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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 51 章 ...

  •   白初忙伸过手去扶她,但云秋不肯起身。

      她低着头,怀里抱着那一把旧琵琶,落在琵琶边沿上的指节用力到青白,云秋整个人都在抖,连她的声音也在抖:“求公子赐云秋一个机会,云秋什么都能做。”

      白初的手顿住了,他知道她的意思了。她既被卖入青楼楚馆,便是仍有家人在世也依靠不上,而她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又生的一副倾城之貌,除了一身习自青楼里的手段别的什么也不会,便是给了她自由又能如何?无人依靠的下场怕是还不如留在青楼做封阳的花魁,可是人一旦洗干净了,谁又能甘心跳回泥潭里泡着呢?

      窗外落着大雪,天暗无光。

      大堂里满是商队那些糙汉子刻意高声嚷嚷出来的荤话和大笑,偶尔夹上一两声清脆的童音,角落的雅座里,两个人一坐一跪,默然无语。

      白初看着那一边,小安被武哥抱在怀里听故事,脸色忽晴忽暗,一下被吓得不敢出声,一下又笑着拍手。他转向跪在他脚边的云秋,和上次刻意勾引他时展露的柔软妖娆不一样,她的背挺得很直,只是头低着,他问她:“你心中可曾爱着什么人吗?”

      云秋抬头看他,便被他的眼神吓住了,唇边自嘲的笑意也忘了露出来,她摇了摇头,道:“云秋卑贱,没有爱人的本事。”

      “这件事倒和卑贱不卑贱并不相关。”白初摇摇头,他语气很认真,是出自真心的,但他也没有再继续追问,因为他看得出来云秋说的是实话,所以他问了别的:“你知道如何做一个贤惠的女子吗?”

      云秋的眼中迸出一丝光来,她极认真地点头,语气很急切:“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做不好的我会学,我很快就能学会!”

      白初笑了一下,笑得并不高兴,他的神色很复杂,云秋看不懂,只听他道:“我有一个儿子,你知道怎么照顾好他吗?”

      云秋转头看了一眼小安,很快便答道:“我将他视如己出。”

      白初听完,顿了一下,温声道:“地上凉,你莫要跪了,孩子看见了也不好。”

      云秋胸中提起的那一口气终于松下去了,她依言起身,仍坐在了原先的位置,白初替她倒了一杯热茶:“云秋,我已不再是修士了,这一路走来身上的银两也所剩无几,你无妨吗?”

      云秋道:“无妨的。”

      白初道:“婚仪会很仓促,嫁衣也没有,婚后日子会过的十分清苦,你也无妨吗?”

      云秋道:“也无妨的。”

      白初沉默了,他看着窗外,很久很久,又问她:“我心中有他人,这也无妨吗?”

      云秋怔了一下,看着他的侧脸,抱住琵琶的手不自觉松了下来,她释然道:“我心中也并不爱公子,这很公平,自然无妨。”

      窗外风雪渐紧。

      白初起身关上了窗户,尽可能平淡地说:“那便明日成婚,你可愿意?”

      这话又让云秋落泪了,落得有些狠,她狼狈地抬手擦干净,胡乱地一连点头,哽咽道:“谢公子,谢公子!云秋愿意的,我愿意的。”

      白初道:“我姓白,单名一个初字,儿子叫白安,今后不必喊公子了。”

      这段对话的内容听起来如同小孩儿过家家一般可笑,可是他们平静到近乎冷静的语气,又让人觉得这般可悲,便是这般可悲的一段话,仓促地为这般可悲的两个人定下了姻缘。

      白初与云秋这婚成的比儿戏还儿戏。

      大雪封路,街上连人影都不见,什么也买不着,客栈的老板娘便用去年过年剩下的红纸剪了几个喜字,又让小二把店里有的红烛全点上了,虽然还够不上喜庆二字,至少看着不那般清冷。云秋和白初都没有双亲,便由武哥充当媒人,杨二叔做司仪,其余人做亲友,勉强撑起来一个婚礼的架子,两位新人穿着向店主夫妇借来的不合身的旧婚服,手中牵着云秋那条浅红的斗篷,潦草地在大堂里拜了天地。

      这婚礼冷清胡闹到白初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幸好客人们都是能闹腾的,二十来个人闹出了百来人的动静,轮流将白初灌得头重脚轻,眼前的影子一层叠一层,眼见他醉得一能数成十了,这一个个才欢呼着抬头的抬头抬脚的抬脚,把新郎官扔进了新房里。

      但他们灌得实在太狠了些,新婚夜新郎官人事不知,叫新娘子照顾了一夜。他醉得直吐,吐到最后连酸水都吐完了,还忍不住在干呕,嘴里又酸又苦,实在难受得紧。不过即便如此,这醉猫一看见忙前忙后照顾自己的新娘子还知道要笑的,他俊朗的脸被醉意涨得通红,笑弯了的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跟着那身裙摆翩跹的红衣,笑容既青涩又满足。

