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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 53 章 ...

  •   周遭归于寂静,行路的倒在地上,提着灯笼的手搭在木制的手柄上,一动也不动。

      “魂魄未全,禁入轮回。”

      一道冰冷的,难辨年岁男女的声音,第无数次地吐出这八个字。

      祁澋躺了很久很久,像是死了一样,然后又睁开了眼睛,眼瞳和这无极长夜一般黑沉,他一言不发,将另一只手举到眼前来,看着掌心里的锁灵囊。

      里面装着的,是他的生父,徐国大将军祁昭的残魂,是他当初费尽心力保下来的一魂两魄。他本想着将魂魄再聚齐,送入轮回里,可惜魂魄散的实在太碎,根本无力回天,后来他一直都留在身边,不过是当一个念想罢了,谁知他那日在寒荒深处碰运气时,竟然借这些残魂的气息找到了入幽冥夜的路。

      他自入了幽冥夜后,便一直在此处经历祁昭的前生。祁昭魂魄不全,前生也是不全的,每次走到最后,得到的永远只有这么一句“魂魄不全,禁入轮回”的定语。这个断断续续的前生他早不知走了多少遍了,来到跟前的每一个人说得每一句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然而这一遭,他却见到了先前从未曾见过的场景。

      他的生身母亲,抱着他,那般温柔地笑着说澋字的含义和她的期许。

      他不知晓这是何含义,他也不敢贸然打开这只锁灵囊,祁昭的残魂全靠封口的符咒封着,即便如此,这么些年来也一直在缓慢消散,若是真打开来,说不准立刻就要散尽。

      小小的锦囊在他掌心里握着,里面什么也摸不到。尘缘已尽,哪怕一遍又一遍地走过祁昭断断续续的前生,说起悲痛,说起愤怒,说起为祁昭不甘心,这些为人子应有的情绪,他都是没有的。他和祁昭的父子因果是被他亲手斩落的,斩得很干净,他们早已成为陌路人,可为何当他那早已记不得容貌的母亲抱着他走到面前来,笑着喊“澋儿”的时候,祁昭的感受是幸福而满足,他却觉得心底发沉,脚下生根,不想走呢?

      他那时张开口想要喊的,是一句“阿娘”。

      那如月一般清婉的女子已经轮回过很多次了,他曾在长安街上碰见过她的转生,还是一般容貌,也还是一般性情,那时他也只不过多看了她一眼罢了,不知为何,这一次只见了一道虚影,却忽然觉得很难过。

      不应当觉得难过,却还是难过的,不知是为了谁。

      幽冥夜里一丝声响也无,烛火在灯笼里默默地烧着,祁澋曲指握紧了锁灵囊,手撑着自己,一语不发地爬起身来,又往前走。

      前生,一遍又一遍,然后又出现了新的场景。

      不允准轮回的定语说完了,祁澋又躺了很久。不是因为身躯疲累,而是因为费心费神,纵使他再如何地淡然出世,一次又一次真情实感地走入这样悲惨的人生里,也实在是折磨人。不过这一次他仔细数过了,他走了八十一遍,第八十二遍时,祁昭的缺损的前生被填满了一个部分。

      九为轮回的极数,极数之极,前生满了一处空白,是不是说明魂魄也被填满了一块?倘若这般一直走下去,一遍又一遍,是否就能换回完整的魂魄?若是直接打开呢,又会如何?

      祁澋盘腿坐了起来,灯笼搁在一旁,他看着手里握着的锁灵囊,手指捏着束绳的尾巴,捏了好一阵子,却又松开了,他攥紧手,站起身来继续走。

      天明,日升月落。

      商队的车已经装好,路上的积雪已经扫开了,武哥从客栈门里奔出来,仔细检查了一番绑货的绳索,之后又回身冲站在门槛上倚着门框看他的白初道:“你不去长安啦?”

      “不去了,”白初温和地笑了笑:“云秋的故乡在衡川,家里虽然已经没人了,但她说还是想回家乡去,左右我也没什么地方好去,身上的银钱也所余不多,还是莫要去长安了。”

      武哥闻言,拍了拍他的肩膀,颇为欣慰地道:“瞧你如今这样子,是个当家做主的男人了,知道为婆娘娃娃省些银钱过日子。”

      白初点点头,道:“武哥教的好。”

      “唉,”武哥很是感慨万千,他叹道:“没成想走这一路,还能看着你成家。虽说弟妹是从那污糟地方出来的,但哥哥我瞧着,觉得她是个好姑娘,是诚心要和你过日子的,你可莫要辜负了人家,日后更莫提这起子烂事刺她的心,两夫妻过日子,还是要彼此尊重爱护些。”

      白初心中微暖,应允道:“我自然尽力待她好。”

      这婚成的仓促,很是敷衍,更何况白初和云秋的态度也奇怪,不像是一对柔情蜜意的新婚小夫妻,武哥其实并不如何安心,但他是外人,不好对他们夫妻间的事指手画脚,所以也没再多说什么。

      “武哥,走了!”

