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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 ...

  •   小孩子总是好奇心重,小安也不能例外。一众大人在吃饭的时候,他跟着吃了一点,然后又撒腿跑开了,蹲在商队的马周围看来看去,一下看它们吃草时嚼动的牙齿,一下又看它们甩来甩去的尾巴。

      商队里的二把手姓杨,是个怪大叔,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吓小孩儿,小安在他手底下吃了不少苦头,这时候看见小安一个人傻乎乎地蹲在那边看马,就又憋不住肚子里哐当响的坏水了,端着碗悄没声息地摸过去,在小安身后站定,高大的身影将小孩完全罩在了自己的影子里:“小安,你敢蹲的这么近,小心这畜生发起疯来,照你脸上蹶一蹄子,把你门牙踢掉咯!”

      他粗犷的声线才响起来,小安的小小的身子就已经抖了抖,此刻听完他的话,抬起头来看了看一脸严肃的他,又看了看面前比自己高大许多的马和它们不断动弹的蹄子,果不其然害怕了起来,脸一皱就要站起来跑路。

      杨二叔哪里能这么容易放过他,两条粗壮的长腿叉开,将小安拎过来拦腰夹住了,一手端着碗,一手抓起小安的手,大笑着作势要往大马身上按,小安憋红了脸又喊不出声来,挣又挣不开,吓得在那儿直掉眼泪。

      白初还因为刚才和武哥的对话心不在焉,一直等他们动静闹大了才发现小安的惨状,当即叫道:“杨二哥,别吓唬我儿子!”说着便朝他俩跑过去。

      杨二叔过够了瘾,也怕把小安吓坏了不好交代,听见白初的声音便哈哈大笑着松开手,后撤两步退开了。小安甫一脱困,撒腿就朝白初奔了过去,一把扑进白初怀里,一张小脸吓得煞白,张着嘴无声地流眼泪,看起来可怜的要命。白初心疼极了,连忙拍抚着他的脊背,轻声安慰他。小安直哭得倒不过气来,抽抽噎噎地,却清晰无比地喊道:“阿……阿爹。”

      白初的手顿住了,商队那一群站在边上看热闹笑得正欢的人也都停住不动了,四周只有小安憋了这么久终于憋出来的哭声和一声又一声的“阿爹”。白初自小没有爹娘,更没有做过爹娘,如今听见小安喊他“阿爹”,这简单的两个字让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为人父母的重担架在肩上的感觉。他心中很不平静,但他的手却稳如山岳,极其郑重地将小安抱了起来,视若珍宝一般紧紧搂在了怀里,声音发抖地应道:“哎,阿爹在,不怕了啊小安,阿爹在呢。”

      他在这世间终于有了至亲,有一个人需要依靠他活着,虽然他确实不再强大了,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人族,并不能再担起守护人界的重任,但这世间还是有一条命是需要他护着的,他今后剩余的那些不如何长的年月,自然也自此变得更有价值了。

      至少,不孤单。

      在寒荒不知何处,祁澋已经卧于冰雪之下三日未动了。他放在某人身上的那一分元神一直都在替他看着那人,他于冰雪之下养伤时,也在藉由那一分元神感受着白初的气息,自从将元神放在白初眉心之后,他便有了这个习惯。只有知道白初的气息运行地十分平缓,稳定且有规律时,他才能安心地做自己的事情,比如此刻的养伤。

      白初的道身确实是已经废了,就算入言寻到的这一张丹方确能起效,只要他一日是凡躯,他便一日不能与修行界有这样深的联系。修行者和普通人族之间的那道始终存在的明晰界限不容逾越,是人界默认的规矩,上次在客栈照顾他时,祁澋本就该将那道元神收回来的,可是白初病得那样严重,他想了一夜,最后还是没有收回来。

      普通人族的身体是那般的脆弱无力,一场风寒就险些要了白初的命,祁澋实在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收回那分元神,他不能允许当白初病成那样时,他却全不知情。就算最终验证了丹方无效,白初此生注定只能做一个普通人经历生老病死后坠入轮回,他也要尽全力将那个病字从他命里抹掉,让白初能不受病痛折磨,安得善终。

      因为他觉得,看见那个病骨支离地躺在床上的白初,比看见那日倒在虚无界中伤重的白初还要令他痛苦千百倍。

      思及此,祁澋嘲讽地弯了弯嘴角,他觉得那个曾经不止一次地斥责卿狱愚蠢,大义凛然地警告他逆天而行必有重罚的自己,实在是十足的讽刺和可笑,因为当他知道白初废了道身之时,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去寻卿狱,想向他学换寿的术法,甚至是夺寿。

