠置气。”

      祁澋笑得既无奈又纵容,忽然拉起人躲进了一条窄巷里,背对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俯身吻住了他,梨花的清甜勾勾缠缠地腻在舌尖,白初一手握着梨花糕,一手拥住祁澋,嘈杂的人声都淹没成了背景,远远地消失了。

      分开时白初眼中染上了几分水汽,忍不住追上去啄了一下祁澋的唇,祁澋扶着他的肩冲他笑笑,然后一手抚着他的半张侧脸看着他,敛了笑,轻声唤道:“阿初……”

      他眉头皱着,眼中并无喜悦,反倒带着几分愧疚和不安,白初逐渐清醒过来:“怎么了?”

      “……”

      祁澋抿着唇,他垂下眼去。

      白初还待再问,却见巷外的长街忽然喧闹起来,他心中一直便有的恐慌登时死灰复燃,烧得他头脑发昏,浑身都在微微颤抖。他一把搡开祁澋几步冲出了暗巷。

      街上所有的人都在看着高耸的长风山,正值黄昏,却看不见那一片天空的晚霞,血色以长风山为中心迅速浸染开,连夕阳都被彻底吞没,山体在轻微颤动,血色愈浓。

      白初怔然地看着,缓缓开口道:“长……衢?”

      他自己说完也觉得极可笑,便忍不住摇了摇头,极短促地嗤笑了一声,可等他回过头去,看着暗巷中站着的祁澋时,祁澋亦看着他,一双眼睛藏在细密的眼睫之下,看不清藏着什么情绪。

      是愧疚?悲伤?还是痛苦?或者,全都有。

      这一切都太荒唐了。

      白初的神色渐渐变成了木然的绝望,他整个人因为恐惧而颤抖着,就那么僵着脸看着祁澋,看了很久,才终于开口道——

      “骗子。”

      他第一次在看他时泄出了满眼仇恨,恨到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你们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做?!”

      苍冥已现在掌心,他一脚踩上长剑,迅速向长风飞去。

      午时刚过不久,弑崖已赶回长风了。

      他面色沉肃冷静,脚下的步子却很不耐,走得很快,未几便到了禁言堂,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长风的弟子几乎全在里面。

      顾然也刚回来不久,手里还牵着带回来的季家小公子。入言正弯着腰和那孩子说话,见弑崖推门进来了,才抬起头冲他一笑,指了指自己身边的空椅子。

      入言接过那小孩,向袁冽笑道:“这孩子根骨极佳,做你的大弟子可好?”

      袁冽可笑不出来,只点头道:“师尊说好,自然是好。”

      入言便唤过临澜:“临澜,带季连下去,今后要好好照顾着他。”

      临澜的身影藏在诸位弟子之后,听见入言唤他,才从走上前牵过季连,却没有立刻将人带走,只站着不动,似乎有话要说。

      入言揉了揉他的头,惆怅地发觉这孩子长高了,已经到了他胸口,再往上长一点,就该过他肩膀了:“临澜,今后你也是做师叔的人了,即便没人管着你,修行亦不可怠惰,要尽快修出道身来。”

      “师尊,”临澜眼圈通红,哽咽着唤他一声,说:“我还没有修出道身,也还没有长得比你高。”

      他今年方才十二,若是真修出了道身,岂不是要嫉妒死全天下的修者?当初颇为有趣的一句玩笑,如今再提起,却叫人觉得心酸,可入言还是禁不住失笑道:“不急,不要拖到比我老就好。来,你听话,带着季连下去吧。”

      临澜已哭得不成样子,低着头单手捂着脸不愿叫人看见,翻来覆去地答应着说“好”,但他没有再抱着入言,也没有再躲进哪位师兄的怀里,只是听话地胡乱用衣袖抹了一把脸,牵着季连朝弟子院走去,路上几度都不能前行,他撑着膝盖直哭得喘不过气,可他仍旧是逼着自己走出了好远,把季连安顿下了,才放任自己蹲在房门口哭成一团。

      禁言堂的木门合上,入言才敛了笑,轻声松了口气。

      他伸手从腰间解下了长风的掌门令,走到了袁冽身前,俯身亲手系到了他腰间,一边系一边说:“本该按掌门的礼制好好为你做一身衣服的,可惜现下外边太乱,一时间寻不见什么好裁缝,将来你自己找人裁吧,就照着我那一身做。”

      他系好起身,为袁冽整了整衣襟退开来,周围的弟子们便一齐向着袁冽执礼道:“见过掌门师兄!”

