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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   这日是之前定下要同入言见面的日子,但弑崖没有出门,他遣了手下的一只青鸦给入言送了封信,言明自己要离开一趟,今日去不了,近几日都去不了。入言合上信笺,给他回了一封,一则说自己知道了,夸他乖巧知礼,一则问他这小外甥孤身出门害不害怕,要不要舅舅舍身相伴。弑崖收到信之后,面上不显,私下里却手指轻碾,将那张信纸捏成了灰,下颌骤然绷紧了些。

      弑崖很生气,他自懂事起,手腕便十足的强硬,虽然底下的都看不起他,却也没谁敢这样同他说话,止泽虽是他恩师,自小养他长大,教他规矩和术法,但他们从不亲近,仿佛天生便有隔阂。他长这么大,入言这样的人还是第一次见,他不知以何方式同他相处,更不知道如何拒绝入言,因为入言的行为言语虽然十足的可恶,但也能让他很清楚地感觉到他对自己的疼爱没有作伪。

      自然,打不过入言也是他不拒绝的原因之一。

      弑崖心中仍是羞恼的,他散干净手中的纸灰,带着手底下的人出了门。路过两界边境时,远远能看见斛山的一角,虽然很快便路过了,但弑崖还是掀开了车帘,静静地看着那座山,然后微微勾了一下嘴角,又觉得有些高兴。

      入言的关心和时不时的取笑,让他很高兴。

      风声呼呼地刮过,旷野上不知谁第一个叫起好来,很快所有人都开始欢呼,杨二叔哈哈大笑,走过来拍着白初的肩膀道:“你小子,到了湖阳你可得好好请我喝一顿酒啊!”

      商队的人一边笑一边说杨二叔年纪一大把的还这么不要脸,杨二叔佯怒道:“你们知道个逑!要不是老子气势逼人,能吓得白安这小崽子出声喊爹吗?!请老子喝顿酒咋了?!哪家郎中有老子好使又比老子便宜的?!”

      “呸!狗东西还嘚瑟起来了!”武哥笑着去勾杨二叔脖子,两人便开始假模假式地动起了拳脚,互相问候对方的爹娘,商队的人一拥而上,嘴里高声喊着让小安别害怕,说要给他出气,实际上一个个都乘着这良机报私仇,一群中年汉子像小孩儿一样纠成了一团嘻嘻哈哈地打来打去。

      白初抱着孩子站远了点,小安搂着白初的脖子,脸上满是泪痕,眼眶里还含着泪就被他们逗笑了。白初哭笑不得,看着差不多了,便将小安放下上去拉架,一群人脱开手站定了,看着彼此的狼狈样子,又大笑了一阵,才开始收拾东西上路。

      一群人自那日起又走了三五日,路上经过了七八个小镇,终于走到了湖阳城外。进城之后,武哥撩开了白初的车帘,冲他笑道:“湖阳是个好地方,我们要在这卖些货出去,然后再采购些特产带到长安,想来要耽搁个三五日的光景。”

      白初冲他笑了笑,道:“你们忙你们的就是,我带着小安在湖阳四处转转。”

      各自说定了安排,落脚的地方也找到了。一队人好生休息了一日,第二天一大早,商队的人赶早集,将东西运到市场上卖去了,白初和小安醒的稍晚一些,在路边摊子上吃了些早点便在四下闲逛。白初一手牵着儿子,一手抓着一袋子梨花糕,小安则咬着一块甜甜的麦芽糖,化开的糖水沾了一脸一手黏黏的,白初拿手绢给他擦了擦,实在是擦不掉了,只好从树上扫下些雪来,在手中捂化了给他洗脸擦手。

      湖阳这座城的名字来自这座城边著名的湖。这湖极大,不见边际,清早的日头从水面上浮起来,晨光映在湖面上金闪闪的,是这座城最值得一看的风景,可惜白初来的不巧,时值隆冬,湖面上早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近日里又总在下雪,一眼看过去白茫茫的,既看不见灿烂的朝阳,也看不见横无际涯波澜壮阔的湖景。

      白初手牵着儿子站在观湖台上看着,不得见天下闻名的盛景自然可惜,但结了冰的湖面也甚是好看,所以也不至于太可惜。

      天上又落起雪来了,观湖台建在湖边的高山上,除了能看见湖景,还能看见整个湖阳城。白初立在观湖台上看着湖阳城内,城外的湖面清冷,少有人迹,城内却人来人往,热闹得很。他心中似有所悟,所以一言不发,俯下身抱起小安回了落脚的客栈。

      当晚白初很沉默,但商队的人从认识他起就知道他话不怎么多,倒也不觉得怎么样,就容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喝酒吃饭,就是平日里和白初最谈得来的武哥,也没过去打扰他。

      其实说白了,白初于他们而言只是个花钱走路的老板,不过是因为他年纪最小,也不通晓人情世故,人又十分的温和好说话,所以他们平日里才敢开玩笑地和他动手动脚,说些不干不净的荤段子逗他玩儿,甚至敢动手教训他,可他们心里却也清楚白初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能感觉到他们之间存在的隔阂,这种隔阂不是刻意生出来的,而是不自觉有的。商人大多心明眼尖,自然看得出来白初不是个活在俗世里的人,既然不在俗世之中,又怎能真正地和他们这些俗人混成一团?

