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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 68 章 ...

  •   封脉里仓惶的风穿冰冷的刀刃和温热的脖颈间勉强存留的狭窄空隙。

      木槿眼中挣扎,将刀刃自千荞上方移开,可千荞已然疯了,她扑上去从木槿手中夺那把刀,不出意外地落了空,长刀又一次高高扬起斩向她,却忽然从一侧扑出来一道染血的身影,将千荞护在了身下。

      凡铁锻造的短剑横亘在天魇刃下,只略微阻得一瞬便碎裂成铁片,天魇刃凶狠地斩落,刀身横亘过白初的后背,锋刃没入血肉之中,白初闷哼一声,恍惚觉得夜色正逐渐在他眼中蔓延,几乎要将他吞没了。

      千荞在他耳边哭喊着,想要挣开他,却被他强撑着抱紧了,狠命制住她的挣扎,将她牢牢地掩在身下。

      长刀到底是没砍太深。

      白初感觉到冰冷的刀刃从血肉中抽离,他终于支持不住地彻底压倒在千荞身上,但仍旧侧过脸去看木槿,费力地说:“够了木槿……停手,你管不住那把刀……够了!”

      他耳中嗡鸣着,眼前也近乎全黑,根本不知道自己说没说出声,也看不见木槿的反应,只有两只手臂凭着本能,用尽所有力气将千荞紧紧地箍住,一直到失去所有的意识前,他仍在对着千荞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

      对不起,都是师兄没用,但……

      眼中的夜色吞没了他。

      魔君……何处……

      缥缈的声音离他很远很远,分明是未曾听过的声音,心中却笃定地知晓它属于自己很熟悉的人,以至于一听见便感到安心和愉悦,细细地熨平了胸口翻腾的暴虐。

      魔君……獠弈……在何处……

      声音唤着陌生的名字,一点点靠近,白初终于睁开眼看去,但周遭全是血色的浓雾,什么也看不见。

      浓雾中渐渐渗出一道身影,越来越清晰,最终清楚地出现在他眼前。

      那人穿着一袭青色的练武服,俊雅温和的眉眼紧蹙成一团,满脸的痛悔和忧虑,不过他真的好干净,一出现便连周遭的血气都不由自主地淡去了,不敢沾染他。

      他站在他面前,启口唤他:“獠弈。”

      声音微微颤抖,白初顿觉心口抽疼,他站起身,刀尖自地面上刮过,带起一阵刺耳的声响。长刀举起,抵在对方的心口上,却没有如往常那般刺下去,然而那人是个傻子,竟自己向前迈了一步。

      可刀尖依旧没有刺进去,因为他不知为何也跟着退后了一步。

      “你杀了我。”那人说:“獠弈,你杀了我,便从梦里醒过来。”

      他们很长久地僵持着,最终刀放下了,那人神情却是更深的绝望。白初深深地望入他的一双眼睛,清暖如春水融融,却似盛满了一生中所有的悲凉。

      “对不起。”他说,声音里深埋着极难察觉的哽咽:“都是我没用,才害得两界战到如此地步,害得你……你落成如今这般……竟为一把刀所控。”

      “獠弈,我……”他顿了顿,不知为何,说不下去了,似乎是觉得没有必要,又似乎是觉得自己不配,终是叹过一声,淡然笑道:“我已有办法了,定能将你自天魇刃的幻境中救出。”

      他看着他,眼神那般无畏:“我不过是暮江小小的乞儿,连你脚下的尘泥也不如,倘若舍我一命便能换你归来,纵然弃我血肉,散我魂灵,亦无不可。”

      亦无不可……亦无不可?

      他的声音浅淡温和,像是所言之事无关生死,只是在说今夜月色很好一般。

      那人说完,细密的长睫落了下去,遮住了眼中的情绪,他向他靠近了一步,修长匀称的手伸过来,犹豫了很久,终于小心地覆在了白初的手背上,是人族特有的温度,很暖,然后他握紧了,握得很紧很紧,紧到似乎骨肉交错,揉成一团,他们便真能永不分离一般。

      这人一直到最后了,也不过只敢趁着眼前之人神志不清之时,靠着这一点点可怜的接触来实现心中深埋已久的渴求。

      那个胆小的,懦弱的,卑微的,永远都不可能被他宣之于口的心意,至死也只得这一丝放纵,但能有这么一点就够了,如此便足以令他心满意足,纵死无憾。

      “獠弈,谢谢你,不论当年,还是如今。”

      最后的那一点温热也被风卷散,眼前之人已消失不见。

      白初茫然地看着,他听见自己的喉间费劲地挤出了两个模糊的字眼,那是从心底生挖出来的,还带着滚烫血气的两个字:“执……衍……”

      执衍……

      消失了,周围仍旧只有浓厚的血雾,一点点蔓延过来将他彻底吞没,然后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不知今夕是何夕,一直再没有人来过,自那人走后,他所剩下的便只有无尽的孤独和恨,恨到魂魄无时无刻不被恨意束缚地痛不欲生!