      灯芯燃爆了一次又一次,但房中无人有时间理会,烛光便渐渐黯淡了,于是灯下的美人随着灯光泛了黄,落入一双醉眼中,更是有意无意地模糊了面貌,这醉猫笑着笑着,伸手够上了眼前人清冷出尘的脸,温柔的语调中满是新婚的喜庆,他那般高兴地对她说:“我爱你啊。”

      我爱你啊,祁澋。

      青鸦嘴里衔着一枚照玉飞近了,弑崖掀开车帘,取下那枚照玉浸入杯中清酒,安静地看完了那一场胡闹一般的婚礼,然后屈指在杯身上弹了一下,瓷杯和照玉一同碎成了齑粉,酒液流了一桌。

      来人界一趟,是为了同狼夜商议,但选在封阳,却是为了白初。

      人族是六界最特殊的一族,他们数量很多,多如蝼蚁也弱如蝼蚁,只有极少数的人可以修行。这一族生来多欲,所以他们是六界中唯一没有共主的一界,界内常年烽烟四起,同族相戮,早年间不少人族修士都死于界内战争,险些害得人界为其他五界吞并,此后他们痛定思痛,想出了让修士斩断尘缘的术法,更是定下了死规,强行在修行者与普通人族之间划下不可逾越天堑,将人族断离成了两边。

      历代以来,虽然人族修士数量不多,可一旦出现一个便不容小觑,强到逆天的不在少数,但普通的人族就大不相同了,弱小庸碌不说,更是要在人界常年的战乱中挣扎,在频发的灾年里求生,此命由天不由己,他不信白初亲身体会过每日都费劲为自己挣命的痛苦后还能不后悔。

      这世间啊,无论哪一族都好,没有谁是能甘于庸碌和弱小的,更没有谁愿意忍受命不由己的恐惧,尤其是在体会过强大之后。

      说起来他此番运气也不错,居然碰巧撞见了白初被一名低等鬼族欺凌,说欺凌或许不太准确,应该说是白初挑战那名鬼族。白初这人虽然废了,修士的傲气却没废,明知自己难打赢也硬要出这个头,那名鬼族更是弱的好笑,若是换在之前,白初饶他一手一脚也能轻易解决,但如今却被这种废物打到重伤,险些危及性命。

      开始时弑崖看得很愉快,白初招式灵动,动作敏捷,但是没有力量。他的剑招和身法没有灵力加持,可以说是毫无作用,废了道身的身体更是脆弱,不多时便被那名鬼族打伤了,但他就是不退,有几次更是拼着自己重伤也要将对方拦回线内,弑崖渐渐从愉快变成了不解,看到最后更是令他烦躁。

      白初就是个蠢货,无可救药,难怪愿意肯用那么大的代价换祁澋一条命。

      然而戏也看够了,白初毕竟是某人心爱的弟子,死了不好,他只好屈尊射死了那个鬼族的废物。六岁之后,他手中就再也未曾有过为这种层次的东西射出的箭,所以他将那支箭视作自己的耻辱,狼夜那个白痴居然还将它擦干净包起来,依他看来,狼夜最该擦的是他那积灰的脑子。

      他下楼去见了白初,白初站在他面前,一身血污,狼狈不堪,但就在那一瞬间,他觉得白初此人非常可怕,沉稳,坚定,一往无前,一件事情只要认定了就不会更改,就算要为此豁出命去也半步不退,这样的人很可怕。

      如果说之前他是不想让白初回去,那么如今他是不敢了。所以他做了决定,他要送白初一个妻子,为他在这红尘里安下一个家,这样即便祁澋从寒荒回来,面对一个已经甘心为人夫为人父的白初,一样也只能看着他度过几十年的光阴后堕入轮回。

      他知道,白初既然肯舍命救祁澋,自然不可能再杀了他,也就影响不到他们之间的约定,但他更清楚白初心中不可能没有仇怨。以前他不了解白初,不清楚这人如何打算,但现在他知道了,只要有一分的可能得手,这个人必定会去取仇者的性命。

      叶蓿卿已死,祁澋也算无辜,那么这个仇者不能是别人了,只能是止泽。

      如今天下皆知南州叶氏已经灭族,但止泽是个疯子,没将这天下翻过一遍是不可能相信叶氏没有后人的,白初找他寻仇等同是自投罗网,他既然已经打算要亲手诛杀止泽,便不能让白初落在止泽手中,不能让止泽变得更强。

      被封诀封住的那把刀曾是这世间的噩梦,但有关它的记载和传说全都很模糊,那场浩劫中的幸存者们似乎都不怎么敢仔细去回忆和记录,所以如今的六界只知天魇刃很强,却不知它究竟有多不可战胜,可是他除外,他是魔族少君,是魔界唯二可以翻看魔卷的人,而天魇刃是魔族最强的魔君獠弈用先天魔骨炼成的。魔族天性好战,敬畏强者,魔卷上有关魔刀天魇的记载全都写得极为骄傲,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獠弈手执那把刀干出的“丰功伟绩”,也很清楚那把刀究竟有多强大,所以他也比任何人都更忌惮那把刀,因为在魔卷的记载中,獠弈炼出这把刀后,几乎凭着一己之力荡平了六界。

      虽然他最终因此落了个神魂散尽的下场,但他也险些将这天下杀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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