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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 70 章 ...

  •   “你与阿初……”入言欲言又止,最终叹道:“你与他心意相通,将他交托于你,我甚是安心。”说着,他还是摇了摇头:“想我辛苦半生,到头来竟是为你养道侣。”

      祁澋并无同他玩笑的心思,面色依旧极为难看。入言敛了笑,转身离去,挥了挥手道:“我自去见我的爱徒,你在此处多留一会儿,晚些再回去。”

      他说着,背影已经淹没在了重重树影间。祁澋果然没有再动,他站在后山崖上,站了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送走了千荞,袁冽要回长风接待那些各界来的贵客,白初便自行回了祁澋的竹屋。他推开屋前的栅栏门,院子里等着的人正是入言。

      入言听见动静便转过身来,眼中笑意清浅,道:“你回来了?”

      白初一怔,起手执礼道:“慕掌门。”

      入言一怔,忍不住短促地笑了一声,他道:“当初逐你出长风是为了天魇,如今既没这个必要了,你还是别这么叫我,听着有些好笑。”

      白初手一顿,继而松了下来,他也忍不住笑了,笑完便抿起唇,好半晌才轻声唤道:“师尊。”

      一声师尊,将四年未见的生疏消于无形。

      入言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心中五味杂陈,叹道:“早知是如今这个结果,何苦叫你多吃这些年的苦,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白初摇头道:“不苦的,我在山下时,遇见了很多好人,承他们照顾,我这些年一直都过得很好。”

      “是吗?那便好。”入言出神地望着他:“当年,你母亲离世之前,曾对我和师尊说,惟愿你此生做一个普通的人,在红尘中长大,婚娶,生子,入土,安稳度过一生。但我与师尊都不忍心,对于蓿卿,我们有太多的愧疚,所以才自私地想要借着你弥补一些,如今想来,当年你母亲所言,其实才是最好的方法,阿初,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白初略微张大了眼睛,不知该说些什么。这还是他第一次这般清楚地听到有关他父母的事情。突然知晓母亲生前曾为他做过那样一个奇怪的打算,和他至今为止的人生轨迹相去甚远,以至于他一时间竟觉得茫然失措。

      倘若他未曾修道,如母亲所言做一个俗世中的普通人,如今应当早就尽了寿数,不知葬于何处黄土,天魇刃便也不会解封,这样,所有人都能得安稳,父亲的牺牲也不会白费,母亲想要的应当就是这个对所有人都好的结果吧?

      他懂这个嘱托的目的,但是……

      白初轻轻摇了摇头:“我喜欢修道,也喜欢长风,师尊,你能留下我,我很高兴。”

      入言的眉心散开了些许,余光忽然扫到了他用来束发的那根簪子,居然是当年白容削的那一只,忍不住便伸手摸了摸,忍俊不禁道:“当年你母亲是枳阳师叔座下弟子,根骨虽好,却极为体弱,一日下山归来,累得停在山腰处歇息,碰巧被你父亲遇见了,便一同带了回来,阿容将人送到枳阳师叔那里,连自己的心思也一并留下了。”

      “后来他们要成婚,你父亲特意来寻我,要走了我最好的一块玉,说要削一枚簪子向曲师妹下聘,结果磨了一月有余,最后竟然就削出这么个东西来,实在是手笨的可以,白费我一块良玉。”

      入言说着,实在是觉得好笑,白初也忍不住跟着他一块笑起来,他眼中满是怀念,道:“阿容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得知真相后,他始终都觉得很对不起叶暮卿,可他毕竟是人,亦难忘却被兄长灭去全族的仇恨,所以取‘白容’为名,是想告诫自己忘却过去,容下仇恨,做一个清清白白的新生之人。”

      “他一直,都很期待你的到来。知道曲师妹有孕的那一日,他那般温和沉稳的性子,硬是高兴得上蹿下跳,一刻都不得安静。”入言的眼神极是温和柔软:“那日长风下了第一场雪,他对我们说,不论男女,都只起一个单字为‘初’。冬日初雪,天地一白,你初到人世,他与曲师妹也初为人父母,他说,这世间多苦,惟愿你今后历经千劫万难,亦能始终如初,纵然世事纷杂,只要守固本心,便都能看得开,如此便不必为执念遮蔽双眼,受尽煎熬。”

      入言轻声说着,一字一句,全都是那个未曾谋面的人对白初的温柔。

      当日那位温和的公子仿佛就在眼前,面目清朗,眉眼温和,他轻抚着妻子的小腹,眼中满是喜悦,却也沉着极深的悲苦,启口温和地说:“阿初,一生顺遂太难,不怨便能不苦。”

