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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

  •   两天三天,转眼也就过了。

      狭小的屋子里蓄满了异香,祁澋收了灵火。入言手一扬,打开了丹炉,却不敢伸手去拿,生怕自己抓到的是一手黑灰,祁澋比他干脆,仿佛里面烧了这般久的不是自己的一点心尖,利落地伸手下去,掏出来一颗丹药,入言凑近细看:“通身暗紫,九重丹纹,成了,成了!”

      他不及高兴,又叹了声气:“成是成了,不知有没有效。”

      祁澋伸手,现出苍冥来,将它放在地上,敛去气息,只将成丹放在它一侧,苍冥剑身微亮,如同仍在祁澋手中一般。

      入言嘴角边压不住地向上扬着,再不说什么了,祁澋也松了口气,眉眼间肉眼可见地袭上了几分倦意,他道:“我下山去寻白初,事情结束了,我会带着他回斛山。”

      “那我去斛山等你们!”入言满脸笑意,他难得高兴,祁澋虽然怕他高兴得太早,却也不愿在这时候给他泼冷水,草草点了点头,下一刻人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巍巍青山重万里,九曲羊肠入衡川。

      人界西南多高山峻岭,衡川便是西南地界最繁华的山城,此城建在群山之间,据传是万年之前,六界抵御混元灵种最重要的要塞,有许多六界大能留下的痕迹,故此,即便通往衡川的路极难行进,仍旧有许多慕名而来者。

      白初翻下马背,牵着马走在狭长凶险的山道上,转过几道弯,便瞧见了衡川气势磅礴的城门,他脚步不由自主地快了些,不多时便入了城。入城后他一路往城东去,路上买了几样东西,都是些米菜油盐,他提在手上出了主街拐进一条长街,开始有人热闹地跟他打招呼了。

      杂货铺的小伙计坐在门前嗑着瓜子道:“白哥,才回来啊?”

      白初笑着说:“是啊,生意好吗?”

      “还成,左右也就那样。”他笑说着,又被街口摆摊的大姐吆喝断:“啥玩意儿就那样,瞧着你老板这店早晚得倒,到时瞧你做什么活计去,哎小白兄弟,今天菜不错,你再买些回去?”

      白初笑着摇头道:“不必了,明日再买明日再买。”

      他又向前走,路上画糖人的老大爷说:“白初啊,小安赊了两个铜板。”

      白初便解了钱袋上去给了人家两个铜板,然后笑着道别,继续向前走。

      祁澋自他入城后便跟着他了,不过跟的远些,白初全无察觉,他也并不上前。就这么一路跟着,他看见白初很随和地笑,熟稔地和那些陌生的人打招呼,成熟了许多也稳重了许多,他已经很不一样了。

      错过的这四年光景,都浓缩在白初走过这条街的短暂的一刻钟里,清晰地摆在他眼前,但他依旧想不明白,白初之前从未到过衡川,为何会愿意留在此处。

      祁澋的心刺了一下,他说不出是为了什么,他觉得有些心慌,并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像是有一把搭着箭的长弓正对着他,弓弦拉满了,紧绷着,随时都可能松开。

      见白初在一扇门前停下了,祁澋也跟着停下,然后足尖轻点,落在远处地房檐上,他远远看见白初开了门,进了院子,温柔地轻声喊道:“我回来了。”

      那根弦在绷紧,绷紧。

      屋门开了,奔出来一个四五岁的孩童,径直扑进了白初怀里,清脆地童音笑着道:“阿爹阿爹,你给我买了什么?”

      话音未落,又响起女子温婉的声音:“小安,你慢着些,小心摔着,又要喊疼了。”

      裙摆轻晃,一位女子走了出来,虽然洗净了厚重的铅华,褪下了华美的衣袍,只一身荆钗布裙,笑容温柔而不见娇媚,但她是封阳城的那位花魁,祁澋认得。

      孩子撒娇地唤了声“阿娘”。

      弓弦骤然松弛,那支箭破空而至,重重穿透了祁澋的胸腔。

      许多日没见,小安很想念白初,缠着他要他说这一路的见闻,白初说完了,他还不肯走,抱着阿爹的腿耍赖皮,白初又好气又好笑,掏出在路上买的小玩意儿哄了他一阵,他便自己出去找别的孩子耍去了。

      云秋不赞许地看了白初一眼,道:“你也太惯着他了。”

      白初笑笑:“孩子嘛,总是要哄着才行。”

      云秋摇了摇头,将茶水泡好给他满上,关切道:“你这回去办的事情办下来了吗?”

      “办下了,”白初端起茶碗,看着松了口气的云秋,语气很温和:“我路上买了些滋补的药品,一些给小安的,一些给你的。”

      云秋蹙眉道:“浪费银钱给我做什么?”

