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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   半盏茶后,房间里点了灯。

      白初怀里搂着小姑娘盘坐在床上,祁澋正对着他坐在桌边,白初压着火气道:“能烦请前辈解释一下吗?”

      祁澋道:“这孩子被你的阵法伤了,所以诱她来此为她固魂。”

      白初咬牙道:“固魂好说,可为何要到我房间来固?再者说了,就算非要来,怎么也该知会我一声吧?”

      “此事是你答应许缓的,自然该由你来了结,这孩子又是你打伤的,由你来固魂也是理所应当,因果也是天道法则。”祁澋坐得端直,一字一句地解释道:“至于不知会你,是因为我上楼时你已经睡下了。”

      “我睡下了你也不能……”白初见祁澋一双眼坦坦荡荡地看着自己,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样子,突然就语塞了:“算了。”

      他垂眼避过祁澋,掐了个诀替怀里的孩子固魂,祁澋看他眉头仍皱着,再出声时语气便缓了些:“是我思虑不周,让你受惊了。”

      白初回了句“无妨”,脸色跟着好看了点。

      两人一时无话,眼见着那孩子魂体稳固了,白初才停了手,柔声问她叫什么名字,有什么放不下的,为什么不肯走,小姑娘睁着白瞳茫然地四处瞧,反复喊着“哥哥”,别的半个字也不说,白初无奈道:“这样不行,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人死之后,滞留在人世的魂魄会渐渐弥散,生前的记忆会模糊,只会记得自己所执着的人和事,等到贪嗔爱恨都随记忆散尽,只余执念时,魂魄要么散尽,要么被执念迷惑,变得偏执而疯狂。

      祁澋起身道:“我们明日去许缓家中看看,你休息吧。”

      经他俩这么一闹,白初哪里还能休息得下?他心里气恼,又不知在气恼些什么,千头万绪全都团在一起,分明什么都没有在想,心中也乱得很,怎么都静不下来,在床上一直翻到了天色泛白,才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又浅浅地梦了一场。

      梦中他又泡进了寒潭里,身上却没有丝毫冷意,有人自身后拥着他,那人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声音甚是耳熟,他忍不住回头一看,撞进了熟悉的眼瞳里,还未曾回神,唇已被人含在了口中,温软的触感和记忆中的别无二致。

      白初猛然惊坐而起,细细地出了一身的薄汗,被窗外清秋微冷的晨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吓得一动不敢动,更不敢细想梦里祁澋的脸。

      清早起身后,白初出奇的安静,祁澋自然能明显看出他的心不在焉,但却拿不准他在想些什么,这样不明不白的出神,当真让他不知该如何与他说话。

      大好的一顿早饭两人吃得食不知味,一直到上了街,白初总算是有了点活气。

      正是因为那个糊涂的梦,他一清早半个字都没敢和祁澋说,连早点都不怎么有胃口,故此走了一段就饿了,偏生这一路上又都是早点摊,热气裹挟着各色食材的香气迎面扑过来,馋的白初眼珠子都绿了。

      身后的人越走越慢,祁澋回头一看,只见白初眼神放空地站在早点摊子前直勾勾地盯着蒸笼里的包子,正对面的摊主则隔着蒸腾的水汽紧紧盯着他,手里抓着的擀面杖一下都没擀在面皮上。

      “……”

      许是昨天夜里睡得实在不安稳,白初今早特别容易走神,站在早点摊前半天都想不起来自己要做什么,好半天了,正在老板熬不住打算赶人的时候,他总算开了口:“……要一个包子。”

      老板只好把话憋回去,一脸警惕地包好包子递给他,谁知等了半天也不见他伸手接,一抬头便看见白初的两只手在身上翻来翻去,神情慌乱。

      他找不见钱袋子。

      老板已是一脸阴沉,眼神也越发奇怪,眼看就要开始发飙骂人了。

      白初实在是丢人得紧,耳根子通红,在摊主出口赶人前先停了手,方才想开口说不要了,身后却伸过一只手来替他付了钱,接过包子丢进他怀里。

      老板褪去了脸上怒色,神色古怪地看了看他们俩,仍旧客气地说了句:“慢走啊二位。”

      刚出炉的包子有些烫人,白初被烫得一哆嗦,胡乱应了一声,低下头快步混进了早市的人群里。

      丢人,实在是丢人!他的钱袋为什么不见了?!