      爱之一字确实能让人妄生执念,以前的他确实不如何执着生死的。离语死时,他的愤怒并不是来自于她的死,而是心疼她为了单恒抛却一切,最终却被单恒斩于刀下,尸首甚至被悬挂在魔族大殿前百日之久。她对单恒的百般深情不该换来这样的下场,所以即使知道当时离语的魂魄已经入了轮回,挂着的只不过是一具躯壳,他也依旧不能容忍自己曾经最疼爱的师妹被人羞辱至此。

      后来,蓿卿身魂皆化为封印,他也被逐出了师门,即便他从不对自己的决定后悔,这个后果于他而言也实在是难以承受,所以他开始欺骗自己的心,强迫它“爱着”离语,这样他就能更在意离语的死,也就更不能接受她的轮回和受辱。他对离语的感情越深重,他的行为就能变得越合理,而不至于成为一个彻底的笑话。

      如此,他便有足够的勇气可以去承担那个由自己亲手造成的、惨淡到极致的恶果,认命地让自己变得不像个人,只做一个土木泥石造出来的空壳,代曾经的祁澋赎罪的空壳。

      可他没想到自己连一个空壳都做不好,他爱上白初了,所以空壳里多出了一个肉做的心脏。

      最开始的时候,白初于他而言只是一个很惨的人,之所以很惨,全都是因为他,所以照顾白初也是在赎罪。白初的惨时刻都在提醒他回忆当初那些事,每日都对着自己犯下的罪过是件很难熬的事情,他将这个煎熬也视作自己的惩罚,可白初却将他本该承受的煎熬慢慢变成了一件幸福而满足的事情。

      白初一向都是个容易看得开的人,他虽然很惨,可他从不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惨,成天有酒有菜,吃得好就开心,也喜欢四处闲逛,一有钱有闲没人管就要犯浑,总是在闯祸,所以总是需要他替他收拾烂摊子,就算罚他也不害怕,嘻嘻哈哈地糊弄人。

      虽然他们在一起时很少说话,安静的时间占大部分,但因为白初实在是不老实,他便习惯了将全副心神都放在他身上,自然也就知道了他喜欢的所有东西和他不喜欢的所有东西,知道他习惯的小动作,甚至能猜出来他心中又在想什么幺蛾子……而他越注意他,就越不怎么想起以前的事情,只想着眼前的人和他正在做的所有事情。

      所以,他也很自然地知道了白初是什么时候从依赖他,变成喜欢他的。他心中很慌,也很高兴,他知道自己应该彻底断了白初的念想才是,可他却仍旧想放任自己对他好,放任自己对他的亲密,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有多需要白初。

      正如他曾说过的那样,虽然白初和他都回不去长风,但他们之间是不一样的。白初离开是因为他们只能想出来这个办法,长风所有的人都在盼着他回去,而他则是被师门放逐的罪人,是在这世间找不到归途的人,但他只要白初待在一起,无论走在哪条路上,都不是流浪,无论停在什么地方,都不算客居,这是自他父亲战死之后,自他被逐出长风之后,第一次知道做完事情该回何处去,知道有人在等着他回去。

      人这个族群,无所谓能力大小,也无所谓地位贵贱,最恐惧的事情永远都是无处可归。因为白初给了他一个归处,所以他不受控地生出了一团跳动的血肉,不断地往他这具空壳里填补生气,让他除了强迫去做自己需要做的那些事情以外,开始有了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他也因此活过来了,重新变成一个活人。

      避死求生本就是世间所有族群的本能,他做不成一个例外,所以即便他明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贪图白初,明知道他应该将胸膛那颗背叛自己应有意志而存在的心脏变成同躯壳一般的死物,明知道他不配再重新感受活着的气息,他也一直自私地放任自己的不作为,任由自己疯得越来越厉害,时至今日他的心依旧没有死。

      他分明早就决定过不爱白初,却又在很早之前就舍弃了放开白初的机会,他也分明是个行事果决的人,却又总是有意无意地让自己忽略这个问题的存在。如今他卧在这冰雪之下,胸膛那颗心脏还在滚烫地跳动着,它疼得越厉害,就要跳得越用力,每一下都在嘲笑着他的愚蠢,嘲笑他居然妄想着不爱白初。

      这世上有谁不惜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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