      他自己历过这世间最惨痛的事情,尝过最深重的恨意,却也一直浸在无边的愧疚之中,难得解脱,所以,他便盼望着自己的孩子一生都能如初来人世那般干净清透,无怨无恨,亦无苦。

      入言的手落在白初的肩上,眼神是从未曾出现过的温柔,他说:“你要记得,记得你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记得你父亲和你母亲对你的期盼,今后便要同他们所盼望那般活着,不要怨恨天道,不要怨恨命数,不要怨恨他人,尤其,不要怨恨你自己。”

      “这世间很多过错都难归到一人身上,只要行事之时对得起当时的良心,哪怕最终做了件糊涂的错事,也不要去怨悔,不要责怪自己。阿初,谁的错都不是,只是千万条因果连接,终会促成的结果罢了,谁都躲不过的。”

      丝丝缕缕的不安和恐惧像夜间树林里的毒蛇掩在枝叶后边露出的一双眼,白初眼睫微颤,勉强笑了笑,问道:“师尊,又出什么事了吗?难道是木槿他……”

      “没有,”入言笑着收回手摇了摇头,又恢复了往常那般带着几分随意散漫的神态,他道:“木槿那臭小子,待这件事情了结了,必然要让袁冽将他押到封脉里,让他同那些犯了恶罪的神魔妖鬼过上两三百年的好日子。”

      白初跟着他抿唇笑了,入言顿了顿,道:“弑崖前些时日到了长风,他同我说,已将你在俗世时婚娶的妻子和你的幼子安置在了长风脚下的镇子里,明日……明日你同祁澋去看看他们,顺带也需做个了结。”

      见入言提起云秋和小安,白初不由得暂时忘却了方才的些许不对劲,神情紧张道:“师尊,他们怎么样了?”

      “弑崖说都挺好的,”入言看着他,有些犹豫道:“阿初,你……”

      白初一怔,顿时清楚了入言的意思,他当即摇头道:“师尊误会了,我和云秋只有夫妻之名而已,小安是我在路上买下的战俘,不是我与云秋之子。”

      悬在心头挂念许久的事情这才终于放下了,入言暗自松了口气,道:“那就好,我还担心恢复了你的道身和修为,反倒害得你与所爱别离。”

      说起这件事……

      “师尊。”

      白初皱眉,垂眼看了看自己空荡的掌心:“根基伤损倒还好治,但我的修为已借着命剑契赠给了苍冥,你们究竟做了什么,居然让苍冥将命剑契归还于我,甚至甘心为我所驱使?”

      入言哑然,滞了几息才道:“是向峋岚宗要来的秘法,具体如何,我也不太清楚,总之……对你对苍冥,都没什么害处,你莫要多心。”

      说罢,他轻叹一声,笑道:“你今夜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今日来客不少,袁冽一人处理不来。”

      白初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道:“师尊慢走。”

      “嗯。”

      入言应道,却没有即刻便走,只是站在原地看了白初许久,忽然伸过手去抱住了他,将他摁在自己肩上,轻轻拍抚了两下,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安慰幼时被凶魂吓到的他一般:“阿初,不要怕,师尊会将木槿带回来的。”

      这般亲密无间的动作,自早已记不清的许多年前便已不再出现了。

      白初面色浮红,一时间竟手足无措起来,紧绷的后背许久才慢慢地在入言轻柔的拍抚下放松,他抬手拽住了入言宽大的衣袖,伏在他肩上闷闷地答了一声。

      “……好。”

      入言走后,白初又在院子里站了一阵才进了门。

      天色不多时便入了夜,祁澋还未回来,白初起手点了灯,又在昏黄的灯下怔愣着出神。

      关于修为一事,他并不相信入言的话。其实他心中隐隐有一个答案,长风万书阁的角落里有一张无名丹方,他曾与木槿粗略地看过一次,不过他们都不精通炼丹之术,也无甚兴趣,所以并未多在意,只是那张丹方所需的药材实在少见,故此才被他记在了心里。

      念及此处,白初不禁又想起那个荒唐又可怕的梦境,梦境里的祁澋,提着一盏孤灯,在夜里一遍又一遍地走着同一条路,走了很久。

      他只能看着,看着祁澋的身影逐渐乏力,跪倒在地,终于像被风雪摧折的梅枝一般惨然摔落,可他仍旧颤抖地伸出手,一点点向前爬去。

      “魂魄……不全,禁入……轮回。”

      梦中模糊的声音终于清晰,白初的心口忽然一阵剧烈的疼痛,他连忙伸手用力按住,仍旧不能遏制那种心脏被一点点咬蚀干净的痛楚。

      轮回,幽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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