      许缓家住在枫城最边的一条窄巷里,通共就几间低矮的草屋。

      他带着弟弟搬到烟雨楼住了,草屋前的旧篱门连锁都没上,白初轻轻一推就开了,走进去一看,屋子里干净地一览无余,确实是没几个贼会来这里消磨时间,难怪省了买门锁的钱,白初摇头叹气道:“这也太干净了,能看出些什么东西来?话说许缓他爹不是个读书人吗?怎么家里一本书也瞧不见?”

      “多半是卖了换药钱去了。”祁澋答道,又问:“你怎么知道他父亲是读书人的?”

      白初一边翻东西一边信口说道:“昨天晚上烟景姑娘告诉我的,她说许缓祖上是书香世家,到他祖父一辈才渐渐败落了,姑娘还说许缓特别喜欢读书,在楼里做事的时候,凡是有字的东西都会多看上两眼,经常因为这样得罪了客人挨骂。”

      大晚上的,他单独去会见一个险些让他破戒的姑娘?

      话说出口白初才觉得有些不妥,偷眼向祁澋看过去,只见他虽然皱着眉,却没开口说他什么。

      省了一顿教训是好事,可白初并不觉得有多高兴。

      这房子根本一览无余,不过半盏茶的时间,白初连这里有几个老鼠洞都数清楚了,实在没什么必要再浪费时间。

      他们正打算走,门口忽然站了个小孩儿,黑乎乎的,有点小胖,嗓门又粗又大:“你们是谁?”

      白初一愣,收敛气息走到他面前蹲下,客气地说:“你好啊小兄弟,我们是许缓的远亲,来找人的。”

      “我娘说他们搬走了,”那小孩儿说着,怀疑地打量着白初道:“你是许缓哥哥的远亲,那你知道青瞳吗?”

      白初迟疑道:“可是许缓的妹妹?七八岁的小姑娘,扎着俩羊角辫,眼睛看不见的?”

      小孩儿眼睛一亮,点头说:“就是她!先前青瞳托我上私塾的时候顺路给她带样东西,我前段时间病了,所以没能过来,后来他们就搬走了。你如果找到他们了,能不能把这个带给她?”他递过来一本旧书塞在白初手里:“青瞳说这书拿去卖的时候许家哥哥可伤心了,握着书在门口偷偷哭了一夜,她攒了好久的钱,最后卖了冬衣才凑够,她说让我一定替她赎回来。”

      他咬了咬唇,神情有些落寞,似乎是在心疼那个瘦弱的姑娘,不多时,那张黑胖的小脸上透出了几分不明显的晕红,他支支吾吾地说:“等你找到青瞳了,能、能不能告诉我她住在哪里?我想去看看她,我家就在这前面一条街。”

      说完他也不等白初开口,转过身就跑了,白初捏紧手里的书有些出神,祁澋道:“走吧。”

      青瞳葬在城郊的山上,小小的一处坟茔,前面插着一小块木牌,字已经有些糊了,不仔细看还真找不着,穷人家的孩子连死都死得这么不体面。

      白初在坟前清了块空地出来画符文,阴风一过,青瞳站在了阵里,祁澋将手里的书递给她,她开始还有些茫然,伸手仔细地摸了摸破旧的边角,白瞳里很快便落下泪来,白初蹲在她身前温声道:“把书送给哥哥就走吧,下辈子找个好点儿的地方投胎。”

      话音刚落,许缓便踏着月色从小路那头走来了,白初走出阵来,说:“青瞳在里面,你再进去看看她吧。”

      许缓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法阵,忽然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来,踌躇了一阵才抬脚走进去,熟悉的身影赫然就在眼前,许缓红了眼眶,哑声唤了句:“阿瞳。”

      “哥哥……?”

