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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 55 章 ...

  •   纵然早已料到祁澋在做什么,亲眼一见还是有些难承受。

      祁澋正坐在地上靠着竹榻,入言踹门这么大的动静半点也没触动到他,他的眼睛始终瞧着房间正中的丹炉,手伸着,不停往丹炉底下输送灵力为炭火,胸口衣襟大敞,露出里边包裹得极为潦草敷衍的染血白绸。

      入言停在门外几次调整气息,才抬脚走到他近前蹲下身,小心地将里面的白绸解了,露出胸口狰狞的一道伤。

      见他伤口处裸露的心脏果然少了一点心尖,入言登时也觉得自己胸口生疼,但他闷着不出声,取了药,重新给祁澋裹了伤。

      祁澋一瞬不瞬地盯着丹炉,仍旧没空出眼睛看他,只是任由入言摆弄着自己的伤口,他面色不改,仿佛并不觉得疼痛一般:“你去见过白初了?”

      “没有。”入言闷声答道:“你知道的,我若是去看他,被人瞧见了,会给他惹麻烦的。”

      祁澋的眼睛动了动,从丹炉上移开了,看着入言,入言绑好绸带,抬起头正对上了他的眼睛,再如何克制,声音也仍旧在抖:“你剜了自己一点心尖炼药,如今你道身不全,下次再历天劫时,你不怕死在天雷之下吗?”

      祁澋垂眼摇了摇头,平静地道:“不会的,不过一点心尖而已,不至于没了它,我就过不了天劫。”

      “你胡扯!”入言红着眼睛,猛地站起身大骂道:“你有病!你发疯了!合该用药的人分明是你才对!为这样一张方子……就为这样一张方子!你,你竟敢连命也不要!阿初废了自己的道身救你回来,你就这样糟蹋他多年辛苦?!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为你这条命……他为你这条命!他废了!他为了你落在凡俗里挣扎,你却在这里糟蹋自己的命!你!你……你!”

      入言气的狠,气得落了泪,他许多年未曾落泪了,如今气得,泪珠子大颗大颗地掉下来,边骂边哭,在房间里转来转去,见到什么砸什么,见到什么踹什么,盏茶之后,房间里完好的只剩下四面墙壁一面房顶,中间烧着的一炉丹药,地上坐着的一个人。

      他也终是乏了,心乏。他靠墙坐下,如祁澋一般怔怔地看着那一炉子药:“我只当你寻不到幽冥夜,你如何能寻到?生人如何能进轮回呢?”

      祁澋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这世上多少事情预料不着?你是亲眼瞧着我落得这下场的,自己还没学聪明吗?”

      世事二字,从来都是测算不得。

      丹炉下的灵火安静地烧着,屋子里一个说话的也没有。

      入言颓然地盯着那一簇火,自暴自弃地问道:“你怎么进幽冥夜的。”

      “运气好。”祁澋道:“我父亲的留下的一魂二魄,引出了入幽冥夜的路,去这一遭,未曾想还能在里边聚齐他散的魂,送他进轮回,便是采不到幽冥夜,我也不亏。”

      “你……你父亲?”入言奇怪地看了祁澋一眼,祁澋只看着灵火。

      修行者斩了尘缘,便同俗世血亲再无瓜葛,偶尔提起,也不会再用父亲母亲这种称呼。入言觉得奇怪,祁澋走了这一遭,似乎和先前不同了,不过既然祁昭能聚齐魂魄,重入轮回,也算件好事。

      然后屋子里又没了声响。

      他俩这般各自坐着,日升月落,好几日,一动不动。某日深夜,入言忽然又开口了:“师兄,你喜欢阿初,为什么?”

      灵火跳动着,白色的火光映在祁澋脸上,更衬得他少了三分血色,面白如纸,他半晌都不答话,非是不愿回答,实在是他也说不出为什么。

      祁澋曾认真想过为何会喜爱白初,想出来很多理由,觉得都对,又觉得都不对,最后他发现这事情其实根本是不讲道理的,喜欢一个人了,什么都可以是理由,只要是有关于他的,不论好坏,都一样喜欢,只有喜欢一个不喜欢的人,才需要费力找理由来说服自己。

      “呵,”见他不答,入言冷笑一声:“那你喜欢离语吗?”

      祁澋仍不说话。

      入言瞪着他:“你不喜欢她,又说要同她合籍,我知道你对她好,可是疼爱和喜爱是不一样的,你不喜欢她,为什么又要当众许给她这桩婚事?”

