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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 ...

  •   年复一年。

      长风崖顶上的茯玖花谢了,复又盛放,祁澋没回来,冬天落雪积满了后山,最终又消融成一片春景,祁澋没回来,连盛夏的蝉也已经在秋日的萧瑟里死过好几回了,祁澋还是没回来。

      这已是第四年的盛夏。

      入言实在不能再耗在长风足不出户了,袁冽给他寄了好几封书信催他,言明他若再不去寻木槿,他便要自己去寻了。

      白初入了凡尘不久,木槿便趁着袁冽一个人忙得脚不沾地的好时机偷摸下了斛山,还特意寻了个出远门的好日子,不知往何处去了,入言为了寻他几次测算,奈何木槿本就于阵术推演一途天资颇高,癸苡死后,他更是修为大进,如今他刻意隐匿踪迹,一时间竟连入言也追不到他的行踪,直至前些时日才推出一些东西来,偏生又落在了一处颇为凶险的地方。

      “师尊,不若我去寻二师兄吧。”琉叙在他身侧的案几上放下一杯清茶,颇为可靠地说:“您就在此处等候师伯归来,我和千荞去寻二师兄回来。”

      入言头疼得紧,摆了摆手道:“不成,灵界最是厌恶异族入界,那些灵物更是向来没有深究对错的习性,说不得就要同你翻脸,还喜欢一拥而上,以多欺少,还是我去的好。”

      琉叙皱眉道:“那二师兄他……不会出事吧?”

      入言摇了摇头,道:“木槿看的杂书多,灵界的习性他定是清楚的,想必他入界之前已经先用易息符将自身气息改成了灵物的气息。他如今的匿息符一用,连我都一时测不出他的灵息,灵界那些蠢头蠢脑的灵物更不可能察觉有异。”

      话及此处,纵然生气,他语气中也还是不免杂上了几丝骄傲,琉叙贴心地将茶杯从案几上端起来递给他:“师尊您辛苦,我会好好看着后山的,若是师伯回来了,我便遣纸鹤前去告知您。”

      “便也只能如此了。”入言点了点头,抿了口清茶,未曾想茶水入口便是深重的苦味,他脸色骤变,猝不及防之下五官本能地挤成了一团,呛咳道:“咳咳,好……咳!”他顾及脸面,忙将苦字咽了回去,然而也不免要张着口失语好一阵子,才哑声问道:“你都放些什么东西在里面?”

      “莲子心啊,”琉叙贴心又可靠地笑道:“我见师父近日烦心事甚多,这味药解热清心,消暑除烦,我特意多放了些,您都喝了吧。”

      入言一扫杯底,果然满是绿色的莲心,登时便觉得眼前一黑,却也不忍心拂了弟子的心意,勉强笑了笑,闭着眼睛一饮而尽,然后放下杯子摆手示意琉叙赶紧出去,待房门一关,他立刻便掏出一颗糖来塞进嘴里,长舒了一口气,才知自己此刻确实身在人间。

      琉叙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实心眼了,泡莲子心居然连糖也不放一勺!

      轮回一遍,一遍,又一遍。

      无边的夜色,围剿着一盏孤灯,提灯的人闭着眼,嘴角渗着血。

      祁澋口中盈满了血,渗出来一点,又咽下去一点,但他全无知觉。

      他已经不复清明了,纵然他很早之前就已经闭上眼睛不再看,但不断涌进耳朵里的声响,他还是要听,付诸在身上的刀箭伤,他也不可能没有感觉,虽然轮回结束之后,这些伤痛不过是幻梦一场,但这千千万万遍走下来,他是真的撑不住,为了记清楚自己究竟是谁,他险些将舌头给咬断了。

      他也实在站不住,心神耗费太大,如今只能倒在地上一点点地往前爬。

      祁昭的魂魄越来越全,他的前生也越来越长,越来越真实,祁澋走过太多遍,每一个细节他都了如指掌,经历时也越发难让自己抽离开,有些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是虚无的,真实的只有祁昭。

      那些怨怼,不甘,那些悲痛的过往,难凉的热血,一点点涌上来侵蚀着他的心境,像这无极的长夜一样试着吞没他。

      为祸徐国多年的凶魂在符阵里散尽,深入神魂的痛楚顿时消散无踪。

      “魂魄俱全,请入轮回。”

      祁澋颤抖着捏紧灯笼的手柄,猛地睁开了眼睛,硬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暗夜里的灯不再是唯一的光亮,点点微弱的光从夜里涌出来,像是夜里的长风终于吹开厚重的积云,救出了被囚禁的漫天星河,这些都是祁昭曾经消散的魂魄残片。祁澋手中的锁灵囊已经破开了封口,祁昭的残魂散落出来,渐渐合成了一个完整的魂魄,一道祁澋再熟悉不过的人影。