      没有祭礼,没有公告,没有宴客,只有师尊亲手交接的掌门令,但,足够了。

      长风第六十一代掌门,袁冽。

      执礼毕,入言笑道:“好了,别留在此处了,去剑台等着吧。”

      袁冽却转过身看他,方才抬手执礼便被入言拦在了半路,他道:“不许跪我。”

      长风掌门,担着人间最重之责,亦是人界最尊贵的位置,无须,也不该向任何人下跪。

      袁冽执拗地挣开他的手,双膝下跪,叩首三拜,他仰头看着他的师尊,一字一句认真道:“弟子袁冽,恭送师尊。”

      入言喉间发堵,只能笑着点点头,他双手捧着袁冽的脸,替他理清了几根散发,轻声道:“去吧。”

      袁冽脸上迅速冲出了三两道泪痕,可他垂首片刻,再站起身来时,眼中已清明无泪,只声音有些喑哑:“走。”

      一声令下,长风弟子便随着他一一负剑而出,顾然走在最后,抬手掩上了门。

      人都走干净了,入言这时才转过身去看向坐在一边的弑崖,道:“你来送我?”

      弑崖抬眼看他,很快又偏过头移开:“闲来无事罢了。”

      入言抿唇一笑,显然很高兴,他抬脚走过去,取下腰间的锦绣香囊放入弑崖怀中:“你母亲以前为我做的,她什么都好,就是做不好女红,绣花针练的远不如剑好。”

      香囊很旧,针脚歪歪扭扭,果然做的很烂。

      入言道:“这个留给你吧,跟着我去可惜了。”

      弑崖捏着锦囊上的束绳将它拿了起来,复又递过去给入言,他从椅子上站起身,一手撩开了外袍,露出腰间的长衿。

      入言一愣,很快便俯下身去为他系上。

      细绳在长指间翻转,牢牢地打成漂亮的绳结,又分外仔细地封上一道术法,保证它不会掉落。

      入言松开手直起身,看着眼前高大俊朗的青年:“今后不会做坏事吧?”

      弑崖依旧是一副冷漠的神色:“那可说不准,此战过后,你与祁澋都死了,人族除了枳阳都是些废品,落在我手中总比落在其余四界手里好得多,好歹我身上还有一半的人族血脉,不至于拿人当奴隶。”

      入言笑了笑,没有理会他的威胁,温言道:“你帮帮忙,袁冽还太年轻。”他叹声气,又道:“若是再晚个三五百年就好了。”

      弑崖垂眼看他:“那便再留三五百年,不成吗?左右那人也不来长风,拖久一些又如何?何苦为了那些废物急着去送死?”

      “那怎么能行?”入言向他笑道,语气带着几分宠溺,像是在看一个耍脾气的小孩:“这是历代长风掌门的职责,何况,木槿他是我的弟子。”

      “我理应亲自带他回来。”

      弑崖皱着眉偏过头去,神色并不赞许,他讨厌入言总是哄他,更讨厌他对别人也那般好。

      入言偏头看看他,笑着摇首道:“我也没什么能留给你的,就送你吃糖,好不好?”

      他说着当真掏出一袋子糖来塞进他手里,然后便洒脱地转过身朝门外走去:“就送到此处吧,你可不许来剑台,否则——”

      “舅舅。”

      弑崖的声音低沉如鸣钟,响在耳侧。

      “舅舅,谢谢你的糖,很甜。”

      也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入言回过头,身形高大的青年站在那里,很熟悉的一张脸,那般肖似离语,却不似她的美艳,只有男子的俊朗,如今眉心蹙着,那双邪气的墨蓝色眼眸看着他,微微泛红,难过的有一点可怜。

      果然还是个小孩,一直都过得不怎么好的小孩。

      入言勾起唇角,很温柔地看着他笑:“乖侄儿,多吃些糖就不苦了。”

      门合上了,门外的人再也不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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