      祁澋眼神深了,他一直都不愿再细想这件事,骤然被入言问到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他此刻心里乱,话也就乱了:“我本来没这样打算的,可后来……后来,山行宗的二弟子前来求亲,手段那般下作,逼着师父答应,可她……她心里不乐意,我看得出来。”

      他顿了顿,似乎冷静了点:“左右我心中无人,她既然喜欢我,那我同她合籍也没什么不好,况且我知道你不想她嫁给别人。你母亲死后,你一人背着她逃出家门流浪,后来又一起上了长风,她是你的命,你舍不得将她远嫁,更舍不得她难过,她若嫁给我,我必然会对她全心全意,我们谁都不难过,师父也不必为难。”

      “不难过,不为难,呵。”入言指着他,手抖个不停:“你总是如此,可你凭什么替我们兄妹考虑?!你不喜欢离语,她都感觉得出来,你既然心思不在她身上,何苦趟这滩浑水?!左右不过是件丢些脸的事情,师父根本不可能为这点面子答应山行宗那小畜生的!可你却当众说要娶她,她当时多高兴啊!还以为是自己先前没看清你的心意,可高兴过后,才想通你只是为了顾全大局,顾全大家的颜面!哼,哈哈!”

      话及此处,入言似哭似笑,面目扭曲狰狞,他痛恨,又不知该痛恨谁,他也可怜,更不知该可怜谁,他们都是为了保护自己看重的人,最终却都一步步葬送了他们,如今他也只好惨笑着继续往下说,狠心将这经年未愈的伤挖开来,将腐肉剜个干净:“所以婚期近了,她一点儿也不高兴,只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你,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想办法让你也喜欢上她,若是能让你同她一般高兴,她什么都愿意做,连杂书上说的云烟石定姻缘的故事也信,千里迢迢地跑到南靖去找云烟石做剑穗,她就是在那里碰上单恒的!她!你!”

      话至此处,入言气极,说不出话了,祁澋闭了闭眼,眉头皱着,只觉得眼前心里杂乱得很,他只能开口道:“对不起,我那时想不到这么多,我——”“啪!”

      一根细小的竹片砸中了他的额头,力道不大,但成功打断了他的话,他睁开眼睛,入言手里正拿着第二片,手一扬,又砸中了他,极其精准地落在了同样的位置,入言看着他,手又放回地上胡乱地摸索着。

      这屋子方才险些被入言拆了,竹制的家具散的只剩残片,地上最不缺的就是这东西,所以他很快又拿到了第三片,他边砸他边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还说对不起,你对不起什么?你还不知道我怪你什么吗?”

      他说着放下了手,露出红透的一双眼睛,惨兮兮的,又可怜又倒霉的样子,如同当年第一次被他师父带着交给祁澋照顾时一般,但他毕竟不会再怯生生地过来扯师兄的衣角了,他只侧过脸去,半张脸隐进黑暗里,偷偷抬手按了按眼睛:“你是长风的大师兄,千年难遇的修行天才,明面上看着风光无限,暗地里,整个长风都压在你肩上。我和离语是你师弟妹,是合该为你分担的人,不是要被你一同担在肩上的累赘!你对着我们,不喜欢可以说不喜欢,不高兴可以说不高兴,我们早就不是孩子了!可你总是,总是把我们当成孩子来看着,照顾着,回护着,连成婚这样的大事,一见我们难过了,你也拿过来胡闹,简直不像话!哼,你哪是师兄啊?你简直是我俩亲爹。”

      祁澋不说话了,昨日如死,过往皆是定论,再讨论也无用。入言一双眼睛盯着丹炉不动,也不说话了,好久好久,才又闷出来一句:“什么时候好?”

      “再三两天。”祁澋应道:“你回去吧,别留在这里看着我生气。”

      “哼,”入言冷着脸说:“我走不走,生不生气是我的事儿,如今我才是那倒霉掌门,你早管不着我了!”

      硬赶上架的鸭子再不情愿,也得扑扇翅膀支棱着不让自己掉下来,入言既做了掌门,便要撑得起掌门的面子,故此这些年他一向都以沉稳庄重示人,祁澋太久不见他本性,早忘了他扯着二皮脸子耍赖的模样,乍一重温还挺怀念的,他想着便扯了扯嘴角,没成想居然笑出来了,还笑出了声,很快又辛苦闷回去了,胸口憋得发疼,带着丹炉底下的灵火也微微颤抖起来,入言又一小竹板砸在他手腕上,低声喝道:“手别抖!你可就长了这么一个心尖儿!”

      祁澋回了神,不笑了。入言看着他,看见他脸上还有未褪去的笑意,更觉得心里疼得厉害。

      曾经,曾经他的大师兄,在外虽是个凌厉冷硬的人,私下里却很常笑,很温和,但是他师弟死了,大师兄也跟着死了,师尊一辈子辛苦养护的一亩子良田,到头来就剩他一棵独苗,外加一截子枯木,他还以为祁澋这辈子就这样了,哪成想枯木还能逢春?

      窗外长风走过,万千杆青竹摇动,竹叶簌簌响着,屋里的火光映在坐着的两个人身上,一点点地烧掉他们各自封存了很久很久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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