      为何?!为何要走?!为何又要离开我?!

      你分明!分明爱着我!不是吗?!

      所以……所以执衍,就算你都是骗我的也好,都好,求你,再来见我一次。

      渴望,孤独,不解,怨恨,痛苦,求而不得的深爱,通通都揉成了毁天灭地的疯狂,像是远古不死的恶兽一口吞下了他的魂灵,他终是什么都遗忘了,只知晓自己想要那个人,想见他,想将他扣在身边,想和他血肉相缠,魂魄交融,永不分离。

      在哪里?在哪里?!

      他压在重重枷锁中不停地问着,挣扎着,渴求着。

      到我身边来,执衍,到我身边来。

      被束缚的感觉过于真实,几乎让白初喘不过气来,他费力地挣扎着,颤抖着,终于在窒息之前真正地睁开了双眼,眼前是屋顶整齐排列的竹子,身下是一张竹榻。

      方才在梦中胡乱挥舞的手已经被人握住了,那人见他醒了,起身坐在了榻上,空出的那只手抚着他的脸侧,他担忧地望着他,却没有说话。

      白初怔怔地道:“祁澋……”

      梦境和现实,他已分不清了。

      那人闭着眼睛,轻轻地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着的双肩陡然放松下来,他轻声应答道:“嗯。”

      祁澋的手,比梦中那人更温暖,是真切的。

      得了他简单的一句应答,白初才如同恍恍惚惚归还人世的生魂,借着他手中的力道坐起身来,双手探过去攥紧了他的衣襟,整个人埋进他胸口。

      茫然,无解,不知所措,事到如今,他所能做的,想要做的,控制不住做了的,竟然只有哭。

      实在是,很没有用!

      祁澋收紧手臂将他用力地摁在了怀里,那些哽咽,嘶吼,绝望和崩溃,也被他一同收进了怀里,他抚着白初散乱的墨发,一语不发,良久,他听见白初在他怀里说:“琉叙死了,木槿杀了琉叙……就在我眼前……那么近,可我救不了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世上最痛不过的四个字,无能为力。

      “笃笃笃——”

      竹屋的门被人敲响了,门外是袁冽的声音:“师伯,阿初醒了吗?”

      “他醒了。”祁澋怀里仍抱着白初,挥手撤了门上的禁制:“你有何事?”

      袁冽即刻便推开门进来了,本想先看看白初,一转头却见他被祁澋拢在怀里,密密实实的,只露出来几绺墨发。祁澋垂着眼并不看他,袁冽识相地站在了原地,犹豫了一瞬,还是启口说道:“师尊请您移步后山一趟。”

      别的话袁冽便咽下去了,但不必他多言祁澋也知入言寻自己有何事。

      怀中的白初动了动,他抬起头来,眼睛略微红肿,以往的三分顽性七分清透,悉数凝为了十分沉寂,如今的他彻底消没了残存的少年心性,已经不再哭了,他哑声说:“你去吧,我想和……和袁师兄,说几句话。”

      祁澋瞧了他一阵,抬手抹了一把他脸上的水迹,然后才起身朝门外走去。

      待房门关上,袁冽才走近了些,在榻前的竹椅上坐下。他的腰背微微松垮着,不同于以往的挺直,透出几分颓然的味道来。一时间两个人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谁也不肯出声。

      物是人非。

      白初终是先开口问道:“木槿人呢?”

      提起木槿,袁冽搭在膝头的手反射性地抽了一下,他抿着唇,不肯出声。

      白初看着他等了片刻,心中已有了答案,他垂下眼去,又问:“他杀了多少人了?”

      “他……”

      袁冽的手倏然收紧,他低垂眼眸,隔了很久,才犹豫着答道:“你昏睡一月有余,其间他已屠遍了六界,所过之处……尸骨如山,亡于刀下者难计其数。五日前他屠空了暮江整座城,终于停手了,他说……要见一人,那人若不来,他便将这世间杀个干净。”

      白初问道:“何人?”

      袁冽皱着眉,眼中透出几分不解和荒谬:“他说,要见执衍。”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将梦境与现实拉合在一起,白初顿时生出一丝了然。

      倘若如今的木槿真是木槿,他绝不会说要见执衍的话,因为执衍是《长风志》上所载篇幅极重之人,长风弟子无人不识他。

      三千余年前,一身血肉炼出长衢,三魂七魄化为结界,最终封印天魇的长风第三十七代掌门,执衍。

      天下没有谁不知道他早就死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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