      青瞳闻声立刻伸着手,小小的身体跌跌撞撞地小步跑过来,许缓满脸清泪,两步追上去接住她,青瞳在他怀里抿唇笑了笑,把手里的旧书摸索着塞在许缓手里,细瘦的指尖触到熟悉的温热掌心时,青瞳面上显露出了依恋之色,委屈地唤了句:“哥哥……”

      许缓哽咽着应道:“哎,哥哥在呢。”

      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这句听成了习惯的话,青瞳释然笑起来,眼睛眯着,笑得很甜。

      小小的身影从指尖消散,遁入了轮回中,夜风飒飒,少年仍然伸着手跪在地上,仿佛年幼的妹妹还在原地等着他来牵走。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种族,比这世间的任何一族都难放下,有人执着钱财,有人执着色欲,有人执着权势,有人执着情爱,也有执着人的,也有执着物的,也有只执着一句话的,仿佛这世间所有的东西都值得死死抓在手里,以至于和此生相比,轮回往生更像是虚无缥缈的骗局,完全不值得珍惜一般,颜澜如此,青瞳也是如此。

      “走吧。”

      祁澋执起白初的手腕,将站在原地出神的人拉走了。

      他们回了烟雨楼,又在枫城多待了两日才出发,临行前白初去向烟景请辞,烟景手里捏着一本小册子,边翻边问道:“听许缓说,你们要去封阳?”

      “是。”白初恭声答道,烟景这才抬眼看了过来,神情颇有些玩味:“封阳又不是往斛山去的必经之地,那地方乱得很,何苦走这一条路?”

      封阳是人族毗邻鬼界的边境之城,又是混元时期同蛮族交战的战场,向来龙蛇混杂,烟景有此一问很正常,白初没有多想,答道:“前辈说要去寻访一位故人,所以往封阳走。”

      烟景略一挑眉,没有再多问了,她将册子递给候在一旁的乐师,交代道:“今日起将《吟榴》划了吧,年前都不许再弹了。”

      乐师应声退下,烟景见白初面露不解之色,便问他道:“怎么了?”

      白初道:“我看许多客人都喜欢《吟榴》这首曲子,为何划了?”

      烟景嘴角含笑,执起酒杯呡了一口,道:“你还年轻,所以不懂。这喜欢的曲子不能多听,喜欢的人也不能多看,久了便都腻烦了。”

      这话说得不讲道理,白初失笑道:“照姑娘这般说,岂不是天下夫妻全都相看两厌?”

      “难道不是么?”烟景佯装诧异地反问道,她举着酒杯晃了晃,杯沿沾染的艳红口脂被酒液晕开了点,衬着细白的杯身映在迷蒙的灯下,显得更诱人了,她冲白初歪头笑道:“如若不是相看两厌,男人们为何到我这烟雨楼来?正是因为贤妻易见,佳人难会,所以才喜欢啊,若是真将佳人娶回去做了贤妻,他们又该不满意了。”

      白初摇头,不赞同道:“我见过相对了三百年光阴依旧相爱如初,甚至愿意为了对方甘心受天罚而死,不入轮回的人,这又该如何说?”

      烟景微挑细眉,不说话了,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语气认真了些:“你说的这个又不一样了,若你喜欢一人,年深日久,仍觉得每见他一眼便越发欢喜一分时,就是爱他了。”

      她凝眸看着白初,眼神很温柔,罕见地有几分干净的羞涩和甜蜜:“这是他告诉我的。”

      白初一怔,放在桌下的手忍不住攥紧了,烟景柔声说:“因着这句话,我总相信我是爱他的,所以才甘愿等他这许多年。可后来,我独自在这里等了三百余年,也没看见过几个真心这样爱谁的,所以我如今也不敢说我爱他了,可能我也就是赌不下那口气,不信真能有人不喜欢我吧。”

      她说着探身过去,伸手轻抚着白初的脸,好半晌,她才低声道:“白初,劳烦你一件事,若是有一日你真的见到你父亲了,记得转告他一句话,就说烟雨楼的烟景不等了。”

      她看起来很难过,可是白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她好受些,只能听话地点点头,烟景又是一笑,退了回去,娇媚地倚在榻上说:“多谢你,不过我猜他多半已经不记得我了,到时候麻烦你再多说两句,务必让他想起我来才好。”

      白初哑然,又陪着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告辞,临出雅间的时候,他回身看了一眼,烟景还是懒懒地在美人榻上靠着,白初抬眼朝榻前的栏杆看出去,才发现这里正对着烟雨楼的大门,小倌花娘们在那儿迎来送往,三百年来无数的恩客来了又走,只是总没有她想见的那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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