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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 74 章 ...

  •   剑台之下列队的是长风的弟子,高耸的剑台之上是一个隔绝的法阵,空濛的血色充斥在阵壁里,只依稀能看清里面一把长剑的虚影,四周静极,只有肆虐的风声。

      苍冥破空而至,剑上跌落下一个仓惶的人影,如坠入湖面的枯蝶,列队的弟子们霎时间乱了。

      无数道身影涌上来拦在来人前面,白初伸手拨开他们往前冲,面色煞白眼神发直,状若疯狂。

      弟子们拦不住疯魔的他,不知是谁先撑起来一道法阵,紧接着数道阻隔的阵法便心照不宣地一齐出现,层层阵壁叠加在一起,谁知白初根本不理,他疯得连阵也不知解,径直一拳又一拳地重重砸上去,像困兽一般暴躁地在阵里冲撞,术法将力道反噬回来,不多时便令他口中溢血。

      “师兄!”

      不知是谁的声音,牧迟的?何岩的?顾然的?

      “师兄!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

      滚!都给我滚!

      白初不知疼痛地用力往上砸,一边砸一边嘶吼着,鲜血染红了唇齿淋漓地往下淌,他甚至不像是真的想要冲过去,更像是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宣泄满心的无力和悲痛,宣泄那些重重围困着他,无处可逃的绝望。

      他本就伤重未愈,诸位弟子唯恐伤及他,又不能真放他过去,进退两难间白初身后忽然凭空多出了一道人影,一把将他扣入怀中压倒在地,来人正是祁澋。

      剑台之上,血色愈浓。

      白初整个人疯狂又崩溃,却一言不发,紧紧地咬着牙,他近乎凶狠地看着剑台中央的那把长剑虚影,额角颈间经脉暴起,被压在地上狠命挣扎,喉间翻滚着模糊的哀戚,抠在剑台前地砖上的手已是血肉模糊。

      “铮——”

      清越的一声剑鸣像是扣下了机关,白初停下了,所有人都停下了。

      剑台之上,入言部下的阵法已散,血色尽褪,只余一把通体浅青的长剑悬于高台。

      半边天空黄昏依旧,万丈余晖红如烈火,焚着一团血色的落日,另半边已是黯淡的墨蓝色,不见星月,只有从边角卷上来的黑夜。

      “咚——”

      庄重幽远的一声钟鸣。

      “咚——咚——”

      一声又一声,远远地响在剑台之下的众人之间,响在禁言堂仍旧站立的弑崖耳边,响在弟子院前蜷缩的临澜耳侧,响在六界每一个角落里。

      响在暮江城,尸骨之上的那人身周。

      木槿眼中浮起挣扎,凭着钟声从真实的幻梦里挣得半寸清明,喃喃道:“师……尊……”

      话音未及消散。

      “来得好。”他复又深陷,被席卷而来的杀意掌控:“快来,到我身边来啊,执衍。”

      他疯魔地笑着,歪倒在尸骨之上,仰头看着被暗夜吞没的半边天色,怀里抱着他的刀:“来啊,我带你回魔界。”

      钟声,整整八十一道长鸣,只为长风掌门而响的丧钟。

      轮回殿命牌已碎,断剑峰丧钟已鸣,入言,是真的死了。

      白初像是被人抽了骨头,倒在地上不能再动,一双眼空洞洞的,面色如死,喉间的呼吸声又粗又重,毫无规律,仿佛被扔在岸上濒死的鱼。

      他真的没有师尊了,从今往后,在所有不知何时会终结的余生里,没有了。

      再也,不会有了。

      “怎么又病了?这时候该吃些什么药?”

      没有附在年幼的他额头上那只温热的手。

      “阿初,你又想扫山门了?”

      没有似笑非笑的神情和眼中明晃晃的警告。

      “你这剑怎么拿的?连只蚯蚓都砍不死。”

      没有看着年幼不服气的他时,满眼的取笑。

      “走,不练御剑了,师尊带你去买梨花糕。”

      没有心情大好时,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的,不属于掌门的散漫。

      “日前教你的术法都习成了吗?”

      没有树下饮酒时的随意一问。

      “阿初,你是不是又吓唬你师兄呢?”

      没有不赞许。

      “今年阿初想要些什么生辰礼?”

      没有笑着的。

      “木槿!白初!滚去藏书阁里抄书!”

      没有生气的。

      “别怕,师尊在。”

      没有沉稳的。

      “做的不错。”

      没有高兴的。

      “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没有关切的。

      “命途不可测,世事难由人。”

      没有无奈的。

      “阿初,你莫要埋怨师尊。”

      没有难过的。

      “阿初,不要怕,师尊会将木槿带回来的。”

      也再没有昨日……昨日此时,在落满余晖的竹屋之中,温柔地安抚着和他说不要怕的师尊了。

      原来师尊说不要怕,是在告诉自己,此生诸多灾劫都将由他尽数挡下,他永远都会站在他们之前。

      师尊……

      袁冽领长风弟子立于剑台之下,躬身执半礼:“恭送,长风第六十代掌门,慕氏入言。”

      长风弟子悉数跪倒,叩首三拜:“恭送先掌门!恭送师尊!”

      声入云霄,似有入言洒然长笑,转瞬即随风消逝,不复归来。

      白初撑起身来跪倒,亦叩首道:“弟子白初,恭送……师尊。”

      重伤之躯很快又呛咳着倒落,白初眼睫交错,合上了双眼,什么也不愿看,什么也不愿听,就这般陷入昏沉之中。

      浓血中杂着零星几点白瓷一般的碎块,他方才咬碎了自己的一颗牙。

      眼前是墨黑的夜,夜里燃起刺目的白光,他站在剑台之上,灵火在眼前燃烧,火中焚着一柄长剑。

      “师尊。”

      有人在他身后唤了他一声,他回过头去,很温和地看着对方:“穆伏。”

      那人走上前来,火光映照着他高大的身影,剑眉凌厉,鼻梁高耸,五官生的利落明晰,十分有男子气概的一张脸,他不认识,但梦里的他认识。

      “师尊,魔君屠了鬼族都城。”

      他听了这句话,心脏一瞬间被攥成了一团,忍不住避开穆伏蹙了一下眉,他看着跳跃的火光,声音干哑:“日前要你修习的秘术,你学会了吗?”