      白初但笑不语,没理会她。小安幼时历了一场浩劫,六七岁了看起来还如同三四岁一般瘦小,云秋则在封阳的花楼里磋磨多年,四年间病痛连连,两个人身体都不大好,所以白初每次出门都会买些补药回来,这次出远门去为小安处理户籍的事情也不例外。

      他不乐意再就此事和云秋争论,草草抿了两口茶,起身道:“小安已经除了奴籍,明日便收拾一下送他进学堂吧,不好再拖了。”

      他们毕竟不是实在夫妻,白初不乐意听她唠叨,云秋也不好再多言,两人便就此散了,各做各的事情去。

      白初在外奔忙了一个多月,累得骨头都快散了,也没心思再忙些什么别的事情,便径直回了自己房间,预备先歇一阵子,关上门却看见桌上放着一包东西,他走过去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包梨花糕,糕点余温尚存,他愣住了。

      自下了斛山之后,这些年,他再也未曾碰过梨花糕。

      桌上油纸散开来,白初看着这几块糕点发愣,他将纸包挪开一点,果然看见底下压着一些别的东西,一张字条,一根白玉簪子,玉质莹润,入手温凉。玉是上好的玉,可惜簪子不是上好的簪子,雕工甚差,只勉强有个一头大一头小的簪子雏形,但玉簪上残存的痕迹可以看得出来雕玉的人已经尽了全力了,实力虽差,诚意还是满的。

      白初又拈起那张字条凑到眼前,字迹很熟,墨痕未干:君之生母曲映染所遗,言明此定情之物,望君亲手赠予君之所爱。

      字条在抖,上面的墨迹在眼前晃动,渐渐模糊,看不清了。

      “砰——”

      白初踉跄着撞出房门四处张望,脚下不停地朝外头奔去,云秋闻声赶出厨房,追在他身后高声问他要干什么去,他也听不见,他如今唯一知道的,便是那人来了。

      他来了!

      白初在追,凭着本能在街上到处找,出了这条长街便要入主街,他不知该向左还是向右,跑了几步终是茫然,可他仍不肯放弃,随意挑了一边去找,遑急地奔走了许久,人群中一抹玄色的身影终于撞进了他眼中,他站住了。

      莫说四年光景,便是他们之间隔了千年万年,他也只需一眼,便能认出祁澋。

      祁澋缓步走在人群中,墨发散着。明明是这样拥挤的街道,他的身周却硬生生地空出了一尺有余的空间,没人敢靠近他,甚至在走近他时,连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放低。

      这就是修士对普通人族的威压,却不是刻意的。虽然大多数人族无法修行,但灵识却较其余五族更加敏锐,更能感受到强者的威压,所以遇见时都会下意识地避开,以免冒犯对方,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比如……此刻他们面对祁澋这般。

      这是人族历代先祖留下的,刻在人族血脉中的本能反应,对强者的畏惧。

      白初提起的脚步又落了回去,怔怔地站在远处看着祁澋的背影,看着他身周隔出来的一尺空间。

      他永远不能再踏足的,一尺。

      玄色的身影消失在他眼前,白初手里紧紧攥着那枚白玉簪子,紧到整只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他强迫自己后退,转身,回到他的尘世里。

      不可能的感情,还是早些断干净的好,何苦见面,徒增烦忧。

      祁澋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会避而不见,只送来簪子吧。

      白初满脸释然,笑着宽慰自己,然而进了房门,看见那一包散开的梨花糕已经被家鼠食尽,唯余残渣时,他的笑容还是难以自抑地变成了苦笑。云秋担心地赶进门来看他,却见他跪倒在地,一边笑着,一边流泪,眼睛直直地看着桌上的三两只老鼠仓惶地奔逃而走。鼠尾摆过,掀翻了那一张空油纸,白初伸手去接,油纸却落到了地上,只有几颗白色的糕点渣子掉在他掌心。

      云秋见他神色癫狂,还以为他犯了疯病,急的一迭声地问他怎么了?要不要请大夫?可白初只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那几颗残渣,继而将手攥紧,轻轻摇了摇头,哑声道:“他来了。”然后他的手调转向下,张开来,任由那几颗残渣落入尘泥,脸上似哭似笑,满是嘲讽,最后全都变成了无奈和苦涩:“又走了。”

      他来了,又走了,永远不会留下,永远不会和我在一起。

      云秋不知道是谁,但她知道必定是这些年里白初未曾忘记过的那个人。她未曾尝过情爱,此生只知为自己盘算,不懂白初为何能如此爱一个人。

      真苦。

      她看着白初,心里忽然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然后她蹲下身去,将白初揽进怀里,耳边听见他在痛苦地抽泣和干呕,忍不住被他的绝望感染到微微发抖,但她很快就让自己安定下来,柔声安慰道:“没事的,你还有我和小安,我们不会走的。”

      她是他在凡俗的家人,纵然她不爱他,但她也不是没有心肝的人,如今的日子是白初慷慨赠与自己的,所以在她此生短暂的几十年里,永远也不会抛弃他。

      斛山,已是夜半,入言仍在等。

      其实他等了没多久,但他如今是度日如年的心境,等一刻半刻都是难熬。

      “砰砰砰——”

      门终于被人敲响了,入言僵硬的身子从椅子上嚯地站了起来,两步冲过去打开了门,门外是祁澋,孤身一人。

      入言一愣,随即脸色骤变,还不及出言相问,祁澋已经推开他两步跨进了房门。见他如此,入言心下一紧,知道是出事了,他连忙关好门,再转过身时,却见祁澋高大的身影如山崩一般在他眼前倾倒而下,入言吓得双目圆睁,伸手一拉,堪堪抓住了他的手腕,缓了一下他的去势,急忙冲上前两步将人接在了怀里。

      祁澋完全没了气力,软倒在入言身上,以手掩唇要命地咳了好一阵,手放下时,唇边已然满是鲜血,他狠狠地一把攥住了入言的衣襟,看着他惊愕无措的脸惨笑着说:“入言,他成婚了!哈哈!他成婚了?!呵……哈哈!可笑……太可笑了!咳咳!咳咳咳!”

      言语未尽,祁澋已经呛咳着失了声,口中血如泉涌,染红了衣襟,他的另一只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枚丹药。

      可惜他的这一点心尖,终究没能派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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