      第二日白初起的极早,将尚在昏睡的小安托付给了武哥照看,他也没说理由,摸了摸小安的小脑袋,温和地笑了笑,便出了门。之后一连几日里,白初卯时未到便出门了,到晚间亥时才回来,他默然不语,队里的人担心了,忍不住问他出何事了,他也就笑笑。

      清早白初出了门,街上只有起得最早的摊贩在忙着开摊的活计,他一路看着这些人,走到了城外的观湖台上,一直看着城内的人世百态。他每日都站着看到晚间,看这些人,看他们如何生活,看他们如何对待自己的所爱和所憎,看他们失意时委曲求全的可怜样,也看他们得意时满面春风的快活相,然后在出发前的最后一晚,他没有等到夜深人静烛火皆灭的时候才回去,他在夜市最热闹的时候回去了。

      他从城外无人的高台上走下来,身上带着缥缈的冷清气,然后一步一步走进城内,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推挤着,不久便将那一身的清冷全都捂暖了。他刻意让自己染上了人间温暖的气息,舍弃了过往百年间修炼出来的出尘,重新归进了这凡尘俗世里。他站在客栈之外,仰头看着天上的冷月,然后拉紧了身上的披风,朝手心里呵了一口暖气,心中一片豁然。

      他破境了,破了心境。

      小安抓着只剩一颗的糖葫芦从门里跑了出来,扑进他怀中,将那一颗糖葫芦递到他唇边:“阿爹,给你吃。”

      武哥端着酒靠在门槛上冲他一挥手道:“站外边干什么?进来喝酒!这一批货卖了好价钱了,老子请客,赶紧滚进来给老子往死里喝!过了这村可没这酒了,哈哈哈!”

      白初抱起孩子走过去接过酒碗,仰头喝了个干净,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可不跟你客气了,别到背后被我喝得舍不得结账,再跑来问我要钱,那我可不干!”

      队里那些喝得上头的汉子全都不客气地大笑起来,只有武哥愣了一下,感觉到了白初的不一样,但他从这不一样里摸到了他的善意和亲近,所以很快便回过神来,揽着白初的肩膀朝门内走去,笑骂道:“小兔崽子,看不起老子是吧?!真有那么大本事,今儿这一桌子酒你有一滴喝不干净就别他娘的给老子爬下桌!”

      大堂里一阵欢呼声,人人都喊着要同白初拼酒,白初来者不拒,一碗接一碗地喝着,很快便满脸通红站立不稳,趴倒在桌子上,眼神迷离地看着眼前和他一样醉糊涂了的一群人,这一群带着商货走南闯北刀砍风霜的铁汉子们,如今正满身酒气地抱成一团哭得像是未出阁的小娘们儿,看起来好不可笑。武哥趴在他身边,也一手搭着他的肩膀一手抹着泪,粗糙的大手将一张老脸搓得通红,他糊里糊涂地说着那一个个死在路上的兄弟的生平,说着家里的婆娘娃娃,说着油盐醋米又涨价了,说着这一趟扣去杂七杂八的税收又挣不了多少,说着这世道为什么这么难,说着今日的酒怎么不对味儿,喝着又苦又咸呢?

      白初笑笑,拍着他武哥宽厚的背跟着一起哭,听他武哥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嘴里看似一直在应着他,实际上颠来倒去念着的一直都是某个名字,念成了车轱辘,念到自己也不知道哪个字是名,哪个字是姓了,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始终都知道自己在想谁,只是世人皆苦,他的苦又算的了什么呢?

      普通人族的一生实在太短了,根本经不起消磨,很多事情都耗不过来,所以自然会有很多的苦,很多求而不得。他既然已经做了个凡人,就该学着习惯这些求而不得,学着咽下喉间的苦酒,跟着融进这万丈红尘里,不需想着魔族进攻时他能做些什么,而是该想着今后的生计,想着家中的油盐酱醋,空了也跟着骂骂这该死的世道,担忧着年节的收成,一边讨厌着过冷的天气冻得手难做活计,一边跟相熟的朋友讨论家里孩子不听话该怎么管……这才是普通人的生活。

      既得灶中烟火暖气,便该忘了世外清冷孤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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