      穆伏沉默了片刻,答道:“学会了。”

      他轻轻地笑了笑,难得有几分高兴:“这秘术,要成为今后每一任长风掌门的必修之术,若有一日天魇刃挣脱封印重现于世,长风掌门需以秘术解禁长衢,直至天魇刃重新封印。“

      穆伏向前走了两步,站在了他身侧,与他一同看着灵火中的长衢剑,他道:“师尊,这把剑认主吗?”

      梦中的他摇了摇头:“长衢如天道,有灵而无主,它只为击败天魇而生,一旦天魇被封,气息消失,长衢将自动封禁,唯有以血肉献祭,辅以秘术方可解禁,这是我为它下的死令。”

      他扭头看向穆伏,语气很沉稳,听起来非常值得依靠:“放心,它不会是第二把天魇刃的。”

      “师尊。”穆伏亦看着他,目光很沉,眉心蹙得极紧:“您曾去看过天魇刃,天下传闻天魇刃能逆转时空,更正曾令自己后悔之事,可是真的?“

      他看着眼前的弟子,良久,错过眼去无奈地笑道:“穆伏,世事一过即成定局,无法更改,何况这世间无数因果纠结,更改了一件令你后悔的事,变动了因果,你如何保证不会因此凭空多出许多更令自己后悔的事呢?”

      他垂下眼睫,掩住了眼中的悲意:“既已是这般局面,后悔又有何用?怨恨又有何用?世人总堪不破心中难平之意,否则岂会相信天魇刃造出的骗局?那把刀只会蛊惑持刀者的心智,让其陷入梦中,以此圆他所有的心愿,所杀者愈多,魔性愈强,梦境便越发真实,连……连魔君那般强者,都不得解脱。”

      穆伏的气息隐约重了几分:“师尊,那你让我来祭剑,不成吗?”

      他一怔,当即蹙眉斥道:“胡闹!哪有师尊在世,却让弟子去送死的?”

      穆伏不语,在他身前跪下了,他迟疑着,伸过手去轻抚着他的束得齐整的发:“我祭炼长衢之后,魂魄会融进封脉部下的阵法之中,成为阵眼,若你手持长衢击败魔君,便将天魇刃带到阵中封印即可。”

      他看着跪在身前的弟子,目光被灵火照得很温暖:“你要记得,不要伤及魔君,他如今所为全非他本意,他一直是个很好很好的君主。”

      穆伏的眼神很愤怒,神情很冷:“可他炼出了天魇刃。”

      他手一顿,收了回来:“你记住我的话便好,我要你不许伤他。”

      穆伏仰头看着他,很强硬,很不服气,但终究比不过他的执拗,垂下眼启口道:“是。”

      身前之人站起,缓步走下剑台,站在了长阶的尽头,那里站着无数身穿长风弟子服列队的弟子,穆伏始终背对着他,没有回头。

      梦中他长叹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平静地转过身走进热烈燃烧的灵火中。

      “恭送长风三十七代掌门执衍!恭送师尊!”

      声音很快便模糊不见,他的血肉在火中消融。

      “嗬——”

      清冷的空气涌进胸口,白初惊坐而起,眼前似乎还是无尽的火光,被烈焰焚烧的灼痛依旧残存,痛入神魄,不得挣脱。

      “阿初!”

      有人坐在他身前伸手轻拍他的脸,视线渐渐凝聚,是袁冽,白初怔怔地看着他,启口却唤了句:“……袁掌门。”

      袁冽骤然色变,禁不住松开手,两臂垂落,避开了他的眼睛。

      白初偏过脸去,祁澋正坐在床边的竹凳上,很冷静地看着他,白初瞧他许久,一语未发,抬起手给了他一巴掌。

      声音很清脆,力道很足,身体应当是没有大碍了。

      袁冽被惊得自床上站了起来,还未想出此刻该说些什么,便听白初干净利落地对祁澋道:“滚出去。”

      祁澋站起身,竟然当真依言出了门。

      “……”

      竹制的门吱呀一声合上了,房中只剩下他们师兄弟二人。

      白初一张手,起了一个黙音阵,他满脸嘲讽地问道:“敢问袁掌门,你们可定好封印天魇的人选了?”

      他一口一句袁掌门,袁冽被刺得有些狼狈:“……定好了。”

      “哼。”白初嗤笑一声,不用问他也知是谁。

      袁冽不敢看他,白初不出声,他也不敢说话,何况他本就不知自己有何脸面,又该说些什么。

      “让我去如何?”

      平淡到近乎冷漠的一句话破开了尴尬的沉默,袁冽骤然睁大了眼睛,猛地扭头看过去,只见白初抿着苍白的唇,神情冷硬,确实不是在说笑:“将长衢交予我,让我去封印天魇刃——”

      “不成!”

      袁冽摔袖而起,断然回绝道:“我不会同意的!”

      他说着便要走,却听白初在他身后唤道:“师兄。”

      一声师兄,恍如隔世。

      被恶狠狠地扯裂过太多次,如今胸口再痛,都已经是麻木的了,他默然站在原地,许久后再重新转过身去时,脸上已是认命的木然,白初直挺挺地跪在他身前。

      叩首一拜,二拜,三拜。

      “你让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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