      这人身着一袭战甲,满身血污淋漓,他睁开眼睛,看见了眼前的祁澋,先是极温柔的一笑,又是好一阵子手足无措,然后才慢慢安定下来。他的手指下意识地在战甲下的布衣上擦了擦,才小心地伸过去摸了摸祁澋的侧脸,很快又放下了,似乎是不太好意思,他眼眶红红的,很温和地轻声说:“很久未见你,我都快忘了你的样子了,你生的更像晗兮些,这样好看。”

      祁澋嘴角一动,不自觉也笑了。将军又看了他一阵,继而便垂下眼去,极浅地苦笑了一下,很快又敛下了,他认真地看了祁澋一眼,便回身向那暗夜走去,扬手一挥,朗声笑道:“澋儿,阿爹走了。”

      他唱着一首悲凉的战歌,曾经常年回荡在徐国军营里的曲子,也是祁澋年幼时最常听见的。

      “烽烟不息,兵戈不止,

      不见明灯照还处,但见乌鸟衔人肠。

      千里狼烟未断绝,男儿怎敢言归?

      待吾归,待吾归,旧识不知流落处,物非人亦非。

      待吾归,待吾归,昔年娇妻垂老矣,爱儿又远征。

      待吾归,待吾归,家中长草及腰深,坟头三两座。

      年老血尽泪已干,枯坐呆看暮色。

      胸中万般难平意,唯余一声奈何。

      长刀所向,铁蹄踏处,

      不闻四海升平事,但闻边关战又起。

      君王稳坐高台上,谁知白骨黄沙?”

      这世间身居高位者,向来只见手中权势,不见脚下悲苦。

      苍凉悲怆的歌声随着孤魂越走越远,轮回运转,满天星辰遍布,照亮了暗夜中盛放的幽冥夜,祁澋伸手在身周的暗夜里虚虚地抓了一把,随手便将抓住的东西塞进了锁灵囊里,系好束绳,重新写了一道符咒。

      幽冥夜反死为生,颠倒轮回,能迷惑世间所有存灵之物。

      原来他要找的一直都在他身边,到处都是,他却全不知晓。

      平静无澜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入言去寻木槿后,转眼又是半年的光景,琉叙在山门前放飞了一只纸鹤,纸鹤飘飘摇摇,穿过万里山河,落在了入言的肩上。

      半年来在六界四处流浪,找人找到不耐烦的入言捻下纸鹤衔着的信纸摊开来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是有关祁澋的消息,他出神地将信纸捏出了一角褶皱,一时间拿不准主意。

      木槿自幼天赋异禀,只是胆小怕事,修不得与人争斗的法门,只专心于阵术符咒一途,故此在这方面,纵然入言是他师尊,也并不比他强上多少,若不是二人修为相距甚远,入言早就跟丢了,况且木槿不知是中了什么邪,宁肯用些折损自身的术法也不肯被入言找到,入言怕逼出什么事情来,便不敢追得太紧,不知不觉就磨蹭了半年时间。

      堂堂一任长风掌门,也就是面上威风,连自幼养大的弟子都敢不听他的话。

      入言倍感疲累,拟了封信交给纸鹤衔着送去给木槿,当下便御剑回长风,他也不管木槿看不看,反正人抓不回来,索性由着他折腾去吧。

      长风门外,琉叙已经在等了。

      入言方才收剑站定,琉叙便两步追上前来,躬身执礼道:“师尊,后山七日前多了一道禁制,弟子上去看过了,未曾见到师伯,但禁制确是长风一脉的术法。”

      “什么?!”入言皱眉道:“七日前?你怎么不早些遣信送来与我?!”

      琉叙有些羞愧:“非是弟子不送信,实在是师尊离得太远,灵息难测,弟子修为所限,拖了许多日才定准方位,误了师尊的事,弟子愿自领责罚。”

      入言急火攻心发了几句脾气后,也醒过神来了,况且琉叙的话又十分在理,他想来想去,也只能怪自己思虑不周,心累地闭着眼摆了摆手:“此事怨不得你,莫要放在心上,回去遣些弟子守着后山,我未下山之前不许他人入内。”

      待木槿那小兔崽子回来,他若不扒了他几层皮再将他摊平了按在后山的悬崖上晒成咸鱼,便将这长风掌门拱手让给那小崽子做罢了!

      琉叙恭声应下,依言进了山门。入言顾不上回房休息,当下宽袖一甩转了个方向朝后山走去。

      后山竹屋前布着阵,入言伸手碰了碰阵壁,未曾触动阵壁上的咒文,此阵不防他,由着他径直走进了阵里。

      若不为做些什么,何必设下法阵?入言已觉得不安了,他心里记挂着祁澋,哪里还顾得上敲门这种礼节,匆匆行到竹屋前一脚就踹开了门,竹门应声而开,悲惨地依着余力震颤不止,吱呀地□□着,入言站在门边,看着里面的人,却迟迟不敢迈步往里走。

      堂堂一任长风掌门,此时眼前发黑,当场被刺激得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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