      队里的人在吆喝,武哥应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袋子银钱来,往白初怀里一塞:“这是队里兄弟们给你的礼钱,到衡川了,做一起小买卖,一家人好好的。”他见白初欲张口推辞,大手微一使力,不容拒绝地按住白初将欲抬起的手:“莫他娘的给老子推来辞去的,你救了一队兄弟的命,我们的命再如何贱,也该贵的过这些小钱,你敢不收,就是看不起老子,看不起老子的一班弟兄,收下!”

      他这般说,白初便不好再辞,武哥满意道:“到了衡川,记得给哥哥我写信,有什么好的行货,也给哥哥我寄些来,若是值当,哥哥便带着弟兄们跑几趟衡川,看看你去。”

      白初一笑,应允道:“我记住了,慢走。”

      武哥爽朗一笑,扬手一拍他的肩,示意他别再废话:“回去吧,哥哥走啦!”

      商队里的人一个个同他招呼着,驾着车走远了。白初放下手,眼看着那一队车马走不见,然后才转身进了客栈。云秋怀里抱着小安,正温声哄着他吃早饭,见白初进来了,便笑道:“他们走了?”

      “嗯,”白初点点头,从她怀里抱过小安,道:“我们明日也走,你还有什么事要在此处办的?”

      “没什么事了。”云秋摇摇头:“什么都没有,早些走吧,越早越好。”

      白初看了她一眼,想劝两句,又不知有何可说,于是干脆闭了嘴,安心喂小安吃饭。

      从来只有美好的过去,才值得恋恋不舍。

      入言离了封阳,不多时便到长风门外,他收剑站定,琉叙和千荞已经等在门前了。

      临澜瞧着长高了点,可惜依旧颇没眼色,挤在他俩中间一手牵一个,三个人站在一起颇有些家庭和美的意思。

      见入言到了,三人都执手行礼,他上前虚扶了一下,看看千荞又看看琉叙,开口道:“我们修行的,虽说没什么虚礼,可也不好太随便,等我得空,也该替你们挑个日子合籍了。”

      千荞登时红了脸,琉叙倒是坦然,粲然一笑道:“那徒儿只能盼着师父尽快得空了。”

      入言也笑,伸手揽过临澜,将他按在怀里比了比,也将到自己腰了,临澜两只手拽着他的衣摆,仰起头得意道:“师尊,四师兄说我长得可快了,成年时必定能比你高。”

      “哼,”入言嗤笑一声松开他,背过手朝门内走去:“就你这惫懒性子,修行甚是不用心,想必是迟迟修不出道身的,到时莫说长得比我高了,你还能长得比我老呢。”

      临澜迈着短腿辛苦追他的步子,又羞又气,一张小胖脸涨得通红,分辩道:“我、我近来修为大有长进,四师兄说我至多再十五年便能修出道身了!”

      “四师兄四师兄,怎么琉叙说什么你都信?他那是哄着你,怕你哭呢。”入言正取笑他,说话间又站住了,在这个位置仰头看去,正好能瞧见后山,他随口道:“你可得尽力,万一拖了个三五十年,长成个仙风道骨的老头子,出门在外可不许喊我师尊,为师丢不起这脸。”

      “师父在看什么?”琉叙见他不走了,便追上前几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清后道:“后山上定期都有弟子上去巡视,师伯尚未归来。”

      “嗯,”入言似有忧虑,他吩咐道:“你多注意着后山的动静,若是师兄回来了,立刻告诉我。”

      琉叙并不问为什么,只执礼道:“是。”

      入言清楚琉叙的性子,向来是行事周全的,他与袁冽都不在时,比起木槿和白初,他更习惯将长风门内的事务交给琉叙打理。

      算起来祁澋到寒荒也近四个月了,如无意外,他应当已经在找幽冥夜了。

      生者断然寻不见入幽冥夜的路。

      入言反复念着这句话,心中却极难安定。近一月以来,他遣出去的近百只纸鹤,没有一只寻到祁澋的下落,甚至连他的灵息都寻不到,若非祁澋身死道消,那便是他入了幽冥夜了。

      倘若他真的走进去了,还出的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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